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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师徒对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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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星河隐入万古尘埃,净月轩夜晚的天空也依旧很透亮,繁星点点的洒在了墨色夜空。孟云歌身披墨色长袍,里面的衣衫有些松散,手中捏飘落下来的竹叶,倚在回廊的柱子上,目光沉沉的看向前方。
“我怎么不晓得我养了一个夜鹰,白日不见的人影,晚上也不入睡。”熟悉的清冷声音夹杂着温和的打趣,让孟云歌捏着竹叶的手指微颤。
段祉川身上的墨蓝长老服依旧穿的一丝不苟,板正的从头到脚似乎不见褶皱,领口最上方的扣子紧紧的扣着,仿佛将他对人世间的欲望全部收起来了。玉冠束起长发,剩余的头发干脆披散下来,白发垂在深色外袍之上,视觉的冲击力格外鲜明。
“师尊,您也没睡。”孟云歌眼睛直直的看着段祉川,回话呆滞。
段祉川挑眉:“这些日子看来终于是肯同我亲近些了,也不拘着了。”
哪里话,他什么时候不想和他亲近,孟云歌不认同段祉川对他的评价:“徒儿从来没有想疏离师尊。”
月光下的段祉川就好似蒙了一层雾气,让人忍不住上前瞧瞧真模样,他笑了一声,低沉的声音仿若要把寻常人的魂儿给带走了:“破儿不同我疏离,我很是高兴。”
孟云歌承认自己并非高洁圣人,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个,师尊的笑颜好若夜中昙花,难得一见勾人心弦。
越是心动,越想隐藏。
孟云歌知晓自己是懦夫,他此刻恨不得把自己全部包裹的严严实实,生怕漏了蛛丝马迹,叫师尊察觉出来。
段祉川还想上前一步,拉近一下多年未见的师徒情谊,却见这小崽子不易察觉的朝离自己远的方向挪开。
段祉川:……
他果真知道这孩子心里还是芥蒂他离开这么多年,不然寻常师徒举止哪会这么生分。
不晓得怎么哄孩子的明华仙圣思虑了一会儿,艰涩开口:“若是今夜你难入睡,那我便陪着你多待一会儿如何?”
此话无非是突如其来的给孟云歌嘴里塞了一块蜜糖,甜汁顺着喉咙淌进了心里。
他本想着今夜将白天的种种事情重新捋一遍,可是现在头脑彻底不清醒了,满脑子便是旁边清冷的人。
“师、师尊今夜也不睡吗?”孟云歌心里紧张,舌头打结噎了一下。
嫡亲徒弟和自己不亲近,他想睡也睡不着了。
段祉川点了点头:“今夜我陪你待会儿。”
孟云歌点点头,目光不小心落在了段祉川垂在身侧从袖口中露出来的手,手指白皙修长但充满了力量,指骨分明果真适合天生握剑。
他想不经意的去触碰近在咫尺的手,可着实没有胆量,心虚之下只能将自己的手背的更远一些。
段祉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徒弟听完自己这番话之后,将垂在身侧的手背到了身后,离自己更远了些。
段祉川:……
这师徒情都已经破碎到这番田地了吗?
他斗志点燃,不甘心的想挽救一番,牵起了孟云歌刚才背过去的手:“破儿的手适合握剑,若是今晚实在睡不着,为师传授你一门心法如何?”
这话刚说完,段祉川明显的感受到掌心里的手在不断的颤抖。
段祉川感到有些挫败,自己的徒弟果真这么讨厌自己吗?
而孟云歌此刻心跳如擂,仿若千军万马在耳边轰烈而过,眼神中只有两人相握的手。
月光照耀在两人的身上,就好像是在应承着自己心中许了无数遍的誓言,曾经无数心中荒谬的想法,好像在未来都能成真。
希望像沸腾一般在不断的升起,又被孟云歌亲自手忙脚乱的戳破。
短短的眨眼功夫,孟云歌心里的想法已经飞驰了无数个,时间仿佛在他的眼前直接停滞了下来,他的脑海混乱而又清醒。
没出息到他这种地步也是没谁了,孟云歌瞧不起自己,但是又欢欣雀跃的投入到这个梦境里。
那人的手抽走了,孟云歌才将将缓过神来,心情有些失落。
这是应该的,毕竟哪有师傅给徒弟看手相,这手能握一辈子的。
而段祉川则颇有些心有余悸,这孩子的手刚才在他的掌心里越来越颤抖,他怕他再握下去就把唯一的嫡亲徒弟给气死了。
段祉川将选择权放到孟云歌的手上:“破儿若是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也是好的。”
孟云歌得了刚才的甜头,心里忘了平时的顾忌,得寸进尺道:“我想师尊多伴我一会儿。”
说完他才反应自己说了什么话,他心口发颤,生怕露出端倪。
段祉川听后倒是欣慰的松了一口气,还成,这段师徒情谊还有的救。
“破儿,落子即成,你输了。”
竹林包裹的空地之上,支起了一个石桌,夏日夜风带着难得冷意吹得身体舒爽,段祉川的墨蓝长袍被风吹起,他的眉眼依旧是冷淡的,在和徒弟休闲下棋的时候也依旧带着严肃的一丝不苟。
孟云歌手搭在支着的那条腿上,他观察着段祉川,在他低头的时候,竟有几分画像上的白令仪的影子。
他破天荒的想打破难得和师尊相处的时候,张口:“师尊……”
“嗯?”段祉川抬眸,银灰色的瞳孔倒映出了孟云歌模样,“有什么事吗?”
孟云歌:“师尊和白墟主是何关系?”
段祉川听到这话,食指和中指夹着润泽的白玉棋子的动作一顿,眸色微沉,记忆中昆仑山傍晚的天色依旧透亮,大片的水墨在凌利的一剑挥出之后,晕染了整片天空。
“师兄妹而已。”
孟云歌支起身子,不依不饶:“是什么关系的师兄妹?”
段祉川:“就像是你和苏兮一般,难不成为师的私人关系你也要过问?”
孟云歌立马摆正了自己的态度:“弟子不敢,夜色太深,弟子有些没了规矩。”末了,补充一句:“……对不起。”
段祉川看着自己嫡亲徒弟对自己小心翼翼的模样,未免心里不是滋味:“你不必如此拘谨,那些礼数……你可以适当的删减。在净月轩之内,你我关系最是亲近,断可不必将彼此如此疏离。”
“是,弟子……”孟云歌抬起澄亮的眼眸,悄悄看着段祉川,尝试的换了自称,“破儿谨遵教诲。”
见段祉川对自己改自称没有异议,孟云歌眼睛亮了亮,就好尝到了蜜糖的猫儿,他要是有尾巴估计都会悠哉的晃来晃去。
段祉川掌心浮现出一本旧籍,看着这本书的模样,就像是多年被人精心呵护:“这本书你拿着,这里面有修心的心法,较为适合你。”
孟云歌手指一抖。
师尊是如何知晓自己心境不稳?师尊向来能勘侦万事,难不成那些龌龊心思师尊早就看破不说破了?
段祉川接着道:“咱们门中修炼的心法,多没有一个稳定的道。你师祖将道心定在了除魔卫道之上,而为师却一直没有坚守的道心。说来也是惭愧,修仙之人没有道心,我连自己都尚且没有修养得当,何况为人师表?在做师父这一方面,我着实是不合格。”
“这本心法是你师祖留下来的,我参悟多年,才恍然发觉这并不适合我,我早已经偏离本心。”
“你收下它,趁时候尚早,去寻你自己的道心。”
“为师一直对你抱有着极高的期望,我相信你可以在我的高度之上,去参破你师祖都没有参破的道。”
手里的书本带有着它本来的一定的重量,它存留着眼前人的体温,具有代代相传的信念,远古的灵气蕴含在书页之中。
这本书跨越了上千年,如今到了孟云歌的手中。
前人未参破的道理,也降到了他的身上。
孟云歌在书本上施加了灵力的保护,小心的收藏在纳戒里,在恍惚间他抬眼看到了清晰而又模糊的星图,一闪而过。
有苍老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说道。
【知天命而应天命,应天命而顺天命。】
他茫然的抬头,对上了段祉川的眼睛,不知道对视了多久,孟云歌才听得师尊问他:“怎么了?”
孟云歌缓慢的摇了摇头:“没事。”
段祉川:“既然没事,那你就先回你的屋子歇息吧。过些日子你还要进行宗门比试,好好修养。”
说完抬手挥袖,石桌和棋盘统统消散,只听得风打竹叶声,“哗哗~”声规律的平息着人的心境。
目送着孟云歌的背影离开后,段祉川恍惚的不知为何灵力转动,来到了净泽。
此时已经是夜半,萤火点点的在空中飞着,柔和的光芒就好像是他在千年前看到的那般景象,一点都没有变过。
物是人非时,再回首看这般景象,只会叫心情更加沉闷。
池水旁草木清新的气味悠悠散开,晚风拂着古柳上的枝条,风铃发出微弱的“叮当叮当”响声,也像是怕夜半惊扰了旁人。
段祉川没有用灵力照明,夜中月光下,他坐在那石凳之上,墨蓝长袍曳地落在草地之上,微小的生灵发着莹光围在他的身边不断发出微不可闻的“哎呦”声,似乎是在询问这位仙君为何夜半不眠。
一片桃花瓣落在了段祉川的袖口之上,他有些愣神,天空仿佛还是那些年练功结束后的黄昏,少女总是要在桃花树下站上良久,什么话都不说。最后还是段祉川用剑柄打下来一颗桃子,她接住了,才算罢休。
桃花瓣总是落了他们一身,少女也会隔天拿上一株梅花作为报答。
将近夏日,段祉川也总是不晓得她上哪里弄来的梅花。
她就像是个恪守成规的小木头,少年的段祉川也总会想逗她,无论她是会生气还是高兴,也总比板着脸要好。
她是整个昆仑山最有潜力的弟子,但情绪淡漠古板到少年段祉川都怀疑她是老夫子转世。
两个人有些古怪的相陪伴的日子却很是和谐。
可知道不知哪天开始,段祉川记忆中理所当然的熟悉却变了些味道。
【你什么时候爱听的笛?】
【不晓得。】身着白色高阶弟子服的女子手里摆弄着刚削好的竹笛,墨发垂至腰间,身姿清冷如古月,洁若千年雪。一切如常,但是在她回眸的一眼中,段祉川还是看到了她眼里的笑意。
段祉川袖口上的桃花瓣在他的注视下化为粉尘,意识从回忆里挣脱——那些令他不想回首的记忆。
那人该杀嘛?
他再一次诘问自己。
段祉川气血上涌,手指紧紧掐住指尖。
该杀。
再来一次他的选择还是不会变的。
但若给他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还会一步不差的重复当年所行之事吗?
一颗星辰划落天际,留下长长的痕迹。段祉川站起身抬手,墨蓝长袍垂下,不知何处来的桃花瓣纷纷落下,他为自己下了一场桃花雨,就宛如当年黄昏时的模样。
或许他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