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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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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渡留下了亮黄色的小跑车和一张银行卡,密码还是“我遇见你的那一天”。
送犯人上押送车那天留下的。
那天骆闻舟说了“是”,一个字,透支了下半辈子的勇气,曲桐的父亲死在翌年的六月份,癌症,没熬到公审,恩怨就风流云散了,骆闻舟带了一扎小白花,只身去了他的葬礼,一个荒凉的葬礼,统共也没有几个人,还有催收债款的——
他生前把房子贷出去了,在小平台上走的流程,小平台资质不全,不合规,法律上不认,收缴外债就靠“私下执行”,现在执行的对象已经变成了一捧灰,自然要找家属,奈何家属不露面,只好跑到葬礼上碰运气。
骆闻舟鼻梁上架着墨镜,嘴里叼着烟,烦不胜烦地报了警,端给派出所处理,安置好小白花就走了,消失在公墓的尽头。
至此,下辈子的耐心、爱恨和勇气都透支完了,信用不良。
但日子太长了,退休遥遥无期,望山跑死马,信用不良的刑警还没望见山,已然身心俱疲,快累死了。
小跑和往常一样停在家里的第二个车位里,渐渐取代了他刚毕业时候买的那辆——那辆车刚过了十五年年限,每年得检两次,骆闻舟嫌麻烦,仅此而已。
当然了,麻烦这种东西总是存在,由于这辆小车实在是身价不菲,骆副局收获了好几个“注意影响”警告。
他没当回事,也没往心里去——
传说每件纪念品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它的纪念意义,然后在某一刻彻底失去,成为一件没有特别之处的死物。
起初他坐在驾驶座上,总是忍不住心生杂念,回忆某位土豪是如何就撞墙一事乐得直不起腰来……后来就回忆不起来了。
也挺轻易的。
那个“影响”他都不在意了,难道还能在意其他“影响”?
莫名其妙,狗尾续貂。
银行卡夹在笔记里,成为一张沉甸甸的书签。
在笔记里夹了三年。
笔记氧化泛黄,书签纤尘不染。
骆闻舟扣上水笔盖,向窗外看了一眼。
太阳快下山了。
骆闻舟简单地归置了一下出了门,去买猫粮。
费渡走的时候不知犯了什么病,把费钱给抱走了,装在小包里,费钱临走之前恋恋不舍地伸出小脑袋,喵了两声。
弄得骆闻舟不得不去宠物商店买新的——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骆诚喜欢小动物。
穆小青日渐放宽了“家里不许养带毛的活物”的原则,就是时不我待,原则是放宽了,可骆一锅已经投胎去了,费钱已经让人带走了,骆闻舟从宠物商店搜寻了小一个月,才物色到了这么一只长得像骆一锅的,赶忙带回了家,孝敬给老太爷。
骆一锅作为“长孙”,备受老太爷的追思,这只长得像它的因此也得到了爱屋及乌的宠爱,骆诚懂怎么训捡来的儿子,可不懂怎么驯养四个爪着地的小动物,就知道一个劲儿惯着,从小就给喂进口猫粮,喂得膀大腰圆不说,还改不了口了,别的不往嘴里放。
惯得骆闻舟牙龈直酸——那破猫粮齁贵齁贵的。
金贵,不好伺候。
然后骆闻舟就在货架旁边偶遇了更金贵的一位——
费渡一手搭着购物车,一手拖着叠了四五层的圆柱状猫罐头,惊见“不速之客”,破坏了脆弱的平衡,罐头稀里哗啦地滚到地上。
费渡只来得及捏住最贴近手心里的那一个,用不动声色的方式上演了一出目瞪口呆。
骆闻舟弯下腰去捡,“慌里慌张的,我踩着你尾巴了么?”
费渡倒是没尾巴,就是没想到能在这碰见熟人。
自三年前一别后,费渡再也没有见过他。
哦不,准确地说,是骆闻舟再也没见过费渡——骆闻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一览无遗,都摆在明面上,想找到他可太容易了。
但是费总不一样,他到底在哪上班是个未解的谜团,别说现在了,就是从前骆闻舟都不清楚,费总狡兔三窟,要是他不主动吱一声,想找他比打到地鼠还困难。
更何况费渡这几年还绕着市局走,在主观上做出了避而不见的努力,得到了相应的成果,果然一直没碰见。
骆闻舟麻利地捡完了地上的罐头们,轻拿轻放地放进对方推着的购物车,率先结束了这个半尴不尬的僵持,“你自己?还是跟人一起?”
费渡如实回答:“自己。”
骆闻舟作为“前男友”,知道尴尬在哪、分寸在哪,叹了口气,心道:那你慌个鬼。
其实对于费渡的种种生活轨迹,骆闻舟知道一点,从陶然那里知道的。
费渡的私人动态很久很久没有更新了,毫不拖泥带水地斩断了最后一点关联,如果真的是有话要说,他也只告诉陶然,欲拒还迎地让陶然转达,然后再转达回来,当传话筒。
有好几次陶然接到他的电话,费渡开门见山地就问:燕都传媒按着条新闻,能往外发吗?
费渡是精,可陶然也不傻,一次两次还则罢了,到第三次就知道不对了,陶然知道他俩肯定是有问题,该问题可能还小不了。
这个“八小时外任务”,陶然干是冲私人交情,不想干是发自内心的愿望。他曾经被夹在此二人之间好几年,前有狼后有虎,早就深刻认识到了一个道理——两口子打架,炮灰都是劝架的。
两口子,打打闹闹正常,分分合合也正常。
陶然是个好人,看热闹希望事小,闲心不大,不胡乱猜测究竟是谁惹毛了谁,甚至不去询问,直至越洋的婚礼现场冲上燕城的热搜——
标题里“费氏集团”几个字扎了他的眼。
他拨通了骆闻舟的电话,电话很快就通了,陶然这才发现自己忘打腹稿了,小心翼翼地卡了半天的壳,骆闻舟未卜先知地说:“有时间聚聚,当面聊吧。”
“有时间”,是个相当空泛的概念,可以明天就有时间,也可以很久都没时间,陶然实诚,听闻此言,当天晚上就顶着一头乱毛到家门口堵他。
下班回来的骆闻舟把人放进了屋,避重就轻地解答了他的疑惑,既没说明白他与费渡之间有什么不解的矛盾,也没说明白矛盾是怎么不解的,连那“弟媳妇”缘何而起也没说。
直接导致陶然啥也没听懂,就听懂了四个大字,叫“和平分手”。
和平个屁。
陶然不信。
诸如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了先救谁这种考验人性的问题,陶警官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掉水里的如果是这两位,去除种种两全的可能性之后……
他的答案还和当年的那个问题——“如果你是女的,我和费渡你嫁谁”,一样。
于情于理,一样,也只能一样。
所以在陶警官夹带了“个人倾向”的滤网后,不太想当一只双面的大漏勺,借工作保密的理由筛掉了一部分,对费渡偶尔的打探格外语焉不详,信息逐渐不对称——骆闻舟还能稍稍微微扫听点他的近况,但反过来,费渡几乎一点都不知道对方的消息,骆闻舟的形象因此变得模糊而未知了起来。
陶然如此,市局里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于是骆闻舟在口耳相传中变成一个天天泡在“保密工作”的大忙人,什么私生活都没有——既分不出闲工夫谈风月,也分不出闲工夫惹纠纷,他似乎成了一颗螺丝扣,嵌在了市局的核心部件上,永远无喜无愁地高效运转。
费渡仅仅从只言片语中也汇总不出什么,认为骆闻舟可能是想升正局。
一个在工作岗位上度日如年,都不想干了,另一个觉得对方心在云天。
这就是代沟。
费渡与他的“未知”隔着代沟,面面相觑了片刻,这才重新把脑子和舌头捡了回来,重新撑起适当的微笑,“好久不见了,你有急事么?没有的话坐一会。”
骆闻舟扫了猫罐头一眼:“它还活着?有十来岁了吧,身体还好吗?”
费渡耳尖地听明白了“没急事,但不去”的言外之意,遂也收了半真半假、真稍大于假的外交辞令,“哦,还行,上个月生了点小病,治好了,你这是……”
骆闻舟拿了几袋猫粮放进挎着的塑料篮子里,边走边顺着对方的话音说:“老头要玩,就又买了一只,赶巧了,长得特别像……”
骆闻舟差点咬了舌头,及时地认识到自己险些说错话,把“骆一锅”三个字咽了回去。
长得特别像骆一锅。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到这里翻了过来,听的还没怎么着,说的反而先患得患失、自省起来了——
听听,这话可多像含沙射影啊,还叫人话么?
骆闻舟舌头拐了个弯,往回找补,“……相当胖。”
特别相当胖,几公里以外的肥猫打了个喷嚏。
费渡递出一个疑惑地眼神。
骆闻舟岔开话题,调头回答了之前的问题:“我一会直接去爸妈家,不算急,但时间上确实有点赶,下次吧。”
费渡:“好。”
二人走走停停地逛完了大半个超市,从宠物用品一路溜达到蔬菜生鲜,骆闻舟揣着手看着费渡往车里捡水果,乱捡,忍不住指点江山:“椰子别光摇,看看皮的水分,梨越歪的越甜……你这几个柿子都没熟,回去拿黑的香蕉熏一熏……”
骆闻舟觉得自己好烦,说了最后一句:“别空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