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现场》摧城

8、证人的口供

　　18日下午，公安局刑侦大队。
　　自雷湛明结束了由技术科提供的尸检报告之后，会议室就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死后奸尸。
　　榕城已经很久没发生过这种惊世骇俗的刑事案件了。
　　副局长崔振刚咳嗽一声，敲了敲桌面，提醒还在一旁沉思的苗志诚，“说说你这几天的调查吧。”
　　苗志诚点点头，收起一副“凶神恶煞”的脸色，抱着一堆资料走上了讲台。
　　“首先，我们调查了几个与死者胡艳艳有明显矛盾纠纷的嫌疑人。第一个就是胡艳艳在厂里的情人，丘有志，他比胡艳艳大五岁，是胡艳艳那一排流水线的排长。”
　　说着，他将嫌疑人丘有志的照片贴到了白板上，“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是13日凌晨两点左右，而在我们调查的三位嫌疑人当中，只有这个丘有志，无法提供特别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另外，他的作案动机也是最大的。”苗志诚继续补充道:“据死者厂里的同事说，案发前两天，丘有志曾和死者发生过一两次激烈的争吵，他们之间疑似有第三者的存在。”
　　“如果是丘有志杀的人，他为什么还要特地在死者水杯里下安眠药呢？”崔振刚在下面问道。
　　“这也是我们近日来一直在讨论的一个问题。”雷湛明起身说道:“排除掉安眠药是死者购买并喝下的情况后，我们猜测，凶手是为了避免胡艳艳在被害时用力挣扎，所以才提前给她下药的。从案发现场来看，凶手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他甚至没有留下一点个人痕迹，可见在犯案之前，他已经预谋很久了。”
　　“那你们把人带回来审过了么？”
　　“审过了。”
　　“结果呢？”崔振刚看向讲台上的苗志诚。
　　苗志诚不吭声了。
　　实际上，在调查这起案件的整个过程中，刑侦队吃了许多苦头，每次以为找到突破点了，案情有进展了，审讯或侦查出来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就拿丘有志来说，这人明显有重大作案嫌疑，但经过刑侦队的一番审讯之后，他的嫌疑反而下降了，因为这人不论谈吐还是心理素质，都不像是能犯下这起案件的凶手。
　　案子因此又遭遇了瓶颈。
　　崔振刚两手交叠在胸前，抬眼扫一圈过去，发现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面色沉重，他叹了口气，继续问:“凶器呢？凶器找到了吗？”
　　苗志诚摇了摇头，“已经派出警犬在出租屋附近搜查了两天了，没有发现有关凶器的任何线索。”
　　“还有什么疑问，一并提出来，我们今天开这个会议就是要讨论那些悬而未决的难题的。”
　　另一名刑警，方昊，当即向众人展示了胡艳艳那间出租屋门锁的结构图。
　　“这种锁是双舌弹子门锁，门里门外都要用钥匙才能锁第二下。房东反映，当时她去叫门，胡艳艳没回话，她拿出钥匙扭了两下才把门打开的，也就是说，凶手极有可能在行凶离开时把门给锁死了。”
　　雷湛明接着他的话补充道:“但除了那一扇门之外，我们目前还没发现任何可以进入死者出租屋的窗口或通道。”
　　崔振刚微微颔首，若有所思道:“那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就很明朗了，案子肯定是人为的，没那么玄乎，凶手既然能进去，说明他大概率有钥匙。”
　　“对，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苗志诚的表情总算有了些许放松，“谁有这个钥匙，或者谁配过这个钥匙，将会是我们接下来调查的重中之重。”
　　散会后，崔振刚叫住了苗志诚。
　　“志诚啊，我听说你让苏印接手了另一起命案。”
　　两人边聊边走出了会议室。
　　“是，苏印他有这个能力，再者说，辖区内一下发生了两起命案，这是我们意想不到的，人员分配得当才能尽快缉拿凶手。”
　　崔振刚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虽然我很看好你们，但，正如你所说，这个效率一定要提上来，你看，现在已经是年中了，你们要抓紧时间啊。”
　　苗志诚用力地点了点头，“嗯，副局，我心里有数。”
　　“你负责的这起案子就很不简单，性质可以说是有点恶劣，让我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一桩奸尸案。”
　　苗志诚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他握了握拳，一时不懂副局是无意感慨还是故意在他面前提起那桩命案。
　　但他好歹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负面情绪，点了点头继续附和道：“确实不简单。”
　　崔振刚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那点情绪波动，皱着眉说:“这个犯人，他必定是棘手的，所以我希望你尽快解决掉这起案子。另外，需要注意的是，不要向媒体透露更多有关这个案子的风声，否则容易引来麻烦，明白吗？”
　　“明白！”
　　……
　　天气还是很热，傍晚时分的彩霞因此染得特别烈，像火烧云似的，高层建筑物的玻璃反射出一面亮，剩下那一面暗则投落到了底下的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里。
　　正是下班的时候，大马路上车流如织，人来人往，贺华把车停在某间超市的地下停车场，出来后先是去了趟街道办，在递交宣传资料的间隙给姜至虎打了个电话。
　　“先去买两杯奶茶，接人的时候别板着一张脸，也别问一些出格的问题，我待会儿就过来。”
　　“好的，贺警官。”
　　欢欢幼儿园门前。
　　放学时间到了，大门涌出一群吵吵闹闹的小朋友。姜至虎在一众家长里面显得特别鹤立鸡群，他高高地站着，表情由冷漠转不耐烦，一直到何丽娟出现才稍微收敛起“生人勿近”的气息。
　　贺华这会儿也气喘吁吁地赶来了，他看见姜至虎单手抱起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旁边是小男孩的母亲，何丽娟。三人顺着人潮走出幼儿园，姜至虎一眼便捕捉到他，转头在小男孩耳边说了些什么，小男孩立刻兴奋得眼睛亮起，吸了口奶茶冲他大声喊道:“警察叔叔！”
　　今天临下班前，姜至虎联系上了周曼芬所说的那位朋友，何丽娟，并约她出来见面。
　　何丽娟一开始以要接儿子放学为由婉拒了，贺华只好搬出警察的身份，她才勉强答应腾出点时间做口供。
　　“因为已经过去两三天了，好多细节我都不记得了。”何丽娟牵过她儿子的手，弯腰擦了擦小孩脸上的汗渍，“我就记得淑华那天晚上做了一个红烧肉，收拾好店里后，她一直待在厨房，我一个人在外面包馄饨。”
　　“那你知道她在厨房大概呆了多久呢？”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左右吧，做红烧肉嘛，又要炒又要炖，肯定很耗时间。”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开着吗？”姜至虎突然问。
　　何丽娟回想了一下，点点头，“开着的，声音还很大。不过，我隐约记得淑华和我说过话。”
　　贺华瞥一眼姜至虎，示意他闭嘴，低下头边做笔录边继续问:“她说什么了？”
　　“她跟我说，‘快好了，别着急’，声音还挺清楚，应该是在红烧肉快做好的时候对我说的。”
　　“你之前催过她吗？”
　　“没有……应该没有……”何丽娟也不确定，“我不太记得了，因为当时我也不是很饿。”
　　“那两名服务员是什么时候走的？”
　　“10点之后吧。”
　　“后来快餐店里就只剩你们三个人了是吗？”
　　“曼芬在二楼，二楼也是她租的。”
　　“听说她也有个儿子？”
　　“你是指曼芬吗？”
　　“嗯。”
　　“是，曼芬的儿子刚满三岁，晚上睡觉十分闹腾。”说着，何丽娟伸手摸了摸她儿子的脑袋，“那天晚上她担心小孩子醒过来要喝奶，于是一早就上去了。”
　　贺华后面又断断续续问了几个问题，何丽娟都回答得很耐心，她儿子也怪听话的，捧着杯奶茶安安静静地躲在何丽娟身后。
　　另一杯奶茶还在姜至虎手里，他默默盯着正在认真做笔录的贺华，发现他热得警服几乎汗透，汗珠从鬓角边滑下来，一路经过他坚毅的颌角、纤长白皙的脖颈，最后流淌入他那被警服隐蔽的胸膛。姜至虎注意到他微微攒动的喉结，猜想他可能渴了，于是将手中的奶茶插上吸管，整杯递到他面前。
　　贺华愣了愣，随后也没多想，顺着那根吸管喝了口冰冰凉凉的奶茶。
　　姜至虎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他这副顺从的模样，总感觉心里痒痒的。
　　何丽娟走后，两人开车去了趟菜市场。
　　今晚还是贺华下厨，他简单做了两个菜，在姜至虎大口吃着饭的时候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摞书。
　　“这是什么？”
　　“书。”贺华拍了拍其中一本书的封面，“高三的教科书。”
　　“给我的？”
　　“是啊，我好不容易托人买回来的。”
　　姜至虎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我不看。”
　　“不看也得看，我允许你不回校，但我可从来没说过不让你参加高考，等明年……”
　　“你真把自己当成我的监护人了？”姜至虎倨傲地抬起下巴，“就凭你的道行？”
　　贺华满脸不解，“道行？什么道行？”
　　“放着一起潜在的连环杀人案不管，跑去收集一起明知凶手是谁的案子的信息，就这点警觉性，连一个外行人都不如，你凭什么指挥得动我。”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贺华有些激动，他深吸了口气，握紧拳头，“好，姜至虎，我承认你直觉很准，对刑事案件也有一定的判断，但破案远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凡事讲究证据，我们没有证据，怎么就能一口咬定黎淑华是杀死她丈夫的凶手呢！”
　　话音刚落，贺华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甚至从来没觉得如此丢脸过。
　　“我和你说不通，总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任何事情，在你没做之前，你都没资格随意置喙。”
　　他自觉心浮气躁，于是撂下这话就进浴室洗澡去了。
　　浴室里传出“哗啦啦”放水的声音，姜至虎闷闷地扒了几口饭，视线若有似无落在桌上那堆小山一般高的教科书上。
　　突然，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
　　浏览页面上显示——“他们的世界，李银河王小波著，中国男同性恋群落透视。”
　　“哼……”
　　姜至虎挑了挑眉，不服气的眼神几乎要穿透那道厚厚的墙壁，落在那副赤裸白皙的男性身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