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阿飘的那些年》山梦金鱼

16、山鬼

　　温羊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条幽寂的曲巷上。

　　青苔斑驳的青砖围墙里，桃花缤纷如旧。

　　只是，不远处那扇从前黑漆威严的大门已经陈旧老朽，剥落出来一块块丑陋的痕迹。
　　大门半掩，温羊深呼了一口气从缝隙穿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院子里的场景和先前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那几棵从前并不算太高的桃树已经亭亭如盖，繁花似锦。

　　整个院子里悄静无声，和从前仆从来来往往的样子相去甚远。但是院里的花草树木，栏杆门窗还是维护得当，并不像是很久没住人的。

　　温羊心里微微放了心，这时正巧听到从前的书房里穿出不轻不重的说话声。

　　温羊提步过去。
　　房门开着，屋内只有三个人。

　　“蕙娘……”
　　温羊眼眶微红，眼前的蕙娘已是中年，她曾经温婉白腻的面庞失去光泽，爬上了细纹，如今的她少女的清纯褪去，眉宇淡漠，嘴唇紧抿，手里握着一只青瓷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慢饮着。

　　她下首坐着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男人人高马大，脸颊上有一块巨大的丑陋疤痕，又蓄着一脸乱七八糟的黑硬胡须，乍一见凶神恶煞不好招惹。

　　温羊对此人没什么记忆，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毕竟蕙娘是一个弱女子，如果这男人真要对蕙娘不轨……还好丫鬟还在旁边。温羊看着倒完茶依然守在蕙娘身后侍奉的大丫鬟稍稍又放下心。

　　这时，只听那个中年男人犹豫说：“弟妹，如今那地方变化甚大，说句不好听的，温羊贤弟的遗骨已经找不到了，这么多年，他要是在天之灵肯定也能明白你的心意。”

　　沈蕙娘听了这话眼神闪过一抹忧伤，她放下手里的茶杯，用帕子掩鼻咳了一声，声音平淡：“我知道了。”

　　她说完，丫鬟马上从屏风后的书案上拿过一只黑匣子放到中年男人旁边的小几上。

　　中年男人踌躇之后还是接过了黑匣，只是拿了这匣子后男人便起身告辞，匆匆忙忙离开了温家。

　　见他彻底走远了，沈蕙娘身后的大丫鬟撅着嘴，满脸不高兴：“您为何给他这么多银钱呀，我看他根本不像是尽心办了事的，口口声声贤弟贤弟，也不知道老爷若是还在认不认他这个大哥哩！”

　　沈蕙娘应该早就知道这个大丫鬟是个嘴快的，当下也不恼，而是淡淡笑了一下，走到屏风后的书桌后一页一页翻看起厚厚的账本来。

　　“夫人，可不兴您这样给他们送银子，您这日日夜夜的忙碌，怎能就便宜的他们不劳而获！”大丫鬟越说越气。

　　沈蕙娘只好放下手里的书册，看向对此愤愤不平的大丫鬟：“当今世道，除了这样还能如何呢？”

　　大丫鬟哑然无言。如今改朝换代，关外的异族当了天子，他们处处需要谨言慎行，更何况作为女子，从古至今都有诸多不便之处。

　　看到大丫鬟慢慢焉了脸色，沈蕙娘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抬手撩起耳畔的一缕发丝，语气淡淡：“过几日，我打算去一趟襄阳。”

　　大丫鬟惊讶抬头，这回脸上又是担忧之色：“夫人，我们从前不是去过吗？而且，而且，那些人也说……”

　　“你刚刚不也说他们不像尽了心吗？我打算自己再去一趟。”沈蕙娘说。

　　“我，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您也知道我嘴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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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娘原来去过襄阳吗？这是令温羊没想到的，因为他死后魂魄一直滞留死地，并没有在那里见过蕙娘。
　　不过，当年那场战役死伤惨重，和他一起的同乡尽数战死，那场战役之时明王朝的颓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再后来改朝换代，新王朝伊始，再来寻找死在前朝战场上兵士的尸骨显然不太容易。

　　没想到阴差阳错，他们尽然错过几百年。

　　场景再次轮换。

　　山水重重，暮春烟雨。

　　沈蕙娘南下的车马像是快镜头一样从温羊面前闪过，终于，在到达襄阳城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只是，温羊左等右等，却只等到那个身穿素衣双眼红肿的大丫鬟，大丫鬟手里捧着一副钗环，泪眼婆娑地看着城门上襄阳城几个大字。

　　“夫人，我们到了。”

　　温羊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场景，一时涌出让他难以自持的悲痛之情。

　　蕙娘死在了前往襄阳城的路途之中。

　　温羊没由得想起在书房时蕙娘掩帕的场景，她那时，会不会早就想到了……

　　和他一起死在这个陌生的城，从此他就不再是孤魂。

　　·

　　细长女人的怪笑声刮耳尖利，顾屿越往山顶靠近嘴里的血腥味越浓。

　　只是他现在也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身后上山的路已被淹没在了滚滚黑色雾气之中，而且这些从山林深处涌来的雾气里瘦影憧憧，狰狞可怖。

　　顾屿咬牙，只能一边跑一边快速祭出几张符咒。奇怪的是，他用这个马甲号虽然不能召唤出青芒玉骨鞭，但是符咒却用得十分顺手，而且威力丝毫不减。

　　暂时阻拦了身后那些怪影，顾屿提了一口气终于跑上了山顶。

　　山顶已经被黑红色的雾气完全笼罩，缠斗的两人就在不远之处，只不过现在白色身影被无数黑漆青白瘦影包围，看得不清。

　　看到这幅场景顾屿身体里的DNA让他下意识准备祭出符咒帮助那身白衣脱困，这时，突然从旁边跑出一个急匆匆的人影拦住他。

　　“乔乔儿？你怎么上来了？！”

　　冲过来的是一个模样比他这个马甲号大几岁的少年，少年见到他先是吃惊，随后直接往顾屿面前一站挡住了顾屿看向师无道的视线。

　　这个举动相当拙劣，但现在却成功吸引了顾屿的注意力。

　　因为这个少年人不就是他那个已经埋进了黄土里的师父顾林尘的年轻时候，顾屿确信自己没有认错。眼前这个顾林尘比一百多年前他刚醒来时见到的顾林尘还要更年轻一些。

　　“小乔乔儿，你这么看着我作甚？哎，这都是师父的安排，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你，哎，我还是先带你下去吧！这里太危险。”少年噼里啪啦说着，一只手想要拉住顾屿。

　　顾屿面无表情躲开。

　　少年愣了愣，恰好这时大地又开始剧烈震动，地上甚至出现了一道道深不见底的黑漆裂缝，细长阴毒的长蛇争先恐后地从那些裂缝爬出来，这些蛇每一条的眼睛都是古怪的黑红色，一边灵活游动一边吐着含有剧毒的信子。

　　“糟糕，这些蛇被山鬼控制了！师乔，你快走！”少年一把将他推开，自己飞快拔出一把桃木剑挡在前面。

　　师乔。原来叫师乔吗？

　　顾屿深呼了一口气，也拔出自己身上的桃木剑，一剑帮少年斩断从旁偷袭的长蛇。

　　“师乔，你怎么不听话了！你快走听见没有。”少年见他还不走，有些气急。

　　“我不会走的。”顾屿埋头斩杀那些阴冷的蛇，声音冷淡。

　　往往身处幻境之中是不能过分刺激幻境里的人物的，就像做梦的时候，你只能按照梦里的逻辑走，不然就会造成幻境崩塌。

　　顾屿直觉这个时候不能离开，如果是师乔应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自己逃命。

　　果然，他这么说完之后少年眼神复杂，最后没再说什么。

　　“那你跟我来。”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朝那些怪蛇抛去，怪蛇沾上粉末竟像被浇了硫酸，黑暗里散发阴冷幽光的鳞片转眼间被灼烧得血肉模糊，怪蛇纷纷扭动身体避开。

　　趁这个功夫，少年带他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一块摆着阵的空地上。

　　顾屿一眼看出来，地上摆的是结界的阵法，布阵的人手段高明，竟然还屏蔽了阵法的气息，如不是顾林尘引他过来他也不能察觉。

　　不过现在头顶的那个浅金色结界已经出现了蜘蛛网似的裂缝，那些从细长女人身体里爬出来的瘦影一部分正在攻击那些裂缝──它们迫不及待从结界里跑出去。

　　“山鬼正在生产，那些都是她的鬼子，现在整个结界里都是她的鬼子鬼孙还有被她操控的邪物，我们绝不能让它们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师父做的这么多就没有意义了。”少年语速飞快地说完，立刻开始动手稳固结界阵法。

　　那个细长女人就是山鬼吗？
　　在顾屿有限的记忆里并没有见过这种东西，甚至顾林尘也从没给他提及过有关山鬼的事情。

　　两个人加固好结界，少年终于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

　　锵锵──
　　两声嘹亮清越的鸟鸣声突然划破山林间的鬼哭狼嚎，颇有震荡群山之势。

　　“师父召出了青凤。”少年闻声满目震惊望去。

　　只见一只青羽巨鸟在长鸣声中从黑红雾气里扶摇直上，泛着金属青辉的羽毛铺天盖地在半空抖开，长长尾翎华丽无双，巨大的双翅每一次扇动都能掀起一道凌冽劲风。

　　那些见不得光的黑漆青白瘦影见到它纷纷四处逃窜，顿时整个山林魅影重重，哀嚎遍野。

　　这就是高阶版的养狗术吧，只不过陈家只能控制低级灵物，师无道却能控制传说中的神鸟。

　　说实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顾屿也不敢信现在动不动就虚弱透明还要靠遗愿善念供养的男人从前实力这么强悍。

　　“不好──”

　　旁边的少年突然眼瞳一缩，急忙又朝山顶跑去。

　　顾屿一愣，就看到刚刚还青光华贵的神鸟突然翅羽黯淡，尾翎虚无。

　　本来已经被压制的山鬼见势再次爆发出浓郁黑气，她那些逃窜半路的鬼子鬼孙卷土重来，朝着显露虚弱的青凤一拥而上。

　　锵──锵──

　　半空的青凤瞬间被无数瘦影包裹啃噬，发出一声声哀伤痛苦的嘶鸣。

　　“师无道。”顾屿暗骂了一句，赶快也跟上少年的身影。

　　结下血契的灵物和主人同生共死，青凤现在这幅状态说明它的主人肯定也不容乐观。

　　·

　　巨大的悔恨让温羊无比痛苦，如果当年他提前带一家人离开鹤岭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他的母亲不会因为流民洗劫气绝而亡，蕙娘也不会孤苦一人支撑一个家。

　　都是因为他才落得了个家破人亡的惨景。

　　温羊身上的黑气越来越重，他黑色的瞳仁不断扩大，逐渐整个眼睛都成了黑色。

　　不断有黑色雾气缠绕在他腐朽的铠甲之上，那些扭动的雾气里还隐隐约约有不知男女的嬉笑声，正常人听了头皮发麻，但温羊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任由那些雾气慢慢将他包裹。

　　就在这时，只见一团雪玉色的小白兔子从温羊的铠甲里钻出来，白兔子出来后抖了抖两只长长的毛耳朵，粉色眼睛滴溜溜转向一道凶残扑过来的黑雾。

　　下一秒，白兔子竖耳龇出两颗大门牙，轻松跃到黑雾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高频率啃噬面前的黑雾。
　　那黑雾没想到一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东西居然这么厉害，顿时剧烈地挣扎起来，并发出刺耳的不男不女的尖叫声。

　　可惜，它的挣扎是徒劳的，那兔子啃噬东西起来凶残无比，直击要害，那黑雾很快就不再动弹。

　　白兔子见状，立刻把目标对准另一团黑雾。

　　一连啃掉六七条黑雾之后，温羊眼中的黑色淡去，他茫然睁开眼睛，疲惫地扶住旁边的墙才稳住身体。

　　……

　　从楼房里出来，温羊看到陈冰脸色好了很多，他身旁那条黑狗也有了活气。

　　“哎？师叔祖呢，真多亏了他救大黑，不然……”陈冰眼眶微红，刚刚他还担心大黑挺不过来，还好，大黑挺过来了。

　　“先出去。”温羊急着出阵不欲和陈冰多说。

　　陈冰识趣闭了嘴，他们进阵顶多才两个小时，就已经生出了这么多变故，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情况。

　　而且，他们这次本来就是有预谋的，虽然高层具体有什么打算他也不清楚，但在承了顾屿的恩惠之后，陈冰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自在。

　　应该，没什么事吧。
　　陈冰心里祈祷。连忙抱起地上的大黑狗跟上了温羊。

　　半路上，陈冰又遇到一个同伴，那小伙看到他们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些血色，几个人便往坡下的阵外走去。

　　陈冰暗自心惊，刚刚他本来也想先出去的，只是根本找不到出阵的路，没想到温羊却轻轻松松带他们走了出去。

　　走到路口的时候，外面人赶紧打开结界把他们接出去。

　　师无道拧眉上前，白衣冷清：“发生什么事了？顾屿呢？”

　　温羊苦笑：“里面有一只山魅。”
　　山魅这东西现在很难遇见，只是温羊被困深山多年，两百年前见过一回山魅作乱的场景，只是他也没想到会在城市楼房里再次见到那东西。

　　“山魅又是什么东西？”谢池一脸懵逼，还没回过神时余光白影一晃，他回头时师无道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