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同人]朗读野史》诸葛瞧瞧

7、第 7 章

　　柿子含有大量的鞣酸和果胶，与胃酸反应，会长结石，严重了就要手术，打针很疼，吃药很苦。
　　费渡早听说过这个道理，当然不是费承宇说的，也不是他那短命的妈说的。
　　他妈妈只会给他讲故事，让他自己去领悟其中的悲剧和教育意义，寄托隐晦的祝祷，希望他知道对错和好歹，不要重蹈覆辙。

　　其中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在车马很远、书信很慢的那个年代，一对情侣即将分别，他们彼此的心里都明白，这一别后很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相见了，想泣不成声来着，可月台太嘈杂了，火车也已经到了。
　　来不及了。
　　于是在尖锐的汽笛声中，他们谁也没能听见对方最后的告别，无可奈何地相互错过了一生。
　　年幼的费渡冷心冷肺，觉得单就这个故事的教育意义而言，仅仅说明了命运的无常，可并不能算悲，毕竟“告别”是那俩货色自己选择的结果。
　　只不过是后来尝到了后悔的滋味，又不想失去原来的那个人，追悔之余，自私仍在，不忍心埋怨自己，所以只好埋怨命运，好像怪到命运头上，心里就比较容易过得去。

　　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人应该为自己的一切选择负责任，为所有犯过的错误付出代价，哪怕这个代价巨大，远远超出了错误的本身。
　　这个故事穿越光阴，把少年熬成了大人，在“大人费渡”的肩头缓缓落地，其实光阴是条线，在唯心主义的世界里将它扩张成面，而后被唯物主义一棒子打死，浓缩成奇点。
　　在这个奇点上，骆闻舟说：“别空腹吃。”

　　“别空腹吃”——原来汽笛声中，说的就是这个。

　　横冲直撞的小型货车冲上高架桥，骆闻舟的耳膜被蓝牙耳机里剧烈的电流声震得生疼，电话那头肖海洋快疯了。
　　肖海洋作为一线队长权限很高，在嫌疑人驾车逃跑的同一时间就调来了全城的道路监控，给沿路的交通部门发警报，避免监控车辆驶下快速。
　　集中的显示屏中，肖海洋一眼就认出了他家骆副局那辆招摇过市的黄色小跑，坠在涉事车辆后头，测速超过一百二，间距不到十米，在监控范围内同框出场，留下两道残影。

　　燕城那么大，骆副局逛个超市，进门能看见前男友、出门能看见嫌疑人，这概率也是没谁了，今天就不应该去买猫粮，而该去买彩票，从前骆闻舟和很多年轻人一样有不切实际的念头：中他个五百万，转天就辞职，再也不干活了。
　　可惜说嘴打脸，后来真中了一张“彩票”，不仅不止五百，还不用交税，把笔记赘出印子，沉甸甸地长眠。

　　职业使然，骆闻舟特别会一心多用，手上干着一件，脑子里想着一件，互不耽误，他像是不知道自己正在玩命，忽然升起无限的怅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很多细密的往事来：
　　——“师兄我爱你。”
　　——“我对不起你，我什么都能给你。”
　　——“你这情况既不空前也不绝后，小场面。”
　　——“芝麻大小的事，不叫事，别往心里去，别说对不起。”
　　——“你给我三个小时，我能把他送出国。”
　　——“雨已经停了，你走吧。”
　　——“骆警官，你说公正的交待，其实是不允许善恶有报吧？”
　　——“是。”

　　“算了。”仪表盘的数字逼近可怕的一百六，他当了七年大尾巴狼，又装了三年大尾巴狼，功德圆满，大尾巴狼终于修成人形，他在风声中心想：“算了，我不装了，坦白了，我还是爱你。”

　　肖队当然不知道生死时速的主角之一脑子里正想什么卷了边的风月，他也快心梗了，简直比主角还紧张——
　　高架桥上信号不好，骆闻舟从电流的杂音中提取了“毒\\驾”、“外债”、“精神状态不稳定”几个关键信息。
　　肖队在通话的那头开了免提，郎乔的声音顺着无线电波咆哮道：“你他妈给我减速！”

　　骆副局消耗了毕生的热情和信念，变成了轻飘飘的挂怀，落在市局的每一个年轻人身上，哪怕他人已经不在一线，可大脑皮层的褶皱中装着所有一线的实时信息——甚至比实时更早——不然他吃饱了撑的，大晚上飙车玩？
　　局里还有人说骆副局监视年轻人、不给年轻人机会呢。

　　年轻人——肖海洋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自己冷静下来，拨开郎乔，“骆副你稍微慢一点，没事的，最多五分钟增援就能到，你保证自己的安全，你车不禁撞！”
　　这就是“年轻人”的弊病，爱想当然，不相信坏人能得偿所愿。就那么点路程，这个速度，还等、还五分钟，人家早飙进国道了，周六虽然不是人流量高峰，但那有什么用，下了高架桥就是公共汽车站，谁们家马路上不走人？谁们家车站没人等车？

　　骆闻舟一哂，摘掉了蓝牙耳机，甩手扔在一边。

　　费渡留下的这辆车市价两千六……百万，还不算配齐了，在他俩是情敌的那个时期成交的，泡妞泡傻小子的神兵利器，那不知低调的货还特地发了条欲盖弥彰的朋友圈，专门炫富，戳得工薪阶层骆闻舟肉疼牙也疼。得亏情敌二字就是那么一说，要不他十有八\\九也得被横刀夺爱。
　　可话说回来了，骆闻舟也理解，毕竟是生意场上看人下菜碟，讲排场，费总通过炫富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偿付能力，也是一种十分有效且常见的方式。
　　所以骆闻舟当时啥也没说。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条朋友圈设置了权限，费总用金箍棒画了个圈，圈里就他一个人。

　　……你说说，多损啊。
　　于是“我还是爱你”的下一句，他几不可闻地道：“这是你欠我的。”

　　监控中，两道残影一前一后，相继冲进快速路的下行道，贴地的底盘蹭上边道，表演了一出虎落平阳，后轮空转了几圈，依靠巨大的惯性才冲了过去。
　　骆闻舟心道：什么破车。
　　豪横的破车横冲直撞，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卡进站台，拦在发疯的货车和刚刚加班完毕的行人之间——

　　人哪，自以为是。
　　大难不死一回以后，就以为自己永远都有劫后余生。

　　苦难的尽头，光明只是最幸运的冰山一角，可它们的光辉太耀眼了、太具有蛊惑性了，给了很多人以不切实际的期待，作者写得高兴，读者也听得高兴，所以纷纷乐此不疲——
　　就像童谣总是讲皆大欢喜，是怕教坏小朋友，让他们过早地体会到无能为力，过早地认识到自己将来长大，也是要成为一个庸碌的大人的，根本不可能有所作为。
　　就像正史老爱写绝处逢生，是怕教坏本朝和下一朝的子民，于是每一天都在讲它夸它，恨不得叫天下不幸的人都能找到依据，来聊以自\\慰，告诉自己只要忍一忍，日子就还能过得下去。

　　所以啊，老师不会告诉你，其他人也不会告诉你，需要自己去慢慢体会——
　　你的未来……
　　“……你的未来，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炎炎夏日，还在上初中的骆闻舟顶着当年最时髦的公鸡头，抱着个球，在教室门外罚站——
　　骆闻舟伙同几个高年级同学逃课去打球，被班主任当场活捉，从球场上拎回办公室，呲了几句，又讲了几句大道理，发现没用——这倒霉孩子一点都不往心里去，但认错态度良好，跟一拳头打棉花上似的，道理讲得有点扎嘴。
　　班主任是语文老师，人瘦瘦小小的，瞅着比自己还高半头的半大小子，别无他法，只好让他到教室外“自己好好想想”，扭头上课去了。

　　班主任讲课的声音不大，隔着一层门板，骆闻舟听得若隐若现。
　　当然了，骆闻舟本身也不是爱学习的孩子，让不让上课两可。
　　他不偏科，哪科都那样，不怎么用功，全靠天赋不上不下地吊着，运气好点能考上重点高中，运气一般就是普高，爸妈格外佛系，对他没什么过高的要求，只要“有学上、有人样”就行。
　　他一直没好意思说，其实他上学时的成绩单还不如费渡。

　　班主任在教室里讲月考的考卷，满分一百二，骆闻舟考了七十三，换算过来刚及格，比垫底的稍微强点，有限。
　　他不怎么明白，怎么诗人就那么多的离愁别绪，怎么一片文章就那么多的伏笔和寓意，天天净整幺蛾子，寓意完，还得问“结合你的自身经验，谈谈这个、谈谈那个，不超过150字”。
　　多要命。
　　合着出卷老师也知道他们只有写两三行的能耐，那最后还给一张作文纸，比着六百字，少一行就是三类文，这不是故意为难人么？
　　于是那个月的月考卷上，这个空，少年骆闻舟酣畅淋漓地交了空白——未来，我上哪知道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你知道么，太阳高寿四十六亿年，可在五十亿年后，氢元素悉数耗尽，它也就没了，然后又是亿万年，这些原子会通过大量的化学反应，融进新的恒星，重新聚集起来，死而复生。
　　唯一可惜的是它再也不是这颗太阳了。

　　凌乱的光把夜空照亮，红黄蓝闪成一片，人群的尖叫声中、散乱的闪光灯中，那些从三教九流中习得的丰富经验、生平所经历过的每一个绝望而卑劣的人，乃至已经不重要了的个人爱憎……都随着这些乱光变得轻如鸿毛。
　　从光影中来，回光影中去。
　　从人群中来，又融入人群。
　　泥牛入海。

　　他不是很疼，但他觉得不疼才不对，应该疼。
　　所以下一刻他真的疼了起来，可并不剧烈，反而叫麻木更加准确，就像很小的时候湿毛巾往下刮干在身上的泥。
　　穆小青一边骂，一边冲干净毛巾接着擦，她说：“你再挖院里的绿萝，我就把你占领煤堆的事告诉你爸！”
　　小骆闻舟起了一身不服的鸡皮疙瘩。
　　骆诚：“咳！”
　　小骆闻舟：“……”
　　这些儿时的事实在太有意思了，他嗤笑了一下，虽然对穆小青女士这种告黑状行径不满，还是叫了她一声：“……妈。”

　　火在夜色里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