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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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睁开眼，闭上眼，微风拂过曲廊，斯文俊秀的青年发丝微动，笑意盈盈。
我沉默一会儿，再度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他手上一张绘了五芒星的白纸轻甩，声音入耳时恰逢风声骤起。
月光一样清越的声音钻入人心。
“大爷，结契吗？”
01
我一拳捶上安倍晴明的脑袋，才在式神的轻笑声里回神。
由此可见安倍晴明此人不得人心已至臻境，连手底下的式神也乐见此人吃瘪，于是我更肆无忌惮，手肘撑在杌子上，悠然啜了一口式神端上来的茶，反客为主高高占据领地。
晴明扶正歪斜的帽子，眯起眼时眼尾仍是上挑的，好似一只懒慢的狐，看着我时故意垂了垂眼，故意做出一副谦恭的样子。
只可惜这模样实在是漫不经心，惹得旁边得女房吃吃的笑起来，她手中没有桧扇遮掩，于是只略略提了衣袖掩住嘴角，晴明在自己式神调侃的笑声里坐在我旁边，符咒被他往随意往袖子里一扔。
他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等笑声过后才轻轻抱怨道，“你们这么笑话我，给宿傩留下坏印象可怎么办？”
我拆穿他，“不会有比这更差的印象了，”然后问道，“宿傩？”
“是呀，两面宿傩，这是您的名字呀。”
02
我觉得这不像一个人名，于是我就这么问了出来。
晴明说，“人出生时，父母首先给予自己的孩子一个用于呼唤之词，便结下了人世间最简单的咒，于是当父母亲人呼唤这个名字时，这个人知晓，啊，是在呼唤我。”
我问，“那这个名字是谁给予我的？”
晴明说，“是世人给予你的。”
我说，“那这世人所受教育普遍低下，竟想不到更优雅的名字。”
晴明笑了，“你遇见你的朋友，爱人，仇人后，他们会给予你其他的咒，到时你就会有其他的名字了。”
我斜他一眼，“你当我与你一样不讨人喜欢？”
晴明惊诧道，“你怎知我不讨人喜欢？”
我说，“我猜的，一般长得漂亮的人在同性群体中普遍受排挤。”
晴明说，“那便不能怪我了，谁让同性群体相貌普遍低下的人普遍心气窄小。”
我说，“我看出来了，你受排挤一定不仅仅是因为脸。”
03
我在晴明的宅邸中住了五天，晴明什么也不要求我做，于是我便每日无所事事对院独酌，数着抽条的杂草上面落了几只蜻蜓，第五天的时候，终于来了一位客人。
青年身姿高挑而健壮，脸上没有扑贵族男子常用的粉，皮肤显露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两道浓眉下是锋烁的眼，腰上别着一柄刀。
晴明今日难得去了阴阳寮应卯，据他称是又被一群相貌低下又心气窄小的人告了状，我觉得他这个又字用得很灵性，并赞扬他这种不做打工人的精神，请他再接再厉。
这位客人没去阴阳寮而是选择直接上府里逮人，想必一定深知安倍晴明划水摸鱼的本性。
身后的女房称呼他博雅三位，说，“晴明大人今日去了阴阳寮应卯，请您喝些茶等候片刻，晴明大人就回来了。”
源博雅露出吃惊的表情，“晴明？应卯？”
他的视线在曲廊转了一圈，落在明显眼生的我身上，便问，“你也是晴明的式神吗？”
源博雅的语气没有冒犯，像是随口提及的一问，于是我回答，“对，我是。”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蝴蝶精。”
源博雅皱起眉，像是不解，“但你是一个男人？”
我说，“我是雄蝴蝶。”
源博雅接受了。
04
安倍晴明回来时，源博雅正问我会不会飞。
我说我会飞，而且飞得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高。
源博雅说，“但人不会飞。”
我说，“你难道见过这世上所有人吗？你怎么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人会飞呢？”
源博雅问道，“难道你见过会飞的人吗？”
我说，“那你问对人了，我可是安倍晴明的式神，安倍晴明什么没见过，区区会飞的人而已。”
我俩同时把目光转向门口静立的安倍晴明，安倍晴明把蝙蝠扇往手心一合，缓步走了进来。
“我也只是区区一介人类而已，哪有宿傩见多识广呀。”
源博雅问，“宿傩？”
他把目光转向我，他的目光很亮，直视人时有股淡淡的压迫感。
我丝毫不慌，信口胡诌，“我的种族是蝴蝶精。”
源博雅说，“可我从未听说妖怪也有种族之分，莫非妖怪也像人类一样用名字称呼对方吗？”
我说，“对呀，这世上有千千万万只蝴蝶，就算只有两只成了妖怪，难道都要叫蝴蝶精吗？你怎么知道叫的是哪只蝴蝶？”
源博雅说，“那你莫非是叫宿傩的蝴蝶精？”
我说，“是呀。”
源博雅居然又信了。
05
源博雅自然不是专门来找晴明喝酒的，他今天来是为了藤原兼家卧床不起的事来找晴明帮忙的。
三五天前的一个晚上，藤原兼家离开宅邸去会家住右京附近的某相好，转过神泉苑的拐角，便上了二条大道，运气不佳，拐过神泉苑向左行不多远，在那里遇见了百鬼夜行。
妖鬼在这个时代于人共存，于是人人皆有辟邪手段，藤原兼家于侍从拿出平素专为辟邪而准备好的《尊胜陀罗尼经》避开了妖鬼探知，却目睹了众鬼分食活牛的场景，吓得一病不起。
藤原兼家本欲前去相会得那位女官与从前多方关照源博雅的一位老前辈是亲戚，辗转将此事告诉了他，虽然藤原兼家自称身体已经无恙，但遇到百鬼夜行的人几天后突然暴死的情况不是没有，于是为了防止兼家哪天早上人已经在被窝里僵冷，源博雅便找上了安倍晴明。
源博雅，你好一个工具人。
06
晴明用扇子敲击了一会儿手心，说，“博雅可真是热心肠，这我可就不得不帮你啦，不过咱们贸然去兼家府上有点失礼，不如先去二条大道见见是什么样的鬼吓到了兼家，这样事情才更好办嘛。”
他说得有理有据，笑容也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我突然看见他避开源博雅的方向对我眨了眨眼，我明白了，这人准打了什么奇怪的主意。
源博雅是一个很好的人，但不妨碍我欺负他，好人欺负起来才好玩，于是我选择缄口不言。
我正像前几天一样等待蜻蜓落在草枝上，晴明突然开口邀请我一起去。
晴明说，“屋子里待了这么久，多少也要出去看看吧？”
我说你太小看我了，这里有酒喝，有美人相伴，呼吸的都是原生态的自然空气，我还需要出去看什么？
晴明笑了，“你难道不想见见妖怪长什么样子吗？”
我心动了。
07
源博雅补充，“说不定还会见到其他蝴蝶精呢！”
我：你不会见到的。
08
源博雅见晴明答应了自己，便问，“我们现在就去？”
晴明说，“不急，百鬼夜行，自然是到了晚上才能见到。”
等到月上中天，两个人还精神奕奕，一边对着月色饮酒，一边谈论京中怪谈，女房在一旁给我打着扇子，我支着脸昏昏欲睡，被源博雅叫了起来。
“宿傩，你怎么还在睡？我们要出发了。”
“我不去了，我想睡觉。”
晴明说，“不，你不想。”
安倍晴明，想不到你浓眉大眼的，居然背刺我。
09
我和拉车的牛对视了好一会，它铜铃大的眼睛满是迷茫，对我歪歪头，源博雅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刀，对我说，“你不能吃它，宿傩，那是用来拉车的。”
我说，“我不会吃它。”
“蝴蝶精也吃牛吗？”
“蝴蝶精不吃牛，蝴蝶精靠鲜花和露水就能活下去。”
源博雅受教了。
安倍晴明从门后走出来，嘴角向上翘着，不止听了多少，递给我一双木屐，我这才发现自己赤着脚就走出来了，竟没觉得痛。
我踩上那双木屐与他们两个一起跳上牛车，侍从慢悠悠地驾着车往二条大道上去了。
10
二条大道上空荡萧条，人鬼共生的年代，本就很少有人在夜晚出门，尤其还传有兼家近日遇鬼的怪谈，连鸟雀都知道要绕开这里。
我本以为今晚看来是要无功而返，兴致寥寥，晴明却突然按住我的手，食指竖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霎时车外风声呼啸，掺杂着如蛇虫咆哮般的嘶嘶怪叫声，地面铺开一层浑浊浓烈的黑烟，逐渐涌动、攀升，直至填满视线能及的整条大街，一个身长十余丈的人影在神泉苑尽出显现。
人影渐渐走近，模样看起来像一个法师，眼珠足有成年人拳头般大小，黄黄的，宛如燃烧着的炭火一半，亮得刺目。
法师的周围，形态各异的众鬼结成一团望不见尽头的长队喧闹着行来，有脚下升腾青烟的死灵，有舌长几尺的赤舌，有用独脚迅捷腾跑的山精，飞头蛮拖着一段脊柱扬起垂帘，阴冷死寂的风掠过我的发我的眼睫，与此相对的是百鬼铺天盖地的高呼。
这怪诞荒唐的一幕已摄得我口不能言，眼睛已装不下这宏大的图景，百鬼叫嚷着、雀跃着，将我拉入一个奇幻的篇章中。
源博雅的刀锋滑出一指，安倍晴明的眼睛闪烁着灵动的光，他笑得如同一只狐狸，嗓音稍沉，对我说，“欢迎来到平安京。”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