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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涟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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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帐里出来,少斌一阵火大,崇新明摆着是将他闲置了,原本很好的作战计划就那样三言两语的被废止,而且完全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这个时候,他还能做什么呢?他习惯性的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帐子,可是自己却已经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了。若是在平时,这个时候他都会穿出营区,到靠北一点的高坡上瞭望,那里虽然地势高,但是有长长的牧草覆盖,所以有很好的掩护。从那里向下望去,周遭的地形地势会尽收眼底,他喜欢将一切作战构想在脑海里进行实战演练,目力所及仿佛都是及将要发生的战场的模样,他总是竭尽所能设想出一切可能的情况和细节,然后不断的完善心中的方针,直至完美无缺。可是,现在这些都好像不需要了。
一个计划被否决没什么要紧,最要命的是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已经不被信任了,那种挫败感比什么都来的让人难堪。就是因为宁馨吗,还是因为什么?真是好笑,他堂堂出陵王竟然会给人这么不可靠的感觉!
“出陵王!请留步。”
在他就要走出营区的时候,听到清脆的女声在叫他。又是箜箜!!
“什么事?”他按捺下心中的火气,冷冷问。
箜箜看着他,眨眨眼,嘴角浮现出一点顽皮的笑容:“你应该有很多疑问想要问吧,为什么闷在心里呢?”
还真是直接!少斌暗暗苦笑,这要他怎么回答呢?他尴尬的望向四周,不远处凭栏的身影跃入视线,竟是这么巧?他开始觉得一切都来的滑稽异常,在自己最落寞的时候,这些人一个又一个的恰巧遇上,好像完全不给自己一点空间。
“想问什么就问好了,他做的就比你好的多!就是这一点决定了你们不同的命运啊!”箜箜意味深长的叹道,鼻翼微动,似乎嗅到熟悉的香味,在这里有这种味道的人,舍她其谁呢?顺着少斌的目光,她也看到了凭栏,只扫了一眼,她又回过头来,闪在少斌身后,压低声音,“子时到西边的芦苇荡,一个人。”
恰在这时,凭栏缓步走近,箜箜从少斌肩后突出半个脸,爽朗一笑:“我们的大忙人终于闲下来了,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就一溜烟的消失掉了,像风一样转眼不见,少斌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否真的存在过,到过,还说过话。
“箜箜这是怎么了?见到我就走。”凭栏疑惑道,她蹙眉的样子少斌不得不承认很动人。
“她不是从来就这样吗?”少斌淡淡回答,他的耳边此刻似乎还回响着箜箜的邀约,透着玄秘,“你那里结束了?”
凭栏释然微笑:“结束了,这些天操练虽然辛苦,但是大家斗志却一天高过一天,刚刚弹十面埋伏的时候,还有位兵大哥兴之所至,当即舞起长矛,虎虎生风呢?真没想到传说中的出陵之师是这般厉害!”
少斌一阵失落,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崇新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他心里到底打得怎样的算盘呢?
“原来你的琵琶也弹得这么好。”他敷衍的回答,“音乐的感染力可以鼓舞士气,确实是个创举!”
“不对!”没想到凭栏竟反驳道,“首先我的琵琶技艺只是一般而已,一点都不擅长的,也就不可能会有那么大的效果,更何况声无哀乐,重要的是听者心情的,声音只是一种饵,将早存在的于人心的东西牵引出来,所以最主要的还是你这个出陵王平日里潜移默化的影响啊!”
“我?”少斌愕然。
凭栏点点头,笑道:“就像现在,你这样愁眉不展的样子,将士们看到了也会变得忧愁起来,再听到十面埋伏,恐怕不会挥矛起舞,而是恐惧落泪了!”
一笑,虽然还是很不是滋味,但是少斌的眉头还是不自觉地舒展开来,他无奈的摇摇头。
凭栏鼓励道:“这样才对。有什么烦心的事只要放开就好,别忘了还有凭栏可以做一时片刻的解语人呦!”
少斌微微一怔,想起初见凭栏的样子,水榭中凭水而立的少女,抚琴低唱,软语善辩。原以为两人的缘分不过只是由于宁馨带给自己的疑惑的牵引而产生的一时片刻的联系,想不到人生际遇竟然如此,让他们在远离倾香河的这里遇上。
到底是宿命呢,还是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
“想问什么就问好了,他做的就比你好的多!就是这一点决定了你们不同的命运啊!”
箜箜要提醒自己什么呢?他开始盼望着午夜的降临。
*****
师文将那柄一路上相伴的玉箫交到沁香手上的时候,沁香心中升腾出难言的悲伤。虽然早已知道这段感情也许没有结果,可是她还是盼望着美好的梦境能够维持的长一点,不愿醒来。
“先生走了吗?”沁香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玉箫,眼前看到的却是那多少个悬崖上的黎明熹微和星辰耀眼的日夜,是不绝如缕的音韵,和他温暖如阳光般的笑容。
“先生说他有事,所以先走一步,我会和沁香姐一起回宫商坊。”
回到宫商坊,一切仿佛没有变化?这些天生死的考验都将成为过眼云烟了吗?再见到他,要以怎样的笑容迎接,要说怎样的话,做怎样的事?为什么总觉得在那个世界里他们仿佛两条不相交的轨迹,虽然一直在一起,却不能交联呢?为什么只有在前路茫茫,不知生死的关头,他才会向自己伸出温暖的手,只有当这个世界小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才可以幸福的相依相拥?
他还是选择了离开啊!这一走,我真的还有机会见到他吗?
“沁香姐?”
什么东西亮亮的,透过薄薄的眼中的水雾晃着她,她侧过头,好容易等待那层水汽风干,才敢望向师文。
师文腰间的铁牌子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
沁香定睛瞧着这铁牌子上的文字,她还从来没有仔细瞧过呢。
“这上面写了什么?”她好奇的问,低着头以掩饰尚未平复的心情。
师文将牌子摘下来交到沁香的手上,沁香看到上面有用尖物刻得弯弯扭扭的四个小篆:永不放弃。
“每个宫商坊的学徒在入门的第一天都会得到这样一块牌子,可以在上面刻下梦想。这四个字是先生教我写的。”师文的语气充满的回忆的怀念。
沁香忽然觉得眼前的师文仿佛变了,不再是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小子,在他的眸子中她好像读到了一些心伤和悔恨。他是在成长吗?经历了最信任的人的背叛,以致心如死灰,到遭遇生死,险象环生,再到澄清误会,不管结局怎样,这一切过程都已经在他尚且稚嫩的心灵下留下了不小的疮疤啊!难道成长就注定着要经历破茧成蝶的痛苦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沁香反复摩挲着牌子上的刻痕,问道,她很想知道的他每一个细节,妄图在这些细节中拼凑他的过去,体味这一点点把握着的满足感。
“我到宫商坊的时候已经十岁了,之前我娘一直不肯让我学琴,直到那年秋天娘过世,我带着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到了宫商坊。我没有钱,就在混在坊里偷偷听师兄师姐们练琴,饿了就捡厨房里剩下的包子吃,困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睡觉。
第一次见到先生,是一次试琴会,我躲在角落里想要看看娘一直挂在嘴边、赞不绝口的流觞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那一天去听琴的人特别多,都是慕琴名而来,传说这把琴一直被人收藏,很少现世,这一回收藏者将琴公开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试琴会开始前简直是人声鼎沸,嘈杂的不得了。直到先生弹出第一个音,才再没有人说话。我当时就觉得自己的魂儿都差点被那一声音符挑出了体外,我从来不曾有过那种奇异的感觉,连娘弹得最动情的时候都没有过,接下来的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的,起初我还听得到自己和其他人的呼吸声,可是到后来连呼吸声都变得微弱起来,只有那曲子真的如流觞一样在我们周围流淌。
直到曲子终了,那收藏者才如梦方醒,鬼使神差的,他当时就将这琴双手送给了先生,透过密密的人墙,我听到人们纷纷在说‘只有这琴配他得起’。然后我就好奇的向前面挤,想要看清一点,人影晃动,终于被我看到了先生的模样,当时我怎么都没想到他只是一个比我大四五岁的少年,那时的他可能只有我现在这么大而已。
后来,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试琴会结束后,我追上先生,跪在他面前求他收我做徒弟。可是当时他并不是宫商坊正式的先生,还不能随意收徒,所以他只是以个人名义把我推荐到坊里,还帮我付了学费。第一天拿到正式学徒的这块铁牌子,我兴奋的不知道该写写什么,就跑去问他,他顺手在纸上写下了这四个字,我便照葫芦画瓢的誊在了这牌子上……”
永不放弃,他竟然写的是这四个字,为什么?沁香暗暗叹息。
原来这个孩子在那么大的恨意中都不舍得将这块牌子离身啊,这是他紧紧守住的东西啊!也许从见到这个牌子的那一刻起,梓墨就已经知道了师文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梦想,只是在痛苦的挣扎着、矛盾着,所以梓墨才会那样自责,那么不顾一切的去救他,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永不放弃,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梓墨?
****
午夜,芦苇荡。
芦苇还是新鲜的质地,在深夜中勾勒出墨黑的长叶,仿佛工笔画那么精致中带着写意。
箫声不断,如微风轻轻送入少斌的耳畔。那么温柔,那么醉人……
少斌差点不敢相信自己身在何处,月色下,一个好美的女孩子捧着长长的箫杆,站在一丛丛的芦苇旁,就像堕入凡间的精灵,那么虚幻和不真实。
女孩子身穿淡绿色束腰长裙,长发披肩,既有仕女的妩媚娇柔又有少女的简单爽洁,一曲《梅花落》之后,她笑盈盈的向少斌走过来。
“还不错吧?”
“你,你是……”少斌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瞠目结舌。
女孩子轻轻念:“‘子时到西边的芦苇荡,一个人。’果然守信。怎么,真的不认识我了?”
“箜箜?真的是你?”
女孩子带点恶作剧般嘻笑:“是我,我又叫做水涟漪。不要告诉我没有听过我呦!”
水涟漪!?少斌搜索着大脑里的资料,是她吗?倾香河上王孙公子们争逐的宠儿,一曲千金的绝色红颜?更重要的是她是传说为倾香公子苏沐清的乐师的唯一闭门徒弟!
在他开始决定查清宁馨所说的一切的时候,他曾搜集了不少关于河上的传闻,那个时候他隐隐觉得如果要想揭开一切的关键恐怕一个是澹台雪曾经寄身的烟雨水榭,一个就是她——水涟漪,只是如果想要暗暗访查,以个人名义见到她实在太难,他也曾经无趣的徘徊在涟漪阁的门外,等待抽签的结果,可是都无功而返……
“你真的是涟漪阁的那个水涟漪?”少斌发觉自己问的问题傻的可以,可是还是想要确认。
水涟漪噗哧笑出声:“还有哪个水涟漪吗?你不是很想见到我的吗?”
少斌的脸顿时有些发烫,总觉得水涟漪这句话别扭的很,好像自己也是那些登徒子一样。
“你怎么知道的?还有,你为什么要易容成箜箜,一路上跟着太子,有什么企图?”他像连珠炮一样发问,声音充满戒备。
水涟漪赞许的点点头:“这样才对,我还以为你不会问问题呢!这些问题我都会回答你,不过首先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少斌想到那些传闻,苏沐清、月芙蓉……
“并不是像传闻中的那样,我不是恩师的私生女。”水涟漪平淡的解释,“那些传闻只是恩师故意散播出去的,借以掩饰真实的情况。事实上我的母亲名唤苏清箢,也被称作月、芙、蓉。”
“这不可能!!”少斌失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