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病专家》夏折菡

3、3

　　隔天去上班，照常去运鱼送鱼，等下午回来，主任笑着跟他说，今年科室里有个报中级职称的名额，你年限够了，就把这个名额给你吧。
　　杨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的看着主任。
　　他其实去年年限就够报中级职称了，但是主任就是卡着不批，就算这名额别人用不上，也不给他用。他气得半死，眼睁睁看着中级职称考试报名时间就这样过了。
　　主任被他看得有点尴尬，笑着说：“赶紧准备准备吧，听他们说英语还是挺难考的，你都毕业五年了，英语还能记得几个单词啊，哈哈。”
　　旁边的史老师见杨彦不说话，于是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说：“看这傻样子，估计英语单词一个也不记得了。”说完还在他肩上捏了捏。
　　杨彦反应过来，笑了笑，说：“谢谢主任。”
　　其实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已经看开了，觉得评不评中级职称都没所谓，无非就是少拿点钱，虽然他缺钱，但说实话，就中级职称那个职务工资也是杯水车薪，人家私企都是以五百为基础的涨工资，他们这种事业单位却是三十二块八，四十五块三这样的零头数字往上，涨到哪天才是个头。
　　但是既然有机会去考去评，他当然也是全力以赴，没有机会就算了，有了机会那就不能让人看扁了，人家都能评过，他当然也得过。
　　那天他问之前的同事借了中级职称英语及计算机考试的资料回家就开始看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这英语真得都忘得差不多了，四年前考研，一方面心态不好，另一方面，也是栽在英语上。
　　杨彦想，他需要给自己制定一套完整的复习计划。

　　那天，他连轴转的工作了两天，回家洗好澡往床上一倒，稍作休息后，他就爬起来了。他还有书要看，昨天忙得都没回家，这复习也落下了，今天需要补回来。
　　看着看着天就黑了，直到发现都看不见了，他才想起来要开灯，等开了灯才发现是不是该吃晚饭了。拉开冰箱一看，前两天炒得青椒肉丝已经干光了。
　　正在犹豫这晚饭要怎么解决，电话响了。
　　张文浩打来的。
　　杨彦接起来，就听到张文浩那带着笑意的声音。
　　“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了。”张文浩说。
　　杨彦说：“没有。”
　　张文浩说：“还记得上次我们聊过合租的事情，我知道你不太想合租，但是我有个学姐，最近刚找了份工作就在这附近，我想能不能暂时去你那边过渡一下，她会尽快再找房子，房租的话我可以再商量商量。”
　　“哦。”杨彦一时不知道说啥，他觉得自己并不想房子里住进来一个陌生人，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当然，有可能女孩在私生活上会比较注意，但一男一女住在一块儿肯定会有些不方便，何况他现在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复习……但是如果房租可以优惠比较多的话，他也可以考虑，毕竟有一个房间空着实在奢侈浪费。
　　张文浩见他犹豫，笑了笑，说：“如果觉得不妥，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杨彦赶紧说：“哦，没有，不好意思，我脑子里还在想今天晚上吃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张文浩笑了，说：“正好我和学姐下午来新单位报道，这会儿离你那儿并不远，大家一起吃个饭吧，如何？”
　　杨彦想，如果最后一定要跟张文浩的这个学姐合租的话，先见一面也好。于是说：“好啊，你们在哪里，我过来。”
　　张文浩说：“我们现在离你那里比较近，我们过来，你到小区南门等我们好吗？大约十分钟。”
　　杨彦想起来，张文浩是有车一族，按照对方一贯的行事风格，说离自己这里很近，估计也是给他留面子。
　　杨彦有点自嘲的笑着说：“好的，一会儿见。”

　　杨彦走出小区的时候，就看见对面一部迈腾在往路边格子里扭。一个姑娘站在车子的后侧方摇手指挥。
　　前后车子停得很近，格子很短，迈腾又有点长，杨彦就看到坐在驾驶位的张文浩把两边的车窗都降下来，一边和他的学姐确认情况，一边在那里努力扭啊扭，那费劲的样子和平时他在电话里完全是两个人。
　　杨彦看了一会儿，想笑。
　　杨彦穿过马路，在驾驶位的车门上轻轻敲了敲。
　　张文浩扭头看他，笑着说：“杨，杨先生？”
　　两人通过几次电话，互相都没称呼过对方，忽然听张文浩因为紧张有点结巴的叫他杨先生，杨彦终于笑出了声。
　　杨彦说：“下来，我来停。”
　　张文浩赶紧拉手刹解安全带，说：“这真太好了。”
　　杨彦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的姑娘也松了一口气。
　　别的不行，但开车杨彦肯定是个高手，他只扭了一把就把车停了进去。
　　姑娘笑着向他竖了竖大姆指。
　　张文浩也毫不吝惜的夸他，“杨先生，你真厉害！”
　　杨彦感觉很久没有这么愉快了，就想笑，忍不住那种，说：“叫我名字吧。”
　　张文浩指着姑娘说：“这是我学姐，卢珍。”
　　又拍了拍杨彦的胳膊对卢珍说：“这是杨彦。”
　　杨彦以为张文浩会说，这是我房客杨彦。没想到对方略掉了前半部分，直接按他的要求说了名字。
　　虽然刚刚看他停不进去车有点好笑，但是不得不说，张文浩是个细心又体贴的人。
　　卢珍大方的向杨彦伸出了右手，杨彦赶紧轻轻握了握，说：“幸会。”
　　张文浩看了看卢珍，向杨彦笑着说：“临时约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杨彦说：“哪里，我正好也是要出来吃饭。”
　　卢珍向周边看看，开心的说：“这里好方便，什么都有。”
　　杨彦指指街角，说：“拐过去有一家石锅饭，我觉得还不错，要不要尝一尝？”
　　卢珍说：“好啊。”又扭头对张文浩说：“我请客。”
　　张文浩笑着说：“女士优先，我没意见。”说完看了眼杨彦。
　　杨彦笑了笑，也说：“我没意见。”

　　这会儿并不算早了，但是小店子里出出进进的还挺多人。
　　店老板显然跟杨彦还算熟，见他进来，就喊：“哎哟，才来啊，坐啊，带了朋友啊。”
　　老板娘快速收拾了一张桌子，对杨彦招手，说：“来来来，坐这里，有几天没来了，挺忙啊。”
　　杨彦笑着说：“还好。”

　　等三个人看菜单的时候，老板娘又寒暄说：“小杨啊，你们那里有黑鱼吗？多少钱一斤？”
　　杨彦说：“你们每天要多少？”
　　老板娘不好意思的说：“要不了多少，十几二十条。”
　　杨彦笑了笑，说：“我尽量帮你留意一下。”
　　老板娘也明白杨彦的意思了，但还是说：“谢谢你啊。”
　　三个人点好了餐，老板娘拿着菜单子走开。
　　卢珍问：“杨彦，你是做水产的？”
　　杨彦一边帮三个人倒茶水，一边笑着说：“是啊，就卖鱼的。”
　　张文浩笑着跟卢珍说：“农科院。”
　　卢珍说：“哦，农科院啊，那好厉害啊。”
　　杨彦失笑，之前他临毕业的时候，导师给他推荐单位，当时他听到农科院也觉得，哇，好厉害啊，但等真进去了，第一天就杀鱼，之后就是进鱼送鱼，跟个鱼贩子也没两样。
　　杨彦看了看张文浩，说：“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张文浩喝着茶，笑问。
　　“知道我在农科院工作。”
　　“你身份证上不写着地址的嘛，我后来一查，就是农科院。”张文浩顿了顿，又笑着说：“我不是故意要查你啊，就之前我给你寄灯泡嘛，我想是给你寄单位还是寄家里，所以就查了一下。”
　　这时，老板娘一只托盘就将三个石锅饭都端来了，说：“小心烫啊，这是拌饭酱，慢用啊。”
　　三个人同时说谢谢，之后就开始拌饭。
　　张文浩看了看卢珍拌个饭费老大劲的样子，笑着说：“要不要我帮你。”
　　卢珍说：“干嘛，这点事情我搞不定吗？”
　　刚说完，就被石锅烫了手。
　　张文浩跟杨彦同时笑问：“没事儿吧。”
　　张文浩把自己的饭推到一边，拿过卢珍的锅说：“得了，还是我来吧。”
　　杨彦把自己的饭拌好，看了看张文浩的锅，犹豫了一下，说：“要我帮你拌吗？怕一会儿全结锅巴了。”
　　张文浩笑着说：“好啊。”

　　女孩子吃饭慢，见两个男的都吃好了在等他，着急的说：“不好意思，你们等等我啊。”
　　张文浩说：“没事，慢慢吃。”然后看了一眼杨彦，站起来，走到了小店门口。
　　张文浩扫了贴在店门口的二维码，把帐付了。一回头看到杨彦站在身旁，于是走了出去。
　　忙得告一段落的老板蹲在门口抽烟，见两人出来，站起来，拿了一支烟递给张文浩。
　　张文浩摇手说：“哦，谢谢，我不抽烟。”
　　老板说：“小杨不抽烟，你也不抽，现在年轻人都挺养生啊。”
　　张文浩笑着说：“就个人习惯吧。”
　　店老板又蹲下去抽自己的烟，张文浩对杨彦说：“不好意思，刚在电话里我和你说的事情……”
　　杨彦回头看了看还在努力扒饭的卢珍，笑着说：“可以啊。”
　　张文浩看着杨彦笑了一下。
　　杨彦说：“你笑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
　　张文浩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那房租，少一千二吧，你觉得可以吗？”
　　杨彦扭头看了看张文浩，他真没想过能少这么多。
　　毕业五年，他已经换了好几次房子，没少跟房东打交道，好房东都好的有限，但烂房东就真烂的可以，比如前不久刚被拆迁的那个房子的房东，他之后还想跟对方再交涉交涉，毕竟不光房租，就东西他也损失不少，但对方一直不接他电话，也不挂，每次都响到自然断，就跟这个电话的主人失踪了一样。
　　杨彦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跟房东一起吃饭，还边吃边聊些有的没的，最后单还是对方买，还问你房租少一大半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啊，当然可以啊。
　　杨彦心里特别高兴，感觉好久没有碰到过这么好的事情了。
　　他笑了笑，对张文浩说：“可以啊，谢谢你。”
　　张文浩说：“应该是我谢谢你。”
　　这会儿卢珍在店里叫，“张文浩，谁让你把单买了？”
　　张文浩笑着说：“不是我买的，杨彦买的。”
　　嗯？杨彦的表情差点出卖了张文浩，刚还在想吃了饭房东给买单，没想到房东给买了单还要把这好事儿按在他头上，这简直颠覆他对房东的认知。
　　卢珍走出来，笑着对杨彦说：“谢谢你，但是你也不该抢。”
　　杨彦不知道说啥。
　　张文浩替他说：“杨彦也答应你搬过来住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搬？”
　　卢珍高兴的说：“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下周就过来上班了，我周末搬，可以吗？”
　　杨彦说：“好的。”
　　卢珍又说：“我现在可以去看看吗？”
　　杨彦开始想房子的卫生情况，他不是不讲究的人，但最近太忙，再说了，再讲究的男孩子估计也没办法接受女孩子的突击检查。
　　见杨彦没作声，张文浩说：“改天吧，刚朱老师打电话找我有事儿，我还得赶紧回去。”
　　卢珍见张文浩给台阶，马上说：“那行的，等周末我直接搬过来就好，杨彦，今天谢谢你。”
　　杨彦心想，我连房子都没让你去看，谢我什么，再一想，哦，谢我请客吃饭。
　　于是看了看张文浩，说：“今天谢谢你。”
　　说着，三个人已经转过了街角，张文浩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笑着说：“不用谢，还得麻烦你帮忙把车子开出来。”

　　既然是菜蓝子工程，那就是没有周末的，市民没有哪天是不吃饭的，越是节假日，杨彦越忙。但他还是百忙之中把房子好好打扫了一遍，还自觉的搬到了朝北的小房间，一方面他现在只出一小半房租，另一方面，大房间有阳台，阳台上有洗衣机，女孩子要洗个衣服晾个内裤啥的也方便点。
　　他和卢珍那天没有加微信，所以这几天张文浩一直在当他俩的传话筒，跟他确认具体的时间。
　　看着一会儿响一下一会儿响一下的手机，杨彦觉得挺神奇。
　　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联系过胡不为了，想当初，他和胡不为可是形影不离，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想过和胡不为的一辈子，哪怕艾克出现，他也一直心存幻想，在那些幻想被无情打破的时候，他不想承认自己被伤了心也不想让对方看出来自己被伤了心，他自欺欺人的与伤了他心的那个人保持着联络，极力维护自己所谓的尊严。
　　但是，这一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结束了，他将那些年的喜欢，爱情，希望，幻想，伤心和自尊都放下了，让他们统统变成了曾经。
　　如果一定要给这个改变找一个起点，好像就是遇到张文浩的那一天。

　　周六杨彦调休一天，专门在家等张文浩帮卢珍搬家过来。
　　小区里道路很窄，车子又多，杨彦担心张文浩那个停车的技术，提前就在楼下等。
　　张文浩本来还想自己努力一下，但看到杨彦站在楼下，他就放弃了，他直接下车，把驾驶位让给了杨彦。
　　卢珍也从副驾下来，笑着跟杨彦打招呼，说：“哎，有你在，张文浩这车技是没法提高了。”
　　杨彦说：“小区车子太多，的确是不好停。”
　　张文浩听了，向卢珍嘟嘟嘴。
　　卢珍无奈的笑着说：“行吧，你最小，大家都爱你。”
　　卢珍的东西不多，除了两个行李箱，还有三四个纸箱。
　　杨彦见那纸箱不算太大，没太在意，没想到一挪出后背箱就猛得往下一沉。
　　张文浩赶紧搭把手，说：“全是书，重得很，慢点。”
　　楼梯太窄，两个人抬着个纸箱子在墙壁和栏杆间擦来擦去。
　　杨彦见张文浩擦了一后背全是灰，问：“没事儿吧。”
　　张文浩喘了一口气，勉强说：“没事儿。”
　　等到了楼梯转角，杨彦说：“停一停，先放栏杆上。”然后略蹲了身体，拍拍自己的肩膀，向半扶着箱子的张文浩说：“两个人不好走，一个人扛着好走点。”
　　张文浩说：“这个很重。”
　　“小意思，我平时百把斤鱼都是随便扛。”杨彦说：“来，搭把手放上来。”

　　卢珍的箱子基本都是杨彦扛上来，张文浩就拿了一些零碎，卢珍则在下面看车子。
　　等东西都搬上来，她才第一次走进这个房子。
　　虽然这个房子是自己的，但其实张文浩也没来过几次，所以他把鞋子脱在门口，穿着白袜子走进来，里里外外看看，倒像是在参观杨彦的家。
　　“收拾的挺干净啊。”张文浩扶着小房间的门框，没有走进去，看着杨彦笑。
　　卢珍在另外一个房间说：“这屋子真不错啊，采光很好。”
　　张文浩走过去，笑着说：“喜欢就好，主要是离你上班的地方近。”
　　“对的。”卢珍从窗边回头，问杨彦，“你平时都怎么上班？”
　　杨彦象主人一样，倒了水递到两人手上，说：“我吗？走路啊。”
　　“那要多少时间？”卢珍和张文浩异口同声的问。
　　然后三个人一起笑了。
　　“十来分钟。”杨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