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影》玉酒非酒

16、Chapter 16 回音（二）

　　对方手指传来的温度很清晰，而沈岚的心跳变速，也很清晰。
　　“抱歉……”
　　沈岚立刻收回了手，略有些尴尬，而这时，林齐倒先开了口。
　　“你在想什么？”
　　他在想自己的心跳速度为什么总是在靠近过林齐之后就再也不可控制了。
　　“我在想你昨天体检时候，你的纹身到底……”
　　啊……这应该是个好借口。
　　林齐看着他，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其它不对的地方，然后就只见他低下头，二话不说地解开了自己的外套，最后将自己最里面的白色T恤拉起一角，直到露出有纹身的地方。
　　结果却是，纹身依然还在。
　　“你……”
　　沈岚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的腰间，下意识地就伸手过去摸了。
　　“你这纹身，那天不是明明没有了吗？”
　　林齐见他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耐心解释道：“我让美术社的学姐给我用特殊颜料给遮住了，但是效果只能持续几个小时，所以那天我只能顺水推舟，早一点让所有人知道。”
　　待林齐话音一落，沈岚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事情，手就这么呆呆地停滞在那，然后又一个激灵似地抽走，别过头不看林齐了。
　　但脑子里全是刚刚看到的，和触碰到的结实感。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还……”
　　沈岚有点分不清是在气对方不告诉自己实情，又或者是在气自己怎么总是乱了分寸，而对方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知道你担心。”
　　林齐略低沉而又平缓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沈岚听得分外清楚。
　　沈岚转过头，微皱着眉，似乎是带了一点怒气。
　　“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从我见你那天开始，如果你没有把我当朋友，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无所谓，但是我以为我们现在已经至少不是陌生人了，却也什么都不想告诉我吗？”
　　“……”
　　林齐被沈岚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弄得有些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为这件事情而生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半晌，他说：“我没有想过要让你卷入我的麻烦中。”
　　原本林齐以为这样的解释会让对方好受一点，但对方似乎反而生气得更加明显了，只见沈岚转过头来，脸上虽然克制着情绪外露，但是语气却仍有些咄咄逼人。
　　“是！林齐，你是不想别人卷入你的麻烦、你的秘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试着接受别人的关心和帮助？没有谁能够一腔孤勇地走下去，如果有，那我不愿意你这样。”
　　林齐看着他极其认真的表情，心里虽然也是有些不好受，但还是在沉默片刻后，努力放平语气，低着眉眼，说：“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我不想让你看见在这些之后的我是有多狼狈和不堪。”
　　那些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带来的麻烦，他永远也不希望沈岚知道。
　　两个人的沉默，让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停滞了下来，只有钢琴一角放着的手机屏幕，还在跳跃闪烁着正午十二点的时间。
　　“我不在乎。”
　　就在这静谧的房间里，沈岚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四周，却又好像在林齐几乎是慢半拍的心里，响起了一遍又一遍的回音。
　　他说，他不在乎。

　　“你叫林齐是吧？”
　　沈爸爸夹了一大块红烧鱼，放到了林齐的碗里，一边笑呵呵说着，“别跟叔叔客气，想吃什么就夹，就当是自己家里，只要别嫌弃我的厨艺就行。”
　　“不会，您厨艺很好，谢谢叔叔。”
　　林齐道过谢，却留意着对面的沈岚。
　　如果不是因为沈爸上来叫他俩吃饭，他自己可能也不敢确定是否能够继续开口，或者面对沈岚。
　　“刚刚听小岚跟我说，你们是准备一起参加那个音乐比赛是吧？”
　　沈爸问。
　　“嗯，是。”
　　“可以可以，能找到志趣相投的朋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沈爸连连赞叹，“我还听小岚说，你学习成绩在班上都是排第一的，看来我们小岚也要多向你学习啊。”
　　“叔叔过奖，有您们的教导，沈岚他也已经特别优秀了。这次如果不是有沈岚指导我，邀请我一起，我大概是不会有资格参加比赛的。”
　　“你这孩子，还挺会说话。”
　　沈爸听到夸人还夸到自己头上了，乐呵得不行，端着一盘小炒肉就放到了林齐面前。
　　“来来，小齐你多尝尝这个，这可是我们家特制的炒肉，平常小岚和他弟俩都特别爱吃这个。”
　　“嗯，好。”
　　林齐一声声地应着，反倒是一直坐在一旁的沈岚，一直自顾自地吃饭，表情平淡得很，看不出来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好在，一顿饭下来，沈爸也并没有发现儿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依旧只是像平常一样，吃过饭就帮着收拾清洗碗筷，只是到了林齐也一同站在厨房帮忙切水果时，才觉着自家的儿子好像一句话也没跟对方说。
　　的确是有那么点奇怪了。
　　“来，就放这吧，两位小朋友都辛苦了，先吃点水果休息一下。”
　　沈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招呼着两人坐过来。看着各自一方的两个娃子，被夹在中间的沈爸，顿时间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那个……咱们也别干坐着，顺道聊聊天吧。”
　　沈爸清了清嗓子，说：“小齐，叔叔能问问你个人的事吗？你看这小岚好不容易结交了你这么优秀的一个朋友，总该好好认识认识。”
　　林齐微笑着，“没事，您问。”
　　“像你这么乖巧懂事又出色的孩子，家里人应该也都很优秀吧？你家里人都是做什么的？”
　　一旁的电视机正放着某个体育频道的国外球赛，解说员连珠炮弹式的声音在客厅中片刻的沉默间，突显得格外吵杂。
　　沈岚咬着苹果，盯着电视机一直没有说话。
　　“我们家以前是做生意的，后来家庭变故辗转了好几个城市才到了这边，我妈目前只是一家工厂的组管，我爸……”
　　林齐手指轻抹着苹果的表面，似乎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他继续说道：“我爸在我刚上六年级的时候就走了。”
　　“啊，这样啊。”
　　沈爸没想到自己碰触到了对方的伤心事，连忙说着让林齐不要介意。而一旁的沈岚，原本在啃着苹果，也突然停顿了一会，然后又继续没事地看赛事了。
　　“诶？小齐，你姓林是吧。”
　　喝水喝到一半的沈爸，似是突然想起什么。
　　“你这么一提，突然想起来我以前有一高中同学也姓林，虽然毕业后他就创业去了，但他那经商头脑简直没人比。事业发展顺利之外还跟当时我们班里的班花齐霜结了婚。我们可都羡慕着呢，说他是相貌堂堂年少有为啊！只可惜后来家里出了事，一下就销声匿迹了，再后来过了许久，最后一次有联系的还是那时候齐霜过来找我们借钱，我记得当时她当时还带着一个……”
　　故事说到这，沈爸便瞬间明白了面前人的来历，惊喜之余再仔细看看眼前的人，那眉眼，的确像极了故友。
　　“你爸，是林信吧？”
　　沈爸叹了口气，林信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
　　“嗯。齐霜，正是我母亲。”
　　林齐点点头，就连他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还能遇见他爸妈的高中同学，而这么巧，就是沈岚的爸爸。
　　“想当年，齐霜来找我的时候，你就那台钢琴那么高呢，瞧瞧现在，都成大小伙子了。高中那会我和你爸可是一起参加各种学习竞赛的好哥们啊，只是没想到后来人就这么没了……如今回到了这边，还能碰到他的家人也算是有缘……”
　　林信一家的事，早在四年前他们还没有因为工作调回这边城市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就因为一场车祸意外伤人致死，也不知道具体究竟怎么判的，自己人没了不说，还得给死者家属巨额赔偿，以此才能获得法庭谅解书。
　　回想到这，沈爸已经有些哽咽难言了，毕竟陈年旧事，过去了的就只有放下才能继续前行。于是也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拍了拍林齐的肩膀，算是安慰。
　　“好了，伤心事我们就不提了。看你成长得如此出色，想必你妈妈特别不容易吧。她现在还好吗？”
　　估计是触及到了许久未提的那段往事，林齐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眉眼间却似是有一丝掩不住的悲伤。
　　“林齐。”
　　原本在静静旁听的沈岚站起了身，看着林齐。
　　“你能先跟我到琴房吗？”
　　林齐看了看沈爸，又抬头看向他。
　　“没事，不用照顾我这个老人家，你们俩聊。”
　　沈爸打着哈哈，摆摆手让两个孩子自己处理私事就好。
　　林齐也就随即点了点头，跟着沈岚去了二楼的琴房。
　　只见沈岚到了琴房之后，就将房间里的那台钢琴一角的卡通贴纸一一撕掉，结果露出了一小排的雕刻文字。
　　虽然文字是纯手工雕刻的，但字迹工整，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原本就有的。
　　上面是一句英文，大意是“致你，我的未来，我的一切”，以及一个落款，是两个英文字母，LQ。
　　“以前阿霖小时候总觉得我是因为觉得这不是家里人亲自买的钢琴才不喜欢弹琴，所以趁我不在时，就把这些字用贴纸给遮了起来。”
　　沈岚看着被贴花了的地方，想起了沈霖那时候被自己骂得气鼓鼓的样子。
　　“其实我并不是因为那个原因，我只是单纯地，更喜欢小提琴。但没想到，这台琴原来是你的。”
　　林齐指尖轻抚过琴壳，像是在怀念。
　　“我也没想到，它会在这里。”
　　他原本真的以为，或许自己这一辈子都可能不会再碰钢琴了，但如今，却出现了一个让他打破常规的人。
　　“所以……这就是你放弃钢琴，以及缺钱缺到被人打都不能还手的原因？”
　　沈岚看着他，倒不知是该安慰同情他，还是笑他了。只是安慰同情，估计林齐是不需要的。
　　“差不多吧。”
　　听到沈岚这么问，就连林齐自己，都忍不住轻笑了。大概是早就习惯失去了吧，对自己的这些往事，心里也早已经没有太多波澜。
　　“林齐。”
　　沉默了片刻，沈岚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
　　“嗯？”
　　林齐抬眼，和沈岚的视线对上。
　　“你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你的事？我想帮你。”
　　沈岚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不管是丑陋是卑微也好，是黑暗是肮脏也好，是光鲜亮丽举无轻重也好……这不是可怜，也不是同情……”
　　安静到几乎连一根针的掉落声都像是能听见的隔音琴房里，沈岚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如此清晰地回荡着——
　　“所以，让我帮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