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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红煞(三) ...

  •   夜喜庄以王家最为势大,王家有意隐瞒,她们想问也问不出什么。虽是如此,林霁还是以“江公子面容和善,能言会道”的由头打发江善去庄子四周找百姓打探消息,而后与齐绫等人商讨明日的计划。

      生人想要隐瞒的,可以请亡灵开口。镇压是最差的打算,原文里的引鬼之法存在一定风险,无论是赵溪瑶还是齐绫,她都不想她们有事。虽然顾无言现在的实力不比原文,但有林霁在,她们完全可以用道家方法寻得鬼煞。

      趁着天色未暗,齐绫从管家那要得一份夜喜庄的地图,交由顾无言外出核对,她则与赵溪瑶去找王家人问话。林霁独自来回踱步在出事的正堂及婚房,手上一边翻阅着之前的案卷。

      腰间别着的震魂铃毫无动静,算上道人及他徒弟这地方至少死了四个人,竟然没有半分怨气?更何况那嫁过来的新娘也是身着红衣死在了大喜之日。案卷里提到一起迎亲队伍最后尸体被发现在环村的小河里,鬼境中引路灯指向的也是村外小河,那条河和红煞会有什么联系?

      林霁莫名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以她的估测,原文顾无言实力也只比死在堂中的道士高出一点,为何顾无言能够击杀红煞,道人却殒命其手?她百思不得其解,遂提笔纸鹤传信于天机书苑查询王家之事。

      草草用过晚膳,应王家所邀住下。三间宅屋,齐绫与赵溪瑶同住,江善与顾无言同住,林霁单独住一间。这安排倒也合理,林霁躺在床榻上,眼皮沉沉下坠,窗外月枝高悬,清亮的月辉透过窗棂,照在她惨白的脸上,仿佛包裹了一层秋霜,她的呼吸渐趋平稳,温度在流逝,身体像月光一样冰冷。

      林霁又做梦了。

      破败的村落,被剥光树皮的树林,衣衫褴褛的人们赤红着双眼,抱在一起撕咬,凄厉的惨叫与野兽般的咆哮嘈杂在一起,体态臃肿的妇女抱着婴儿癫狂地大笑,笑着笑着眼里竟流出两行血泪,她露出白花花的牙齿,面色温柔地低下头咬断了婴孩的喉骨,婴蹄戛然而止,妇人大口啃咬着血肉,神情畅快淋漓。

      林霁惊骇万分,这是人间地狱般的存在,破碎的尸骨堆积如山,喷涌的血液积流成河,她顺着唯一一条净路看去,尽头是耸立着三根圆柱的祭坛,黑色的巨蛇绕过三根圆柱的外围,它庞大的身躯像三角形一样连接,在头与尾相交的顶点,蛇尾搭在了柱底,蛇头悬在半空,睁开了血红色的巨瞳。

      撕咬的人群终于停下了动作,从嘴角滴落同类鲜红的血液,时间仿佛静止,几百双瞳孔整齐划一地看向林霁,她知道这是梦境,却遏制不住地汗毛耸立,那些空洞、侵蚀的目光仿佛刺破了虚空,狠狠地扎在她身上,他们张开嘴,像祭拜祈福一样以频率相同的声调发出了同一句话:

      “你逃不掉的。”

      “你逃不掉的……”

      “你逃不掉的!”

      林霁睁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的心跳近乎停止,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透了。

      “阿霁……阿霁……别怕,都是梦。”

      有人握住她冰冷的左手,轻轻抚拍她的额头,那人唱着舒缓温柔的歌谣,好像春风一样吹融冻结她的寒霜,她的四肢渐渐有了温度。林霁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那人的模样,但她被无名的屏障遮掩了耳目,眼前是一片模糊,耳边的声音也空灵缥缈,似在天边。

      “阿霁、阿霁。”

      那人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语气逐渐轻快。

      “再不醒来扣你饭钱哦。”

      林霁彻底清醒了。她偏头去看,那张明丽含笑的面容印进了瞳孔,刻进了脑海,她想喊出那个名字,喉咙好似被锉刀磨过般沙哑疼痛,那人笑眯眯地凑近,月光落进她的眼眸,垂下一片温柔。

      “阿霁想说什么?”

      “阿、阿绫。”林霁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眼,沉寂的冰层开了裂缝,下一秒即是冰消雪融,她的五感恢复如常,甚至比以往更敏锐。

      “你怎么在这?”

      “当然是来找阿霁一起睡啊。”齐绫说得自然,林霁方才注意到她一身单衣,臂弯下还夹了一个圆枕。

      “不过现在嘛,阿霁还是去沐浴更衣一下比较好。”齐绫揶揄道。

      夜色已深,林霁不想惊动王府奴仆,自己寻了桶冷水淋浴。冰凉的井水自头顶浇过,惊得头脑越发清醒,她仰观天边挂着的几颗零星,左手掐指测算,然而算来算去最终都落在了空亡,大凶之卦。

      诸事不利,祸在她还是祸在邻人?林霁心神不宁,她拾掇了衣衫慢腾腾地往回走,乌云遮掩了天月,要变天了。

      “阿霁,我今日查到了王家的账簿,果然有些问题。”

      两人躺在重新收拾过的床榻上,索性睡不着,齐绫侧着身,头枕着胳膊与林霁聊起了案子:“王家日常开销大,收入记录却很少,若是商铺也该有固定进款日,但王家账目上的每一笔进款时间都没有规律,且数目大得惊人。难不成王家做的是古董生意?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林霁想了想,道:“不像,做这一行对一些规矩极为看重。断不会出现王家这种又供佛又供道的现象。你说的确实是个疑点,夜喜庄既无耕地又不临江,庄中之人靠什么谋生?”

      从管家那得到的地图看,夜喜庄是个十分封闭的庄子。它的布局被人精心规划过,庄外的树林恰好绕着庄子种了一圈,一半是桃树一半是柏树,又在庄西北角设祭坛供奉灶王,在庄东南引河水汇聚成池。

      “祭坛与聚水池皆是圆形,灶王属火,河水属阴,加之外围一圈的树林,像把庄子圈在了一个圆中,而我们通过栈桥后庄中唯一的一条大路,从地图上看恰好是个蛇形。”提到蛇,林霁顿了一下,她想起了梦里的那条大黑蛇,漆黑的鳞甲反射着冰冷的光线,还有那双从始至终平静注视她的血红色巨瞳。

      齐绫惊道:“是太极?!夜喜庄在按照太极布置。”

      “嗯,黑白双鱼是阴阳平衡的象征,在道门很多法器里这个图案意味着镇压及防御,例如太极八卦镜、太极图。夜喜庄这么布置应该是有高人指点,所以明日去庄外树林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找到怨气的踪迹。”

      “好,那明日我们便去庄外一探。”齐绫说罢,突然伸手揽住林霁的肩背,将她拥进怀里抱紧,轻笑道:“现在阿霁还是好好睡觉。不怕,我正气足,镇得住梦魇!”

      少女怀中温暖的温度传递至她冰凉凉的脸上,林霁的思绪卡顿了一下,触及柔软的耳根像着了火一样滚烫。她的手指动了动,犹豫地触上齐绫的腰,平稳的呼吸吹拂过发顶,她彻底放松下心神回抱住齐绫,沉沉睡去。

      也许真是齐绫身上正气护佑,林霁一夜好梦。第二日出院子时却惹眼了些,江善看着她们从同一间屋子出来时脸上的表情几乎挂不住了,他张口欲说些什么,被齐绫抢先一句“起早了与阿霁一同商讨案子,江表哥倒是睡得安稳”给呛了回去。

      不过这样一来江善越发死皮赖脸要跟着她们。在桃林与柏树林的分界处,林霁给了顾无言一个铜制罗盘和一个震魂子铃,桃木克鬼,相比下柏树林最有可能藏匿冤魂,她本想一人探寻柏树林,奈何齐绫不许,只好顾无言和赵溪瑶一组搜寻桃林,她和齐绫还有江善三人搜寻柏树林。

      夜喜庄虽小,绕完这半圈树林还是费了一上午的功夫,眼看又将回到起点,罗盘指针还是悠闲自在地摇摆着,这一路根本没有一丁点鬼气,腰间的震魂铃没有响动,看来顾无言那边也没有收获。林霁透过林间缝隙端详着绕庄的小河,她能感觉到这条河水阴气很重,但罗盘经过小河时并没有一点反应,这让她很是奇怪。

      难道只能靠假结亲的方式来引鬼?

      林霁开始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度及风险规避。这次有赵溪瑶在,又有顾无言在赵溪瑶身边,男女主双重光环总能顶一会儿,齐绫有阳鱼玉坠可以抵一劫,江善就随他吧。

      赵溪瑶和顾无言早已等在了边界处,赵溪瑶穿着一身素白长裙,别在发髻的玉簪换成了一截桃枝,枝上桃花开得正艳,丹彩灼春,衬得她肌肤赛雪,娇俏可爱。林霁发自内心感慨一句真不愧是女主,与同样相貌出众的男主站一起可谓是郎才女貌,十分搭配。

      “绫姐姐,阿霁!”赵溪瑶甜甜地唤了两声,随着脑袋的晃动,花瓣落在了发间、肩上,顾无言见状伸手替她拂去落花,目光里是道不尽的温柔。

      齐绫忍着笑意道:“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阿瑶这只桃簪真是应景。”

      “嘻嘻,这是无言哥哥送我的。绫姐姐喜欢也可以换上一枝。”赵溪瑶盈盈笑着,又俏皮地朝林霁眨了眨眼。

      林霁:?看我干啥……

      林霁有些困惑,江善摇扇上前一步,目光深情款款道:“绫表妹若是喜欢,待我去为绫表妹摘上一枝。”

      “不必了。”齐绫冷硬拒绝了,继而转头看向林霁。

      林霁莫名其妙就被众人盯着,她挠了挠头,弱弱地蹦出一句:“破坏他人树木不好……”

      赵溪瑶“噗”地笑出声来,齐绫也被她逗笑了,抚着额头沉吟道:“嗯,阿霁说得对。不过我记得阿霁在家里似乎也种了一棵桃树?”

      林霁大惊失色:“它还是个孩子!你想对它做什么?”

      齐绫:……

      “笨蛋阿霁!”齐绫瞪了林霁一眼,气冲冲地走到赵溪瑶身边和她闲聊起来。顾无言看了看林霁,深深叹了一口气。

      林霁:???

      反倒是江善大笑着捧了一句:“林公子可真是个率真之人。”

      之后一路,林霁独自落在最后,她低垂着头一言不发。齐绫心不在焉,几次频频回眸,瞧着这家伙呆愣的模样,和一旁不断找话题献殷勤的江善,心下愈发烦闷,索性和赵溪瑶挨在一起,不再理会这两人。

      直至进屋之前,齐绫感觉到身后衣角被轻轻拉扯,她回过头,林霁咬着唇,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她一眼:“阿绫,别生气了……”

      齐绫其实没有生气,不过她还是故意板着脸想看看这不解风情的家伙还能说出什么。

      “等桃树长大了,我再折桃枝赠你好不好?”那声音微不可闻。

      “好啊。”齐绫痛快地答应了,她伸出小指在林霁眼前晃了晃,“拉勾才能作数。”

      林霁愣愣地探出左手小指与她相勾,听着齐绫嘴里念叨熟悉的誓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末了,两人拇指上翻,印在了一起,齐绫满意地点头道:“好,这下阿霁欠我一折桃枝了。”

      桃枝桃枝,桃之夭夭。真奇怪啊,为什么拉钩要上吊呢?林霁一直想不明白,她摩挲着拇指残留的余温,落满尘埃的心弦被轻轻拨动。林霁想起了现实世界,此前二十年她过得并不算顺遂,父母因工去逝,叔伯强占了她家的房子和土地,又想将她卖给邻村的鳏夫,她在邻家姐姐的帮助下偷跑去了外婆家,最后半工半读考上了大学。

      她一直以来拥有得太少,顾忌得太多,所以不常允诺别人什么。上一次拉钩许诺,还是她答应邻居家的大姐姐,一定要读书考上大学。

      现在,她许诺欠下了一折桃枝,心里不再是以往沉重的背负感,像是牵住了一种看不见的羁绊,像是小时候大姐姐牵着她的手,她们在雨里泥里奔跑,跑过身后那些辱骂和追赶,林霁仰着头看着天傻呵呵地笑了起来,她抬起手,在暖光里她的小指勾住了一角太阳。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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