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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莫逆途中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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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州城,府衙外站着无数人,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站在最外面的人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里边张望,一遍张望还一遍问身边的人:“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围着这衙门,里边出什么事了?”
旁边的人应道:“听说是张大人在审问章安县的县令。”
“审问县令?”
另一个说道:“不错,就是章安县的县令,平日里欺男霸女、鱼肉乡里。上个月张大人下乡巡查,当地十几名百姓拦住张大人的轿子,当街诉冤。张大人最恨贪官污吏,当即就把章安县县令给抓了起来,这一个月来张大人收集了所有罪证,现在开堂审理。张大人真是难得的好官啊!”
“不错、不错,张大人就是能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着想的好官,台州城的人都知道。”
“真希望每个做官的都跟张大人一样,为民做主,我们就都有好日子过啦!”
“可惜天下的官那么多,像张大人这样的,却是少之又少。”
“嘿,你们说什么呢,噤声!现在武后……小心脑袋!”
“对对……”
过来一会,人群中发出一声欢呼,张大人把章安县令给判了,革去官职,押解京城交由大理寺处理。
人群渐渐散去,一边走一边讨论公堂上的审判过程,津津有味,回味无穷。
枝寒坐在望海楼临近街道的窗户前,听着行人的讨论,眉头紧皱。
这个张自则隐藏得太好了,在台州百姓眼中就是完美无缺的好官,不仅以身作则,而且家风严厉,教出来的两个儿子跟张自则一样洁身自好。如果不是枝寒提前知道了情报,根本想不到他会是勾结匪类的人。
一直坐到了下午,看着张自则坐着轿子又一次从楼前走过,如果不是要找到冯虎河与账簿,枝寒早就将其斩杀。
枝寒看着张自则走过,起身离开酒楼,远远跟在轿子后面,又看着张自则下了轿子,走进家中。
枝寒转到后巷,翻过围墙。
张自则的家里种有几棵枝叶茂盛的树,正好让枝寒藏身其中,观察张府的情况。
但几日观察下来,张自则无论是在府衙还是在家中,都没有发现他与冯虎河联系的迹象。
张自则一回到家中,就进了书房,窗子打开着,可以看到他坐在案前处理公文,直到晚饭时才出来,跟家人一起,其乐融融。
一直等到张自则睡下,都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今天同样无功而返,这让枝寒有些心躁。
第三天,大街上都在传朝廷所派的剿匪军队被刺海梭埋伏,伤亡惨重。
枝寒听到这个消息大惊,眉头紧皱,回到房间仔细思索这几日张自则的行为,但无论怎么回忆,都找不出可疑的地方。
难道张自则是在睡梦中给冯虎河报信的不成?
枝寒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张自则是如何给冯虎河报信的,心中开始烦躁起来,看来暗访不行,只能明访了,要亲自去接触张自则才能查明一切。
但要如何才能接近张自则呢?他平日里如此小心,一定是生性多疑,不可能随便就接触到的。
枝寒想到了他的两个儿子,这些天观察发现,张自则的两个儿子确实不知道他暗地里的所做所为。平日里助贫扶弱,乐善好施,能体察民苦,在百姓中有口皆碑。或许可以从他的两个儿子那里想办法。
打定主意,枝寒来到大街上,寻找机会结识张自则的两个儿子。
那哥俩大的叫张节松,二十出头,小的叫张节柏,十四五岁的样子。二人感情深笃,形影不离,经常结伴出行。
今天也是一样,张节柏在前面,张节松在后面,两个人脚步匆匆,张节柏还在前面喊:“快点,哥。”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
来到南门大街,这里是台州最热闹的地方,今天又是集日,摊贩走卒尽皆出动。人群涌动,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在路边一个面摊旁,围着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比前几天围观府衙的人还多。人群中议论纷纷,有的人不停地念着“惨啊”、“太惨了”、“魔头又害人了”,之类的话。
张节柏回头喊了一声:“大哥,在这里!”说完低头挤了进去。
张节松喊道:“你小心点。”也跟着挤进人群中。
在最里面,跪着一个戴着孝的年轻女子,不到二十岁,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她的面前摆放着一架牛车,车上躺着一具尸体,尸体上盖着一块木板,用白灰写着“卖身葬父”。
细心听了周围的人说的话,知道女子的身世,女子名叫温庭芳,是从永安县双溪村来的。村里有一个冯虎河的手下,狐假虎威,借着冯虎河的名头横行乡里,想要强娶温庭芳,父女二人坚决不从,温父被打晕过去。那个恶霸以为打死了人,慌张逃走。温父苏醒过来,父女俩怕恶霸去而复返,无奈只能连夜逃走来到城里。但没想到温父伤病在身,死在了路上,温庭芳没有办法,只能卖身葬父,希望能有好心人收留。
众人听完,无不义愤填膺。
张节柏道:“大哥,咱们不能看着。”
张节松道:“你说得对。”于是上前道:“这位姑娘,你的遭遇我们都听到了,还请节哀。我这里有几两银子,你拿去吧,好好安葬你的父亲,让他入土为安。”说着递上一个钱袋子。
温庭芳微抬起头,嘶哑着嗓子,苍白的双唇颤抖着说道:“多谢这位公子,小女子做牛做马,必定报答。”向张节松磕头。
张节松连忙上前扶起,道:“不必如此,这种事情谁见了都会帮的。”
张节柏道:“对啊,姐姐,我们应该做的。”
温庭芳还想说什么,但她的嗓子发不出声音,眼中落下泪来。
周围的人见了这哥俩的举动,无不竖起拇指称赞,当中有人认出他们是张自则的两个公子,称赞声更盛。
就在这时,人群中被分开一条路来,众人不明白怎么回事,有的破口大骂起来。
当中走出一个身着华丽的男子,手上拿着玉骨扇,笑着过来。
周围的人认出男子,马上闭上了嘴,更有一些悄悄走了。
男子看到温庭芳的瞬间,眼睛一亮,嘴中啧啧有声,道:“不错、不错,虽然现在容貌憔悴,但只要打扮打扮,一定是位绝代佳人。”
又看到站在旁边的张氏兄弟,皱起眉,道:“原来张家公子也在?怎么,你也看中这位美娇娘了?”
张节松上前一步,道:“杨宇公子,你不是只会去烟花柳巷吗,如何有空来这里?”
杨宇收起扇子,指着温庭芳,道:“当然是为了她。本公子听说有人在此卖身葬父,我一向乐善好施,于是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有如此惨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这位姑娘,你准备卖多少钱,随便出,本公子买了!”
张节松怒道:“杨宇,你——”
杨宇瞪着眼睛道:“我什么?就许你张大公子急公好义、乐善好施,就不许我做一回好事?”
张节松冷笑道:“你杨宇会真心帮人?天大的笑话。”
杨宇道:“我今日准备洗心革面,以后只做好事,从买下这位姑娘做起。说吧,多少钱。”
张节松道:“不用了,这位姑娘已经有钱了。”
杨宇道:“哦?我说呢,原来是你买下了,看来你也不过如此。早说嘛,以后逛花街的时候,我给你介绍哪个姑娘最好看。”
张节松怒道:“你说什么!”
杨宇看着温庭芳,道:“虽说他先出价了,但买卖讲究价高者得。他给你多少,我出十倍!”
张节松指着杨宇,道:“我没有你这么龌龊,我没有买下这位姑娘,我只出钱帮她安葬她的父亲。”
杨宇不屑道:“我懂、我懂,然后让她以身相许嘛,戏里都这么唱的。”
温庭芳在一旁听了半天,气得双眼发红,浑身发抖。
张节松道:“你欺人太甚!”
杨宇不耐烦,道:“别废话,一百两银子,来人,把她带走!”身后走出几个壮汉,上前想抓住温庭芳。
张节松见状,护着温庭芳和张节柏缓缓后退,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一点武功也不会,肯定不是那几个壮汉的对手。
杨宇道:“动手,出了问题我担着。”
一个壮汉手臂一伸,抓住张节松的衣领,轻轻提起,张节松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就在张节松闭上眼睛的时候,身前的壮汉突然惨叫一声,手一松,将张节松放开。
张节松睁眼一看,只见那个壮汉捂着胳膊倒在地上打滚,不住地惨叫。再一看,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名身背长剑的女子。
杨宇见了,大喜道:“哎呦,这个更好看!快,都给我带回府上!今天小爷我要——”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的眼中充满了惊恐。
在他说话的时候,那几个壮汉一个接一个在他面前倒下,平日里威风凛凛的保镖此时却像布娃娃一样被人击倒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这让他感到恐惧。
枝寒在旁看了许久,当她看到张节松有危险是,知道这是接近张自则的绝好机会,于是果断出手。
击倒那几个壮汉之后,来到杨宇面前,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杨宇就飞了出去,一直飞出有几丈远,在地上又滚了好几圈才停,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下人们连忙过去查看,还不忘放狠话,“等着瞧,会有你们好果子吃的!”说完抬着杨宇狼狈逃走。
杨宇一走,众人都对张氏兄弟和枝寒称赞不已,张节松连称不敢。
过了一会,人们见没有什么看了,渐渐散去。
张节松这才对枝寒拱手道:“多谢姑娘刚才相救。”
枝寒道:“公子不必客气,你帮了她是应该,我帮你也是应该。”
张节柏道:“姐姐说得好!”
张节松笑道:“姑娘不愧是江湖中人,洒脱大气。”
枝寒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江湖中人?”
张节松一时语塞,道:“姑娘……姑娘身背长剑,身手不凡,难道不是江湖中人?”
枝寒摇头道:“不一定,也许我是捕快呢?”
张节松道:“在下见识浅薄,让姑娘见笑了。”
枝寒道:“公子急公好义、为弱小打抱不平,也是江湖中人,而且是侠客所为。”
张节松听完,大喜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姑娘定不是凡人。在下张节松字永年,还未请教。”
张节柏连忙跟上,道:“在下张节柏。”
枝寒道:“不敢,玉风竹。”
张氏兄弟齐声道:“玉风竹?”
枝寒道:“不错。”
张节柏怯怯问道:“可是‘铁剑判官’玉风竹?”
枝寒道:“正是。”
两兄弟大喜过望,张节松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玉女侠,真是太好了。”
枝寒看着摇摇欲坠的温庭芳,道:“不如先帮这位姑娘安葬她的父亲,之后再聊。”
张节松一拍脑门,道:“正是、正是,这位姑娘,我们先让你父亲入土为安。”
温庭芳向三人行礼,道:“多谢三位恩人。”
枝寒上前扶住,四人又买了一些丧葬用品,拉着牛车出了城。
温庭芳跪在坟前悲痛不已,张节柏在旁边烧着纸钱,眼睛也微微泛红。
张节松长叹一声,恨道:“那魔头属实可恶,多少人丧命在他手上,朝廷几次派兵围剿,都无功而返,难道老天爷真的不长眼么?”
枝寒道:“你说的魔头,是什么人?”
张节松道:“是个海盗头子,名叫冯虎河,手底下是一个叫刺海梭的海盗团伙,杀烧抢掠,无恶不作。这伙海盗神出鬼没,经常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没有人直到他们是从那里过来的。惨遭劫掠的沿海地方常常鸡犬不留,宛若人间地狱。出海的商船也经常遭到劫掠,甚至连官船都不能幸免。”
枝寒道:“朝廷既然派兵围剿,为何还如此猖獗?”
张节松道:“朝廷确实有派过几次兵,而且都是精锐,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都被那伙贼人逃脱。前几天军队甚至被埋伏,损失惨重,几近覆没。我觉得他们一定是提前知道了消息,不然不可能对军队的动向了如指掌。着实可恨!”
枝寒听完沉默不语。
张节松又道:“我真想亲手解决掉这些恶人!”
张节柏急忙道:“大哥,你冷静一下,这事还是让父亲处理吧。”
张节松没有说话,双手紧握。
那边温庭芳停住哭声,缓缓站起,道:“小女子温庭芳,谢过三位恩人。”说完跪下磕了三下头。
枝寒连忙扶起,道:“不必如此。”
张节柏道:“温姐姐,你准备去哪?回家吗?”
温庭芳双眼通红,哽咽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家是回不去了,那个恶人一定还在等着我。”
张节柏道:“那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去。”
张节松斥道:“不可胡说!”
枝寒道:“我现住在望海楼,不如先跟我一起,后面再作打算。”
温庭芳道:“我深受三位恩情,岂能再打扰。”
枝寒道:“不用客气,走吧。”
张节松低声吩咐下人,然后跟着枝寒走了。
四人回到城中,在望海楼给温庭芳要了一个房间,枝寒想要付房钱时,张家的下人来到,递给张节松一个钱袋
张节松二话不说,取出银子付好房钱。
得知温庭芳因为是逃出来的,身边没有行李,张节柏提议一起去给温庭芳置办一些日常用的东西。
于是四人又到街上,张氏兄弟给枝寒和温庭芳讲解当地的风土人情。
先说酥芳斋的酥饼、福缘楼的糯米糍粑、望海楼的黄金脆皮鸽、道勤酒庄的新酒等等,不下十余种。
又说阿婆屿踏浪、西廊岛看朝阳、东山寺听潮、泛舟游永宁河等等,滔滔不绝。
边走边说,温庭芳脸上的惨色稍稍褪去。
等回到望海楼,四个人手上都提着许多东西,最后大部分留在温庭芳的房中。
时已下午,四人就在望海楼吃东西,张节柏一坐下就点了四个脆皮鸽,剩下的三人一人点了一样。
席间,张节柏问枝寒,道:“玉姐姐,你为何来到台州?”
枝寒道:“居无定所,恰巧路过。”
张节柏道:“原来江湖中人真的是这样的吗?”
张节松碰了一下他的胳膊,道:“不得无礼。”
枝寒道:“无妨。”
张节柏道:“大哥,你平日里不是总喜欢说要闯荡江湖么,现在玉姐姐就是江湖中人,你应该多多请教才是。”
张节松双耳通红,瞥了一眼温庭芳和枝寒,道:“我只是叶公好龙罢了,真要我去闯荡江湖,怕是连这台州城都出不去。”
枝寒道:“我说过,张公子急公好义,能为弱小打抱不平,就是江湖中人,更是侠客所为。”
张节松道:“玉女侠谬赞,我只是尽我所能,图个心安。”
说话间,张家下人找来,家中来客,寻二位公子回去。
张节松面露难色,看着二女。
枝寒道:“二位公子有事,我们不敢耽误,请便。”
张节松起身拱手道:“好吧,那我们就先走了。”
枝寒道:“有机会登门拜访。”
张节柏道:“好啊,玉姐姐,如果你想找我们,问张大人府上就可以了。”
枝寒道:“哦?”
张节松看了一眼温庭芳,见她只是稍显诧异,便道:“实不相瞒,台州司马张自则正是家严。”
枝寒道:“原来是大家之后,难怪气度不凡。”
张节松道:“不敢。”刚想走,突然回头道:“今天遇到的那个杨宇,是宁远侯的孙子,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二位一定要小心。”
枝寒道:“明白,多谢提醒。”
张节松道:“告辞。”说完留下饭钱,跟张节柏离开酒楼。
剩下两人稍坐一会,枝寒问道:“温姑娘,你原先家住哪里?”
温庭芳楞了一下,道:“原先在永安县双溪村。”
枝寒又问道:“那个恶霸叫什么名字?”
温庭芳咬着牙,恨道:“他叫肖展!”
枝寒看看天色,道:“今天你也累了,先休息吧。”
两人各自回房。
入夜,枝寒换好行装,背上长剑,出了酒楼,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