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之王会梦见百鬼夜行吗》炸弹爱丽丝

2、第 2 章

　　11

　　藤原兼家不是真的生了病，而且也并没有遇见百鬼夜行，之所以编出这么一个谎言，是因有了新的相好。
　　喜新厌旧是人的劣性，放在一部分男人身上来讲赚尽眼泪的情话不如惊鸿一瞥的葫芦花，曾经热切恋慕的情人对他们也不过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
　　源博雅看起来却有点难过，也有些为难该如何与相求于他的那位女官解释，晴明却说他不必解释，因为那位女官早已知晓兼家大人是装病，只是想借由博雅将事情闹大，叫兼家好好出个丑罢了。
　　兼家大人的女公子超子小姐在此前与博雅讲述了一对男女深夜私奔的故事，借此来暗示源博雅不要让他父亲出丑，博雅将这个故事讲给了晴明听，晴明一下子便想通了事情的始末。
　　他想通了，但是不说，还大半夜带我们去观赏一出人人皆惧的场景。
　　安倍晴明，你好屑一人。
　　不过看在我玩得也很开心的份上这次就不揍他了。

　　但我仍有一事不解，“既然他是装病，为什么我们遇到了百鬼夜行？”
　　扇子遮住了晴明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灵俏的眼睛，说，“谁知道呢。”
　　于是我问源博雅，“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源博雅回了我一个迷茫的眼神。
　　我舒心了。

　　12

　　我一夜无梦，头一倒直睡到次日正午，太阳已挂到最中，池塘跃起一尾红鲤，咕咚一声。

　　悦耳动听的笑声如风铃振振，从回廊一直传到门口，我打了个哈欠出来跟着凑热闹，看到一个面生的小姑娘举着一把绘了八重樱的伞站在院子当中，簪着一枚金鱼样和几株紫藤的发饰，腰间也有一个圆滚滚的金鱼挂坠，整齐额发下的眼睛清亮亮的。
　　式神向我介绍道，“这是神乐小姐，几日前去了山里游玩，您是初次见到吧？”
　　我含糊应了一声，神乐看着我不说话，她站立不动时有种怪异的僵直感，有呼吸，又不是那么真实。
　　我正研究着，神乐突然开口，她的声音也是脆脆的，比雀鸟的声音大不了多少，“你就是博雅说的蝴蝶精吗？”
　　晴明哈哈哈笑出声来，酒盏里酒里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撞在杯壁上，女房装束的式神也在他身后一齐笑着，渡廊下顿时一片欢快的气氛，我与神乐面面相觑，神乐对他们的笑声无动于衷，视线仍然落在我身上，好像在等我的回答。
　　她的目光太认真，况且还是个小孩子，让我实在不能昧着良心像耍源博雅一样耍她，于是回答，“我的名字是两面宿傩。”
　　她又问，“那你是叫两面宿傩的蝴蝶精吗？”
　　晴明的笑声更大了，我忍无可忍，把他手里的酒盏劈成了两半，未饮尽的酒液洒了他一身，他却哀哀叫着痛惜碎掉的茶盏。

　　13

　　破案了，神乐一定是源博雅的亲戚，说不定还是失散多年的妹妹。

　　14

　　但神乐是很可爱的小姑娘，她不吵不闹依然有股纯真的灵动感，而且不像寻常孩子那样骄纵，这就在这个年纪普遍熊孩子的情况下凸显得愈发乖巧可爱。
　　年纪稍长的式神着一身青色小挂，优雅娴熟地往烧好的水里放入茶叶，茶道概括为“和”“敬”“清”“寂”四字，即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体谅和尊敬，灵魂的洗涤，心灵的修炼，一整套流程下来需要两个时辰，无比繁琐。
　　然而在这里，煮茶的不是人，敬茶的不是人，喝茶的也不是人。

　　式神们抱着诗集在轻轻的念，有几句词听起来很耳熟，簌簌的风吹来好闻的茶香，还有些许青草的气息。
　　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袅袅升起白雾的茶，茶的味道不如酒那么浓烈，入口清甜，滚过喉口从深处蔓延的香气一直延伸到舌尖。
　　晴明又拿出和被劈成两半的那个一模一样的酒盏，酒盏外面印染了淡绿的花纹，像层层叠叠的远山，飘渺又模糊。
　　晴明在给神乐讲昨夜的故事，讲到百鬼游荡，天昏地暗之时，神乐说，“我在山里也看到了。”
　　“山里？”
　　“嗯，是酒吞童子哦。”
　　晴明哦了一声，没被这句话岔开，继续往下讲述，这次听至结尾，神乐问我，“宿傩也去了吗？”
　　我说嗯。
　　“那宿傩害怕了吗？”
　　我仔细想了想，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惊奇。

　　妖鬼在车外穿行的时候与我仅有一帘之隔，阴冷的风扑在我的脸上，伸手就能碰到黯淡幽火，晴明不知用什么法子隐匿了我们的气息，整晚就像观赏了一场身临其境的话剧，甚至意犹未尽。

　　15

　　晴明家的女房自然不同于别家的女房，这个年代娱乐项目稀少，谈过话本便谈谁家的八卦，无非是哪家大臣又找了一位情人，这位情人脾性如何，内大臣最近找到了一个外边夫人所生的女儿，因相貌不佳，便被源氏借来讽刺内大臣。

　　我说，“我若是这位女儿，现在就出门要这个什么光的东西好看。”
　　式神调侃我，“您说早了。”

　　“源氏为难这位女公子并非单纯与内大臣置气，而是因内大臣不肯将女儿嫁与夕雾公子。”

　　夕雾便是源氏的儿子，他有意将两家子女结合，以为内大臣想要家族血脉延续纯正，于是既不答应两家孩子的亲事，也不准备将女儿的亲事信托与源氏。
　　哪知道内大臣是想待夕雾中将的官职再升一升，或源氏亲口恳求，将女儿嫁给他也不是不行，谁知源氏却不开口，内大臣便不得不起了其他心思。

　　我说，“懂了，两个一起揍。”

　　聊着聊着，便谈到内大臣的儿子弁少将在山间游猎之时带回一个女人，据说弁少将本欲摄鹿，箭追着那鹿没入灌丛，弁少将拨开灌木一看，发现射中的竟是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女子的小腿中了一箭，就是他射出去的那一箭，正因疼痛掩着脸不断哭泣，弁少将一见倾心，便将这女子带回了家。

　　16

　　我发出难以抑制的作呕声，经验丰富的式神们早已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论开。

　　“据说这次游猎地点原本定在大江山，事先探路的人却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说是遇到了恶鬼拦路。”
　　“莫非没有邀请阴阳师或咒术师前去清扫吗？”
　　“咒术师人员稀少，阴阳师不愿去管，弱一些的都不愿往那里去，谁不知大江山上住得是哪一位。”
　　“若是真去了大江山，哪里还有什么桐姬，怕是要叫茨姬了。”

　　桐姬便是弁少将为这女子起的名字，桐姬本就美艳绝伦，养好伤后更加洁白无暇，弁少将完全被摄住了心神，越发离不开桐姬，讲到这里我还在为恶俗的剧情犯呕，接下来的走向便滑到了另一个极端。
　　能被晴明家式神关注的事情自然不同于之前的小打小闹，原本充斥桃色泡泡的话题急转直下，戳破后碎裂成夜间怪谈摇曳的烛火。

　　自桐姬入住宅邸，弁少将的正室夜夜惊梦，时常梦见这位桐姬化为身长几尺，身上长满眼睛的怪物，一次她又夜里惊醒，感到头上无比沉重，想要出去透气时见到院子里盘着一只长条形的怪物，身上长满肉瘤，每只肉瘤上有一只眼睛，而桐姬站在这只怪物面前，脸上挂着笑意与它交谈着什么。
　　正室惊叫一声昏了过去，次日发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谁也不知道她昨夜出去过，也没人听见她的叫声，只像往常一样当她做了噩梦。
　　但这次正室是真的病倒了，与人描述那晚的场景却都被当作是噩梦里见到的画面，阴阳师与咒术师来过一轮，却迟迟不见好。

　　17

　　讲到这里晴明出了声，“说来也巧，内大臣近来与我讲过他家近日清凉得不像夏日，往常家中女眷这个时节早去了山里纳凉，而如今已五月了，府中日日清凉得如早春。”
　　神乐问，“要去看看吗？晴明。”
　　晴明说，“内大臣并未求助与我，我贸然上门说不定会惹他不快，说不定只是他家院落别致，所以分外清凉呢。”
　　我说，“一般这么说的准要出事。”
　　晴明听见我的评价，把注意力转向我，“那宿傩要去瞧瞧吗？”
　　我一口回绝，连借口都懒得找。
　　晴明问，“不是说要出事吗？”
　　我回答，“那就等真出事再说。”

　　18

　　次日内大臣找上门来了，彼时我在院子里逮蝴蝶，可能是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做写平常不会做的事，尤其晴明这个院子更能让人体会返璞归真的那一份纯净，简单说来，就是容易降智。

　　但内大臣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他下了牛车就急急忙忙去找晴明，晴明当然没去上工，这是常态，这就导致他如今不得不面临内大臣堵在他家门如泣如诉的场面。

　　神乐和女房去了后面玩，晴明一定要我留下来，说他胆子小，听不得这么可怕的故事。
　　我表示不信。
　　他问难道你不想听第一手消息吗？
　　我坐下了。
　　毕竟正经吃瓜人永远站在第一线。

　　19

　　还是那位正室，因为生了病，也无人愿意相信她的话，她便日日愁容满面，劝诫之言被当作善妒，渐渐的，弁少将也不常往这里来了。
　　正室却觉得头越来越沉，每日都要比前一日更严重，看人的时候也需要低着头颅往上抬眼，在苍白的脸色下无端显得渗人。

　　仆从将这件事告诉弁少将，弁少将正与桐姬喝酒谈笑，没往下听就将人挥斥下去，然后昨天夜里，服侍的更衣听见正室发出最后一声轻呼，接着一声脆响，正室的头再也抬不起来了。
　　正室的头垂在胸前，整个脖颈软趴趴的，骨头已经完全断掉，像被什么重物硬生生压断一样。

　　这才有人重视起来，她生前无人听信的话不胫而走，连同桐姬那部分，弁少将完全不相信桐姬会做出这种事，但正室的死相沉甸甸压在所有人心头，内大臣屡次差人在阴阳寮等不到安倍晴明，只好亲自上门来找。

　　20

　　晴明问我怕不怕，我说笑话。
　　然后他说，那我们一起去吧。
　　我说你凭什么命令我。
　　他说他怕，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