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穿书]》林夜

16、心意

　　夜喜庄被灭门绝户的消息传来时，林霁正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乘凉。身侧一树桃枝初发了新芽，它近来长势很快，等到了含苞待放又堪堪停住了，大概是最近群妖涌动，上京城妖气飞增，没有足够的正气感知，这株桃树也不知何时能开花。

　　林霁忙着清理妖物，齐绫忙着追查夜喜庄背后的买家，她们已经许久未见面了。夜喜庄的事在上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随着齐绫的一折奏疏，上京城几户大家接连落马，始作俑者王家更是被百姓唾骂鄙夷，这一桩灭门惨案便成了天理报应的好证明，接连几日城内道观寺庙的香火都十分旺盛。

　　“阿霁，当日在水底你留手了？”

　　“昂，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林霁晃着摇椅，活像个闭目养神的老大爷。

　　“阿霁倒是好相见了。”齐绫没好气地松开手，捧着的一堆折子悉数砸进了林霁怀里。

　　“我可是被御史参了十几本办事不力。”

　　“阿绫和他们计较什么，毕竟这帮人闲着也是闲着。”林霁双眸虚虚睁开一条缝，拾起几本掠过一眼，宽慰道：“虽说是放了那女鬼一命，但夜喜庄的事是我们无能为力的。”

　　齐绫本是玩笑心态，此时闻言疑惑看她，林霁和目噤声，食指朝天指了指。

　　即使在原文里顾无言灭了红煞，夜喜庄仍被屠了个干干净净，虚伪的善意可以蒙骗人前，却蒙骗不了上天。没有恶鬼寻仇，没有生人报复，天理轮回，报应不爽。

　　王家积了这么多年的阴债，总归是要还的。

　　“阿霁。”齐绫侧压着椅柄，抬手抚过桃树枝干上的嫩芽，沾染了碎光的细长睫毛像蝶翼一样轻颤着，“先前你说你一心向道，无意嫁娶？”

　　摇椅停止了晃动，林霁随手勾过一根齐绫垂落的腰饰，嘴上不以为意道：“是啊。”

　　银带滑若游鱼从手中溜走，忽然的后坠感让林霁习惯性向前屈身，继而撞上一双清澈明净的瞳眸，逆光洒在齐绫的侧脸，照出淡润的桃粉，殷红的唇弯起浅浅的微笑。

　　美人只可远观不可亵渎也。

　　林霁默念一句，倏忽向后仰倒。

　　“阿霁潜心问道，我又一心平案，既然都打定主意不嫁人，索性我们凑一起过日子得了？”

　　齐绫努力使自己看上去笑得温和自然，心却高高提了起来。她双臂撑着两侧椅柄，自诩的镇定荡然无存，明锐的观察力全然放在了林霁身上，她双目一瞬不移，生怕错过那张瘦削的面孔上每一个诧异、怀疑乃至厌弃的细微表情。

　　然而这些并没有，林霁想也没想就回了个“好啊。”

　　开玩笑，谁会拒绝人美心善的富婆呢？她这样说的时候，齐绫扬起一边眉梢，状似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但林霁发誓，她从那双润如墨玉的漆黑色眸子里看见了闪动的喜悦。

　　“阿霁，今日休沐，可以陪我回一趟家吗？”

　　“哎，哎？”林霁想了片刻，认真问道：“前几日的家宴出什么事了吗？”

　　“别提了，那个江善！简直岂有此理。”

　　齐绫气恼至极，林霁自觉往一旁挪了挪，留出空位让她坐下，齐绫便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头抵着林霁胸口，两人一同挤在摇椅上晃悠。心口沉甸甸的，林霁下意识蜷起了手指，过于亲密的接触让她心神不宁，她无法描述这种感觉，事实上，如果她低头的话就能看见怀中少女烧红的耳尖，像是晨旭初升时天边的云霞一样。

　　这样亲密接触的次数并不少，每一次林霁都要在心里提醒一遍自己适可而止。

　　君子发乎情，止乎于礼。

　　嗨，不是君子还有这点好处。虽然她不可以对着漂亮小姐姐动感情，但是行为上肆无忌惮得也不错。

　　那场宴会对齐绫来说毫无乐趣可言。齐母请来的那些夫人，皆是家中子弟在上京城有名的公子才俊，这打得什么注意她还能不明白？齐家只有三个女儿，长姐齐晴招赘入府，二姐齐霜定了娃娃亲，如今她也到了相看的年纪。

　　齐绫烦不胜烦，她对那些素未谋面的王孙公子们喜欢不起来，甚至也不想浪费时间在有目的的培养感情上。她不是乖乖听命的性子，提起终身大事只会让她想起红烛摇曳的喜堂，沉闷黑暗的水底，取代溪瑶被红煞掳走，颓然承认她们在面临凶恶鬼怪时毫无还手之力，直到有人把她从昏睡中唤醒，那一刹仿佛良辰吉日遮目的红布被掀起，睁眼所见即是你的良人。

　　虽然这个“良人”又蠢又呆，只会傻乎乎地怀疑你被鬼上身了。齐绫想到这，暗恼地揪了一把林霁腰间软肉，林霁“嗷”地一声，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手下留情啊阿绫，我下次一定帮你揍他一顿。”

　　事情的转折出在齐母与江夫人谈起她的终身大事，江夫人的话里带着试探：“姐姐何必心急，听闻绫丫头任职的署里来了新人，其中一个生得面白俊秀，心思机敏，与绫丫头关系甚好呢。”

　　齐母陡然闻之此事，当下诧异地看向齐绫：“这事我怎从未听你提起过？”

　　齐绫还未说话，江善顺势一笑，补充道：“绫表妹公务繁忙，自是来不及告之伯母。那位林公子如今正住在绫表妹府上，小侄也曾有幸与他见过几面。虽衣着朴素，不过道门中人自来以清简著称，看着确是一副好相貌，也不知是出自何门何派。”

　　齐母受到惊吓似的捂住了心口。大周以道门为国教，若是名门大派自有信物为证，这不知门号，衣着简朴，单提一句好相貌，已经让齐母先入为主林霁是个以貌诱骗姑娘的小白脸。听江善所提，现在竟然还住在齐绫府上，未婚男女同住，成何体统！简直是败坏齐绫的名声。

　　“绫儿，这是怎么一回事？”齐母沉着脸道，“你自来是个懂事有主意的孩子，怎会和这些江湖骗子混在一起。”

　　“娘！阿霁不是江湖骗子。”齐绫惶急解释，心中早已把江善骂了个遍。

　　“她救过我多次，是有真本事的人！您之前也教导我们，不以相貌看人，不以他人语评人，您还未见过阿霁，怎就妄下定论呢？”

　　齐母闻言有所迟疑，江善正欲出言相对，丫鬟匆匆跑了进来，紧接着外头传来嘹亮的一声“公主千岁到！”

　　“绫姐姐说得不错，夜喜庄的案子多亏有阿霁救了我二人的性命。此事本宫已上报母皇，母皇向来对有能之人大为赏识，不日即会降下赏赐。”盛装雍容的赵溪瑶双手交叠胸前，端着架势在一众侍女的陪同下缓缓步入厅堂。她摆手免了众人的行礼，又笑盈盈地看向齐母道：“方才在外面不小心听到一些谈话，姑母不会介意吧？”

　　齐母连连摇头，赵溪瑶陪着说了几句客套话，直把齐母哄得眉开眼笑，而后她眸光淡淡地扫过江家母子，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原来江公子也在这，正好可以做个见证。那日在王家后堂，我与绫姐姐还有江公子遭遇鬼煞，绫姐姐为了保护我被鬼煞抓走了，后来还是阿霁冒着危险跳入池中救回了绫姐姐，江公子，本宫说得对不对？”

　　江善讪讪点头，这话落在齐母耳朵里又变了意味，比起江善，齐母更愿意相信贵为公主的侄女。初闻此事，对女儿的担心不消说，但细细斟酌，这在场三人，江善身为唯一的男子，竟也眼睁睁看着绫儿代替赵溪瑶被抓走？想到这，齐母看江善的目光也有些不满。

　　“林公子道法高强，这点小侄确实佩服。”江善尴尬地解释，今日如何也没料到公主会突然驾临，联想起上一世赵溪瑶与顾无言的牵扯以及这一世顾无言对林霁的态度，恐怕这位小公主也是向着那妖道了。他眸光暗了暗，之后谈了没几句便与江母一同告辞。

　　齐绫朝赵溪瑶投去感激的一眼，赵溪瑶回以俏皮一笑。

　　这些小动作齐母无暇去管，她的心里另有一番思量。她心疼小女儿早早离家另立府宅，先前被江善一席话急昏了头，现在想来如果这人是绫儿真心喜欢的，她也不愿去做棒打鸳鸯之人。齐母与齐父的姻缘便是自己做得主，只不过齐绫一直以来在情之方面表现得索然寡味，她担心女儿以后无人相伴这才急着相看人家。

　　穷苦落魄不算什么，总归有丞相府撑着，大不了同大姐齐晴一样招赘便是。何况听赵溪瑶先前所说，这人本身是个有本事的，还入了陛下的青眼。至于出身道门又如何，大周律可没有禁止道人结婚娶亲！

　　齐母有了主意，当即道：“绫儿，改日你带这位林公子来府上与我和你爹见一见。”

　　齐绫：？

　　“娘，您和爹要见阿霁？”齐绫迟疑地吐出这个问句。

　　齐母瞧她一眼，悠闲地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你都敢把人带回家住了，怎么，还不让我和你爹过个明路了？”

　　“什、什么明路啊！”齐绫倏尔霞飞双颊，她讷讷半晌，最后嘀咕一声：“知道了。”

　　眼瞅着最犟的小女儿没了脾气，齐母也是摇了摇头十分感叹，只能希望这个林霁是个良人吧，不行，她还得去和老爷说说，到时候还是要好好敲打敲打人家。

　　出了齐母所住的院子，赵溪瑶屏退了侍女，与垂头丧气的齐绫在齐府后花园里边走边聊。

　　“绫姐姐——”再又一次打断齐绫的走神后，赵溪瑶揪着两袖衣角，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你不会真的喜欢阿霁吧？唔，不是朋友间的喜欢，我是指、是指……”她斟酌着词语。

　　“指你和顾无言之间那种？”

　　“什么啊！这明明是在说你和阿霁的事情。”赵溪瑶闹了个大红脸，不甘示弱地回击：“那就这种喜欢，你对阿霁是这种喜欢吗？！”

　　齐绫没有说话，花苑里粉白参差的海棠花静静盛开，橘红色云霞褪去，屋脊接壤深紫色的天幕，空气里寂寂无声，直到很久之后，赵溪瑶听到她轻如风过的一声叹息：“是啊，是这种喜欢。”

　　“那——可真是太好啦！”赵溪瑶鼓起掌来，“阿霁先前还与我说她贪图你美色与钱财，让我忧心了好一阵呢！”

　　“等等，她什么时候和你说这个？”齐绫被这出人意料的反应弄得猝不及防，她扶额道，“不对，溪瑶为什么你接受的这么快啊？我和她都是女子啊……”

　　身后树丛动了动，两人噤声望去，一只橘猫从万花丛中一跃而过。

　　“这有什么。”赵溪瑶浑然不在意地凑近她的耳边，小声道：“宫中对食磨镜我曾见过，上京城那些个官家家里也有不少这事，其实连我母皇私下里也有两个宠妃呢……”

　　齐绫大吃一惊，不过赵溪瑶说得也没错，高门大户里男男、女女这些事儿常有，那礼部尚书柳家的小儿子就好男风，柳夫人是她娘亲的好友，时常来齐府哭诉。但常有归常有，这些总归是贵人们口中的闲谈趣事，上不得台面。

　　“阿瑶，我不想这样。”齐绫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想我和阿霁只是这种玩闹的关系，如果阿霁也喜欢我，我希望我们能像平常人一样嫁娶。”

　　“可以试试嘛，毕竟大周律可没有规定两名女子不能成亲，是吧齐少卿？”赵溪瑶揶揄地笑了笑。

　　“……阿瑶！”

　　齐绫对这位好友的调皮行径毫无办法，足有三十多卷的大周律她从后往前都能倒背如流，这条确实不在上面，但律法只是最后的底线，律法管不了闲言碎语。

　　“大周律也没有禁止妖和人在一起啊，阿瑶……”

　　齐绫长叹一气，赵溪瑶默了默，抬手捉住立在花蕊上的一只蝴蝶。

　　“其实我觉得阿霁有句话说得没错，总是事在人为，细水长流。”

　　她两指轻轻捏着脆弱晶莹的蝶翼，举至面前，那双深如天色的眸子里慢慢点缀出些许光彩，她一松手，蝴蝶扑闪着翅膀，向着四方高墙外飞去。

　　“阿瑶，你说得对……”齐绫凝神望着蝴蝶飞远，“但是现在，我不能确定她的想法。”

　　她苦笑了一下，道：“阿霁她啊，总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不能作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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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门将闭，待在外头的宫女挑灯寻了赵溪瑶回去，齐绫独自坐在凉亭的石凳上，待一众脚步声都走远了，方敲了敲石桌，冲着树丛方向喊道：“出来吧。”

　　“小雨儿！我没听错吧，你喜欢一个女子？”

　　从树丛里猛地蹿出一个身着束窄黑袍，系大红抹额的少女，在她后面跟着站起一名着绣鹤襕衫的美妇，不紧不慢迈着步子朝凉亭走来：“你急什么，听三妹先说。”

　　齐绫直觉脑仁生疼，前一个唤她小名的是二姐齐霜，跟在后头的是大姐齐晴。齐霜走得武将路子，行事泼辣豪爽，齐晴更为沉静稳重，中了榜眼后被陛下亲命为中书舍人。这两人性情迥异，她委实没料到有一日外表光风霁月的大姐也会跟着二姐一起蹲墙角。

　　“是，阿霁是女子，我喜欢她。”齐绫无力地低头捂住脸，在她的二姐火急火燎地围着她转了十多个来回之后。

　　“小雨儿！你怎么可以喜欢她啊。”齐霜急了，“这、这于理不合！哎呦——”

　　齐霜后脑勺老老实实挨了一巴掌，齐绫惊讶地看着收回手的自家大姐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胡说什么呢，小雨儿乐意喜欢谁就喜欢谁，只是……”齐晴顿了顿，缓缓道：“小雨儿说得那人似乎还不知你喜欢她？”

　　抱着后脑前一秒还在龇牙咧嘴嘟囔“于理不合”的齐霜，下一秒扑到齐绫面前，惊诧道：“不是吧不是吧，小妹你连人都还没追到啊，这也太不行了吧！”

　　齐绫：……

　　“这可不行啊。”齐霜故作老成地拍击她的肩膀，“这姐姐可得好好教教你。”

　　“二姐你刚刚还在说这于理不合……”

　　“嘿！合不合那是理的事，关我啥事。”

　　齐绫无言以对，她这位二姐的思维跳脱程度总是让她叹为观止。

　　好在齐晴及时制止了齐霜的侃侃而谈，她问道：“小雨儿，想来此事你还未说与阿娘和阿爹？”

　　“阿娘今日让我下次带她回府。”齐绫闷闷不乐，“我不知该如何和阿娘解释。”

　　齐晴微微一笑：“没关系，我可以帮你说服阿娘，不过阿爹和你那位阿霁，可就要小雨儿自己去说了。”

　　齐霜在旁补了一句道：“小雨儿放心带她回来，二姐帮你搞定她。”

　　齐绫顿时哭笑不得，继而迟疑地转向齐晴：“大姐能说服阿娘？”

　　齐晴转动着桌上杯盏，抬眸还以意味深长的一眼：“你与她，仿若我与你姐夫当年。”

　　齐绫：？？？！

　　所以她不在家的这么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齐绫大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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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颠簸，听了前半段原委的林霁昏昏欲睡，齐绫见状伸手轻轻扶住她：“阿霁，你没事吧？”

　　“没事，坐车就犯困。”

　　林霁猛拍了拍脸，先前没午睡，这会儿困意倒是起来了。齐绫坐得离她近了些，扶着她靠在自己肩头，“阿霁，你要不要睡一会？到了我喊你。”

　　“行。”林霁躺得坦然，忽而想起一事：“对了，江善这么说的话，你爹娘还有你姐姐们不会也以为我是男子吧？”

　　“我大姐和二姐知道你的身份，”齐绫犹豫了一下，“阿娘那里应该会帮你解释的。”

　　“呼，那就好。不然你阿娘还以为是混吃混喝的小白脸拐带良家少女了。”林霁揉着自己的脸自嘲道。

　　“也许没差……”齐绫小声嘀咕了一句，在林霁扭头看她时慌忙挂上一个别扭的笑容。

　　奇奇怪怪，林霁心道。不过丞相夫妇要见她这事也蛮奇怪的，大概是想排查一下她是不是居心叵测之人？总之齐家严父慈母，她记得原文里齐绫带顾无言假托回家的时候，齐父对顾无言好感度极低，齐母倒对顾无言喜欢得紧。

　　“阿霁。”齐绫面露纠结之色，“我二姐比较热情，如果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不要当真……还有，嗯，我原先名字不是这个，在家里她们一般会叫我小名。”

　　“咦？那你原名叫什么。”

　　“过会阿霁就知道了。”

　　马车在丞相府门前停下，早有管家率一众仆人候在了门前，丞相府高门大户，丹楹刻桷，林霁略略扫过几眼，心生异样，她默不作声地跟在齐绫身侧，甫一进门，左肩被从后猛地一拍，来人力道非比寻常，林霁变步卸力，只是踉跄了一下，避免了摔个大跟头。

　　“阿霁！”齐绫眼疾手快将林霁扯到身后，“二姐！”

　　“咦，这位林姑娘武功不错啊！”齐霜诧异地上下打量着林霁，眸中闪过一丝火热。

　　“好了霜儿，你别吓到人家。舍妹无礼，请林姑娘见谅。”

　　“无妨。”

　　“阿霁，这位是我大姐齐晴，这是我二姐齐霜。”齐绫侧身向林霁介绍两人。

　　“昂，齐晴、齐霜，难道你原名叫齐冰雹？”林霁开了一个玩笑，很快脑袋上挨了一个暴栗。

　　齐绫嗔怒道：“你才叫齐冰雹！小心我扣你饭钱。”

　　“阿绫我错了，我瞎说的！”林霁抱头眼泪汪汪道。

　　“噗——”齐霜当场拍腿笑了出来：“不错啊小雨儿，这名字好。”

　　“林姑娘性情风趣。”齐晴笑得很有风度，“小妹出生时恰逢雨季，故原名齐霖，雨林霖。同声不同字，只是小妹不喜欢下雨，喜欢晴日，所以愣是换了字。”

　　“是啊，是啊，小妹不喜欢雨，哎，喜欢霁！”

　　“二姐！”

　　齐晴抿唇笑：“说来也巧，小雨儿生下来刚一啼哭，上京下了好久的雨便停了，好像这晴日为你而来一样。”

　　“大姐！哪有那么玄乎……”

　　林霁总觉得她们话里有话，听懂了，但没完全懂。她视线停驻在齐家大姐身上，莫名想起原文里的故事。齐家三姐妹她是知道的，尤其这位长姐齐晴，文里她和她的夫婿可是一段佳话，外出遇险，英雄救美，绣球招亲，可歌可泣，不巧，那位英雄性别为女。

　　想当初林霁坐在地铁上看到这段时嘴角险些咧到天上去，一个英勇无双一个足智多谋，美女贴贴就是妙啊！虽然结局不怎么样。那位少将早年北伐落得一身伤病，齐家大姐为她四处寻医，再一次途中两人遇刺，替齐晴挡了一箭，一对有情眷属从此阴阳相隔。

　　至于齐家二姐，原文里只提到过一句指腹为婚，不过后来这婚随着齐府没落也没结成。所以……齐家三姐妹最后都是孑然一身？这是什么悲惨命运共同体啊！囧。

　　“阿霁？”齐绫轻轻唤了一声，林霁盯着她姐时反复明暗的眸色看得她忐忑不安，而且她们一直僵在这，旁人也看出些不对。

　　林霁心绪起伏不定，如果换个视角她一定会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高考题上那条死鱼，眼里透着诡异的光。

　　救不救？这真是个问题。

　　自古以来命理平等，有舍有得，改命又岂是一句话而已。林霁怅然，目光微微一斜，看了一眼齐绫，在沉默到尴尬的气氛里，她从袖袍中取出一瓶丹药递向了齐晴。

　　“此丹可暂缓隐疾发作，明年二月廿八，切记勿出上京城。”

　　三姐妹俱是一怔，齐晴忽地拽住她的衣袍，目露急色：“林姑娘可能治疗此疾？！”

　　林霁抿了抿唇，垂下眼睛，不发话了。

　　“大姐，阿霁她只是会算吉凶，不会治病。”齐绫忙着救场缓和气氛，林霁顺势点头。

　　玄门五术，山、医、命、相、卜，她皆有涉猎。但这不是医的范围了，这救人是得强行续命了，提点一句，算作仁义。

　　齐父今日突然被皇帝召进宫未归，林霁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擅长与人交谈。回想起她与齐母的一番谈话，委实汗颜，也不知为何齐母初见她时，她明明看见了齐母面有喜色，结果走近了又忽然板着脸“拷问”起她来。

　　“林姑娘年方几何？可有相中人家？”

　　“嗯……年方廿二，未有相看。”

　　“我听绫儿夸你道法高深，不知师从何门？”

　　“小门小派，不敢扰夫人雅听……”

　　“林姑娘祖籍何处？令堂身体可还康健？可还有兄弟姊妹？”

　　救命啊！这怎么跟审问犯人一样？林霁回答得胆战心惊。

　　“额……这些我也不知。我自幼被师父收养，只有一师兄。”

　　“师兄？”齐母横眉瞪目。

　　林霁冷汗下来了，做贼心虚似的连忙解释：“啊、是。我师兄长我八岁，我自小与师父师兄在外游历，师兄十分照顾我，我待他如亲兄长一般。”

　　啊！老天爷，太上三尊，谁来救救她……这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是怎么回事啊？！

　　晚宴时之前在齐府门前的异样感又来了，林霁腾地起身，把正在暗自考量的齐母吓了一跳，齐绫忙捧茶过来：“阿霁，怎么了？”

　　林霁眉心锁紧，她下意识摸向袖子，然而原先藏物的地方空空如也，恍然意识到今日出门前齐绫特意让她换了一身新袍，罗盘等一众法器还放在旧袍里。

　　林霁无可奈何，拿起一只小碗，倒满了清水，又取出一根筷子插入水中，待松开手，筷子稳立不动，齐家众人面面相觑。

　　齐绫跟林霁相处久了，对这一幕并不陌生，她问：“阿霁，此处有阴邪？”

　　“嗯，恐怕这阴物在府上养了有一段时间了，气息近趋相同。我没有法器，暂时找不出踪迹。”林霁想了想，对齐母道：“我见夫人印堂灰暗，近日来可有惊梦，体弱乏力，心神不宁等病症？”

　　齐母目露惊色：“有的，自三月前开始便时常夜半惊梦，也请大夫开了药方，每晚在屋内点了定心安神的香，但都无济于事。”

　　“阴气入体，我观不止夫人如此。”林霁环顾一周，诚恳道：“若夫人信任我，明日我带了法器再来府上试试能不能寻出源头。”

　　“我相信林姑娘，不过此阴物在我家蛰伏如此之久，恐非一日能解。”齐晴抬眸看她，道：“林姑娘不妨就在齐府住下，也好以防万一。小雨儿的院子已经打扫干净，你二人可以同住。”

　　“啊？这个无须担忧，以我测算今晚暂无大碍，明日寻到了源头解决应该也不难……”

　　“阿姐说得在理！防患于未然，我这就回去帮阿霁收拾东西搬来齐府。”

　　“哎、哎？”

　　林霁呆杵在原地，齐母左右思虑，最后看着她叹气道：“这样也好。”

　　不明所以的林霁匆匆行礼致歉，朝着门口追了出去，终于赶在齐绫上马前拦住她。

　　“阿绫，阿绫！你相信我，明日来得及的，那阴物暂时、暂时不会有动静。”林霁弯腰喘气平复呼吸。

　　齐绫等她调息平稳了，才问：“阿霁不喜欢待在我家吗？”

　　“啊？那倒也没有啦，只是听说齐相为人方正严肃，我有点……咳咳。”林霁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在齐母一通盘问后，她委实有点害怕再和齐父打交道。

　　齐绫若有所思，挽过她的胳膊道：“阿霁不用怕，我爹最听我娘的话。我娘今日瞧着很喜欢阿霁嘛。”

　　到底哪里看出来齐母喜欢她了……那架势难道不是奔着“这是哪来的坏家伙竟敢拐走我的宝贝女儿”去的吗？！林霁长吁短叹，感慨顾无言男主光环自带女性百分百好感度，他当初去齐府可没这么多问题！！！

　　“好啦阿霁，回去收拾东西吧。”

　　林霁无奈，她的东西不多，衣袍冠履这些明日会有新的送来，最后也只是把法器拾掇拾掇一筐带走。返回时已入宵夜，整条街市点成了一条明亮的光路，林霁斜倚着车窗闭目养神，暖光倾泄进来，给她周身笼罩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阿霁。”

　　听见齐绫唤她，林霁睁开眼睛，稍一侧头就能窥见齐绫微微勾起的嘴角，眼底满浸的温柔。

　　好奇怪……只一眼，林霁自心底涌现出无端的悸动，她呆呆垂眸，手覆上心口，胸腔仿佛塌陷出一片空洞，难以言喻的酸涩在麻痹她的四肢。

　　“啊，怎么了阿绫？”她的嗓音沙哑而干涩。

　　齐绫忽地扑哧一笑：“唔，我在想咱俩的名字，霖、林，像不像以我之名冠你之姓？”

　　林霁：？

　　谐音梗扣钱！！！

　　“不算吧，照你这么说，岂不是名里与林字同音的都能算作我爹？”林霁哼哼唧唧地挥舞着小拳头，“不要试图占我便宜啊，阿绫！”

　　“……阿霁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齐绫长长叹了口气。

　　“算了，那阿霁现在知道我原名了吗？”

　　林霁认真思忖，沉吟道：“嗯……齐霖二字不知，情之一字却是知道的。”

　　齐绫怔神，片刻后反应过来，她的名字读快了岂不就与情字发声相同？她捂脸低笑：“阿霁真的知道情之一字吗？”

　　林霁不明就里，然而很短暂的，下一刻纤细的身躯撞进了她的怀里，温热的唇印上她的唇瓣，熟悉的馨香萦绕在她的鼻尖。

　　她手足无措，她抓住了尘埃罅隙里的光线，盛开出名为喜欢的花朵去填满空缺。

　　不，不应该是这样，这是错误的。

　　林霁心神剧震，犹如漂游在梦境的混沌神思清晰地听见了齐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彻：

　　“阿霁，我喜欢你。”

　　林霁大脑宕机。

　　喜欢？什么是喜欢。中文同义我爱你，英文I LOVE YOU，通常指爱情方面，使人得到情感上的满足。

　　那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林霁确实蛮喜欢齐绫的。等等等等！

　　这都哪跟哪啊？！

　　这合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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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为什么会喜欢我啊？她怎么能喜欢我啊？！”林霁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或者幻听了。

　　“如果老大口中的她是指少卿，那我觉得这是很明显的事。”顾无言说。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老大你还是少喝一点，齐相过会要回府了。”

　　“……”

　　林霁捶胸顿足，以头抢桌。这间酒垆正处闹市，大周民风豪放，附近食客偶尔瞟过他们，也只是啧啧感慨两声又很快转走了。这世上大概没有几个像她这样被漂亮小姐姐告白了却二话不说跑路的，下马车还踉跄几下差点摔倒，对着身后“早点回来”的叮嘱只会连连点头。

　　实在是，太拉胯了！林霁自己也这么觉得。她东溜西转，漫无目的随人潮挤来挤去，最后瞅见个熟人，拉着就来酒馆尝试一醉解千愁。

　　“她怎么会喜欢我啊？！我，我我，我我我怎么办啊……”林霁把脸埋入掌心，猛磕桌沿，发出石破天惊地一声哀嚎。

　　顾无言不解道：“少卿几次有难都是老大你舍命去救，我还以为老大你也喜欢少卿呢……”

　　“不是不喜欢，唉，你不明白，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她她……”

　　“她是齐相的三女儿，老大，身份并不是阻碍，而且依老大的本事未必配不上齐府。”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她，她是……”林霁看着顾无言，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

　　她踏马是女二啊？！言情小说的女二啊？！对男主死心塌地的女二啊？！别叫我老大了，是我该叫你大哥，她原来喜欢的应该是你才对啊！是我，是我……

　　林霁忽然埋头痛哭，细小的声音在耳边浅吟低唱，碗里的酒液被汹涌如雨的泪水打浑，强烈的悲痛抵在她的喉间。

　　“是我啊……”她哽咽着吐出这几个字眼。

　　是你啊，她为什么会喜欢你，是你改了文中的命理，是你抢了男主的剧情，是你一次次在黑暗中拥抱住她，是你将乱七八糟的男配路人挡在了红线之外。

　　是啊是啊，从某种方面说林霁成功了，齐绫真的不喜欢顾无言了，但是她踏马的没想到，女二她会弯啊？！

　　“老大你既然也喜欢少卿，你们两情相悦这不是很好吗？”

　　“不，你不懂……”林霁失魂落魄地趴在桌子上，从喉腔里发出的每一个字调都仿佛用锉刀在心脏上反复切割，叫她痛不欲生。

　　“我不能喜欢她，我不能喜欢她……”

　　“这是为何？”

　　顾无言的询问像是一点火星落在了引线上，林霁瞬间炸了，双臂胡乱横扫过桌面，酒瓶噼噼啪啪摔碎在地上，一片狼藉里氛氲的酒香冲上眼眶，她自暴自弃声嘶力竭道：

　　“因为这他妈是书啊！你，她，她们，你们，这世界都他妈是本书啊！”

　　不是不喜欢，是不能喜欢。

　　她不能动心，她不敢动心。

　　因为这是书啊……

　　纵然得与你一世相守相携，垂暮闭眼后，又重返二十二岁，从此相隔两界，独留我一人在此世间再活八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