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影》玉酒非酒

26、Chapter 26 约定

　　林齐努力调整着呼吸，视线游走在各处。
　　终于有一个人捕捉到了他的目光，朝他喜出望外地招手走了过来。
　　“齐哥，你终于……天啦！齐哥你干什么去了？”
　　陆秦亮刚看到站在坐席过道间的林齐，就立马拎着袋子走了过来。
　　可走进一看刚说道一半，就看见林齐脸色非常糟糕，而且衣服上不仅脏，还有血。
　　“你没事吧？你脸色很差。”
　　陆秦亮凑过来，扯着他的衣袖确认了一下，确实是血。
　　他该不会又打架了吧？到底咋回事啊？
　　“我没事。”
　　林齐拿过陆秦亮手中的礼服袋子，并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目前的样子，而是连忙问：“沈岚呢？”
　　“沈岚都已经在舞台那边排队了，齐哥你赶紧去换衣服吧，估计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到你们，应该还来得及。”
　　“好。”
　　说完，林齐便朝观众席最后几排处中间过道的洗手间走去。
　　陆秦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担心了。
　　沈岚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正想着时间为什么突然过得这么漫长时，另一双黑色运动鞋走近了视线，停在了他的身旁。
　　“对不起，我迟到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岚抬头一看，视线竟有些挪不开。
　　眼前的这个少年有着挺拔的身躯，穿着一身帅气干练的西装。黑色的西装外套下是白色的衬衫，由于外套被扣上，外露的衬衫呈现一个V字型。而V字的顶端，则是系着一个黑色的蝴蝶结。
　　他的发型看起来像是临时用水给整理了一下，虽然简单，但却似乎有些无限的成年男性般的成熟魅力，而又像某个文质彬彬气度非凡的贵族少年。
　　沈岚站起身，似乎忘记了所有原本在心里排练过的那些话，有的好像是一番批评或者咒骂，但更多的又好像是关心和询问。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相视着，竟说不清谁被谁给吸引了目光，一时半会都没有开口。
　　“你……”
　　沈岚看见了林齐湿润的发鬓和轻微短促起伏的胸膛，还有他略微发白的唇色。
　　这副暗藏着隐忍和虚弱的模样，他见过。
　　从见林齐的第一天，他就见过了。
　　“要继续吗？”
　　沈岚问他。
　　林齐看着他紧皱着眉头，怎么都觉得不对。于是抬起手抚上了他的眉间，似乎想要将它抚平，又似乎是在安慰，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
　　“嗯。”
　　沈岚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忍着自己内心的忧虑，说：“我说过，生病的病人，必须要听医生的话。”
　　林齐知道自己可能要被数落一顿，但他嘴角间的笑意却未停。
　　“绝不反抗。”
　　沈岚再次上下扫了林齐一遍，原本担心他身上到底哪里受了伤，却在看到与西装裤有略微突兀又不是十分违和的鞋子搭配时，不禁笑了。
　　林齐偏头看着他，却很认真，说：“会扣分吗？”
　　“看情况吧。如果因为这个被扣分，那你可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沈岚有些取笑般地说着。
　　正当两人就这么谈论着的时候，三号教室的老师拿着手里的名单走了出来，她站在门口喊着：“三号室，四十九号请入场。”
　　“走吧。”
　　沈岚拿起靠在座位上的小提琴，但没想到对方却在这时给了他一个拥抱，将他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加油。”
　　沈岚愣了一下，然后轻拍了他的背，语气轻缓而温和。
　　“加油。”
　　“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
　　其中的一个评委老师捏着手中的参赛选手信息表，表情平淡地在上面动笔勾了几处，然后示意让他们开始。
　　两位神采奕奕的少年微微鞠躬行了个礼，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准备就绪。
　　修长而有力的双手抚上琴键，琴面也映出了坐在琴前少年的身影。而站在另一侧肩上托着小提琴的少年，则是已经摆好了姿势，随时等待着他的搭档。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将两人的身影倒映在了地面上，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一左一右般地，守护着对方。
　　在空间内片刻的静止之后，钢琴演奏出了舒缓优美的旋律，随之，小提琴婉转悠扬地给予呼应，形成了一段悦耳的 “二重唱”。
　　乐曲的后半段是第一段旋律的变奏，充满温柔色彩的钢琴与优雅的小提琴一唱一和，仿佛正在亲切地交谈。
　　整个隔音教室里，回荡着轻快而极富感情的旋律，闭上眼感受，让人仿佛能感觉到春天的气息。
　　坐在评委席的两名评委老师交头接耳地谈论了几句，随后不知是达成了什么共识，互相点了点头，在评分表上落了笔。
　　“沈岚！齐哥！你俩总算出来了。”
　　陆秦亮抓着他们两人的手机，一看到他们从舞台上下来，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怎么样？沈岚。出结果了吗？”
　　沈岚从他手里接过手机，又将林齐的那个朝旁边递了过去，看着一脸期待的陆秦亮，他说：“这种参赛结果一般要一周后，举办方官网才会公布出来，没有那么快。”
　　“哦，好吧。”
　　陆秦亮在这方面不太懂，所以只好讪讪应声。
　　一瞥之间，他好像看到一旁的林齐捂着肚子皱了下眉头。
　　“齐哥，你真的没事吗？”
　　沈岚闻声，也看过去，一见他发鬓间冒出了细汗，唇色似乎比一开始更白了些。
　　“我没……”
　　林齐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竟有些无力。
　　沈岚见他要否认，才想起来这人从比赛开始就很不对劲，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说：“什么没事？！老秦，我们赶紧去附近的医院。”
　　“嗯，好。”
　　陆秦亮走到林齐的另一边，想和沈岚一起搀扶着林齐，刚迈出一两步，却没想两人手中的力度顿时加重。
　　“林齐！”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靠什么撑到现在的，但大概也已经到了尽头了吧。
　　就这么想着的时候，林齐只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昏沉，脚步也很沉重似地抬不起来，身子失去了支力，向前倾了下去，耳边沈岚和陆秦亮的呼喊顿时变得恍惚。

　　“岚岚，这个就是你那个同学？”
　　站在病床床尾处正在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白褂，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样貌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女医生，气质淑惠而又充满了知性感，让人分辨不出她的真实年龄。
　　沈岚看着站在一旁的老妈，点了点头。
　　“文医生说他应该是跟人打架了，身上有几处被重物击打过的伤痕，手臂那里应该是被玻璃划伤的。稍微严重一点的是腹部，可能也受到过撞击。他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沈妈妈在医院也见过不少因为打架斗殴受伤的人，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孩子，剧烈斗争过一番后，竟然还能忍着疼痛跟自家儿子去参加完音乐比赛的。
　　沈岚摇了摇头，坐在床边看着林齐的手，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沈妈妈环着双臂，说：“他整体并不算严重，大概是因为受了点伤又一直神经紧绷，所以有些疲惫，休息一会之后回家好好静养一下就没事了。”
　　“妈，我今天送他回去，晚上就不回家了。”
　　沈妈妈看着儿子的表情，大概能猜到他现在心里面应该有很多话想要跟对方说。
　　无论如何，说到底她也没有真正地了解过这个叫林齐的孩子。只是前不久才知道是丈夫那个已经去世了的校友的小孩。
　　虽然她并不太喜欢儿子跟一些有劣迹的小孩相处，但她可以感受到，沈岚对他这个朋友应该是很特别。
　　只是看着儿子一副极其平淡的样子，却又对对方的所做的事情都不了解，至少在坦诚上，对方是没有做到的。
　　“行。”
　　沈妈妈取出口袋中的笔，在床头的病历单上面勾画了一下，随后看着沈岚，微笑说，“那你先照顾他，妈先回岗位了。”
　　“嗯。”
　　沈妈妈转身，刚走出病房门口，就看见陆秦亮那小子快步凑了过来。
　　“沈阿姨好！”
　　陆秦亮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亮出了可爱的小虎牙。
　　“小亮，拿好药了？”
　　“拿好了。”
　　陆秦亮把手里的一小袋药晃了晃，见沈妈妈笑着点了点头，于是又溜进了病房。
　　“怎么样，齐哥醒了吗？”
　　“还没有。”
　　陆秦亮把药放在一旁，上下扫看了一下还没有睡醒的林齐，微微凑着头，小声地说：“沈岚，齐哥他……是不是又跟别人打架了？”
　　“应该是。”
　　沈岚看着林齐静静睡着的模样，似乎还有因为疼痛微微皱起的眉头，握住了他的手。
　　“那你……不会又要跟他大吵一架吧？”
　　陆秦亮抿了抿嘴唇。万一等齐哥醒来，跟沈岚两个人一说不开又闹掰了，那估计自己还得遭殃啊。这可不妙。
　　如此想想，还是早点撤退的好。
　　“等他醒了再说。”
　　“哦，好……”
　　陆秦亮站直身子挠了挠头，笑嘿嘿地说，“那……那我要不还是先回去吧，反正我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了，齐哥就交给你照顾啦。”
　　沈岚点了点头。
　　得到首肯的陆秦亮微微朝后，一挪一小步地往房门口走去，刚一转身又回头。
　　“对了沈岚，怎么说齐哥现在也是病人了，不管什么事你都看开点，好吧。”
　　沈岚看着他那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不想又看到他跟林齐两个闹矛盾。
　　他摆了摆手，示意要他赶紧离开战场。
　　一声得令，陆秦亮蹦跶着出了病房。
　　平常林齐要是课间睡觉休息的话，沈岚是看不到他的睡颜的，顶多看到他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搭在后劲脖子上把脸埋在手肘衣袖里，而那微微张开指间的轮廓，在阳光照映下像是镀了一圈柔光，修长而美丽。
　　而那只手，就在此刻在手心里。只是这只手，不知道在今天弹奏音乐前，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有些微的划痕正泛着红。
　　正想得出神，突然这只手就这么顺势，握紧了自己的手。
　　沈岚猛然偏过头看去，正好看见林齐侧着头也看着他。
　　他微微站起身，担心地问，“你醒了。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齐看着他，仍然是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只是抬起了另一只手，又一次抚上了他眉间。
　　但就在林齐的手碰到他额头的那一刻，眼前的人就俯身下来，将林齐整个胸膛埋在了他怀里，头也埋在他的肩颈处。发丝挠着他的耳廓，有些发痒。
　　摸不到额头的手垂下来，落在了沈岚的背上，指尖轻轻点了两下，像是告诉他自己没事。
　　“我没事。”
　　林齐动了动喉咙，声音有些沙哑。
　　沈岚没动也没说话，却将拥抱加上了力度。
　　“……对不起。”
　　对方依旧没动。
　　如果此刻有人进来，或许正好能看到两人亲昵的行为。但这间病房却安静得出奇，只能能听到耳边有人轻微的吸鼻声。
　　林齐只觉得忽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身上人的下巴处流到了自己肩膀上，随后再往下滴落而逐渐变得冰凉。
　　那东西，像当时流的鲜血，却又似乎是比血还珍贵。
　　林齐任由着他这么抱着，心里却泛起了心疼。
　　他没想到，终有一天，会有除开亲人以为的人为他的事情或喜或忧，会为他伤心难过。
　　“沈岚，你想听故事吗？”
　　沈岚趴在上面，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只是林齐感到肩颈处的人，稍微动了动头，算是默许。
　　林齐轻轻舒了一口气，胸膛规律地起伏着，思绪渐渐回到了许久之前。
　　那是他十一岁那年，那天林信带着林齐参加完小学级知识竞赛后，便提议说一起去林齐他舅舅那里玩。
　　舅舅家那时候离市区远但是周围风景很好，所以林齐特别喜欢去那边玩。只是那边道路修的比较窄，而且没有摄像头，就连一般的货车都行驶得很快，偶尔发生过车祸。
　　“……我爸是个做事谨慎的人，但谨慎了一辈子，却还是躲不过那一次。”
　　林齐自顾说着以前的事，而抱着他的人似乎也静静听着。
　　“从后面突然窜出来的车想超车到我们前面，却又突然减了速，我爸来不及反应，一瞬间就将那辆车撞上翻滚在地，而我们也因为冲击力导致方向失控撞到了旁边树上。车子一侧没有支点，从窄道上栽滚了下去。后来我只记得玻璃碎片划过身上，疼了很久都没有忘。”
　　“还活着的那个看我还小，扯着我妈的衣服说，是我们行驶过快变向还不打灯，才导致车翻人亡，指着我大骂，说将来千万不要出门，否则就要遭报应被别人撞死。后来那个人叫了很多人过来围着我们家，渐渐地，好像所有人都相信了他们说的那个结局。”
　　“……那就没有任何摄像头吗？”
　　沈岚的声音略带鼻音，从耳边传来，似乎小心翼翼，又像与对方惺惺相惜。
　　“马路边的摄像头早就坏了，我爸刚换的车，也还没来得及装记录仪。”
　　林齐想起那时候自己还小，不懂什么是记录仪，后来再回想时，当初那些人故意说自己也没有记录仪，其实就是不想承认是自己的错误。
　　听到这里，沈岚缓缓支起了身子看着他，眼神略带着悲伤和落寞。但明明是故事的主人公应该更难过才对，想要安慰一下对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纹身图案是我自己设计的。可能觉得身上的疤太难看，就背着我妈纹上去了，被发现的时候还挨了一顿骂。”
　　说到最后，林齐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仿佛在笑自己的年少轻狂，又像是在试图逗对方开心一点。
　　沈岚盯着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事情和计划。
　　“林齐。”
　　“在。”
　　林齐也看着他，声音轻缓而温柔。
　　“给我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沈岚眼里似乎有星星，叫他看入了迷。
　　而这些星星又突然地不见了，只有两片羽毛似的睫毛，近距离倒映在自己的眼中。
　　就连那个人落下的吻，也温柔得像羽毛飘落过一样。

　　“让我做你的，私人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