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记》洛出

31、不是人

　　似乎将门里门外分隔成两个空间，一个现实，一个变得虚幻。现实的那一边，付昶茫然的跪倒在地上，一双眼惊慌无措。
　　虚幻的那一边，寂静无声。
　　季羲倒坐在地上，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他感觉到力量在一丝一丝的流逝，就像是壶里面的水一样，一点一点的被倾倒出去。只剩下虚无沉重的躯壳。
　　他困极了，连手指都不能抬动一下，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布娃娃，只睁着一双黝黑干净的眼睛，茫然的看着一切。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啊！
　　季羲心中不禁感慨，他一向都是冷漠淡然的，从来没有过畏惧的情绪，也没有过痛苦。可是奇怪的是，他知道疼痛的感觉，知道开心和喜悦，也知道很多复杂的情绪，这些情绪在他身上的展现，一点都不影响他本心的冷漠淡然。
　　而现在，他也知道了死亡！
　　同样的，死亡，也无法令他有任何的波澜。他的内心从来就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没有丝毫裂隙。即便是死亡，也无法让这块石头产生任何的波动。
　　除了……付昶！
　　人死亡的时候，会做什么？季羲也不知道。他想，也许会去回想自己的一生，去用最后所剩不多的时间，去缅怀自己可怜又可笑的岁月。
　　季羲也在回想，回想这段时间的记忆。像是走马灯一样，一点一点的在他面前回放。
　　他想起来了很多人，季建国、季腾飞、小黄毛，还想起来他的后院，想起来好吃的饭菜、零食、奶茶，想起了手机游戏和电视剧，最后的回忆落在了付昶身上。
　　这个让他冷若磐石的心，唯一产生波动的人。
　　他真的太好奇，为什么他会对这个人的血液有那么大的反应！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也许自己也不会就这样死去。但是，季羲并不感觉到后悔。他没有后悔那种情绪，他现在仍就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对付昶有反应。为什么只是付昶……
　　看来，这个问题，他应该是等不到答案了……
　　季羲双眼的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漆黑的眼眸中最后一点亮光，骤然消散！
　　他死了！
　　毫无疑问，那只弓箭洞穿了他的肺脏，血液堵塞了他的喉管。他死于窒息，也死于失血过多。
　　……
　　付昶愣愣的跪倒在门前，握成拳头的手，一下一下的砸在门上。他拼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却没有让这扇门打开一丝缝隙。
　　他不敢去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以为自己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早已经见惯了生死。
　　即便是他自己，也从来没有畏惧过死亡。
　　但是，就在刚才，他看到那只弓箭穿透季羲的胸膛时，浑身的鲜血瞬间凝固。
　　他看着季羲倒在自己面前，看着他还不忘安慰自己，那个最后的笑容，就像是梦魇一般，洗刷着他所有的记忆和神经，像是火焰一般，燃烧了他全部的理智。
　　不要这样，他不能死！不想！不要！想让他活着，他应该活着，不应该这样的……为什么？季羲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
　　付昶一双眼盯着大门，颜色血红，整个人看上去几乎癫狂。拳头砸在门上，溅出丝丝血滴，他都似乎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痛苦。
　　一声一声的砸门声，回荡在整个地宫，也传递到正殿之中。就像一声一声晃动的钟摆一样，咔哒！咔哒！咔哒！
　　“当”！的一声！
　　钟声敲响！
　　四周氤氲着浓重的黑色雾气，丝丝蔓蔓的似乎有了实质，盘旋着、弥漫着、缠绕着，雾气的中心正是倒在门口的季羲，那些雾气围绕着季羲的尸体，像是从他身上泄逸而出。
　　但随着敲门声一声一声的响起，周围逃散的黑色雾气，围绕着季羲骤然形成一个漩涡。
　　躺倒在地上的季羲，那双已经合上的眼睛，骤然间睁开。双瞳不复之前的黝黑明亮，带着暗红的血色，妖艳异常。
　　周围的声音似乎在消失，包括那些砸门声，但周围的声音似乎又在荟聚。
　　季羲呆呆的坐在地上，听到地下河流动的声音，听到昆虫在溶洞中爬动的脚步，似乎还能听到和他们失散的那些人，李渡、王道长他们在争吵着研究救援方案。丝丝缕缕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穿透而来，越过厚重的山体，贴着每一块石头，最后传到季羲的耳中。
　　黑色雾气渐渐消散在正殿之中，将周围景致氤氲的模糊不清。季羲从地上爬起来，茫然的站在原地。
　　“你醒了……真有意思，你果然不是人类！”一个声音从迷雾中传来，清朗悠远。
　　季羲茫然的抬头，下一瞬，他消失在原地。
　　“砰”的一声，台阶上青铜棺椁周围支撑的灯柱被砸倒，一团幽黑的雾气被季羲钳制在手中，死死的摁在地上。
　　那一团没有实体的黑色浓雾，被季羲一只手抓住，黑雾似乎拥有自己的意识，发出尖啸声，那声音刺耳又难听，季羲厌恶的皱起俊秀的眉，慢慢加重手上的力气。
　　那黑雾似乎明白自己逃脱不了，最终无奈妥协。骤然从雾气之中，伸出一双苍白纤细的双手，无力的挣扎着，想要摆脱季羲的桎梏。
　　刚才清朗悠远的声音变得沙哑急促：“喂！在我家这样揍我好吗？”显露出真身的黑雾像是一团长了手的海藻，飘荡在空气中。
　　季羲似乎反应十分的迟钝，半天他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单薄的唇轻轻张合，吐出一句话：“你家？你是什么东西？”海藻成精了吗？
　　对方听到这样的话，嗤笑一声似乎有些自暴自弃，也不再去挣扎，任由季羲把他摁在地上，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我是什么东西？我和你一样啊！你说呢？我是什么东西？”
　　季羲又是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他歪着头茫然的问道：“我？我是什么东西？”
　　对方笑得更大声了：“你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鬼！妖怪！魔头！或者说邪祟！你想怎么叫都可以，你难道不知道吗？”
　　季羲想了半天，一双妖艳红瞳盯着黑影，声音坚定的说道：“不，我不是！我是人！我叫季羲。”
　　黑影嗤笑一声，：“以为你是装作人类，接近那些白痴风水师，没想到你装的还挺像。”
　　“不，我是人类。”季羲肯定的说道。
　　黑影惨白纤细的手翻转成爪，忽然间出招，一击穿透了季羲的心口，一颗鲜红的心脏被惨白的手攥在手心。
　　季羲愣愣的低下头，他下意识的咳了两声，但却感不到一丁点的痛楚。
　　“现在你还觉得你是人类吗？”黑影声音阴沉低哑，似乎带着戳穿别人伪装的快意。
　　“如果你真的是人类，早在刚才中箭的时候，就已经死透了！”黑影惨白的手玩弄着季羲的心脏，黏腻的血液沾满那只白爪：“现在你的心脏就在我的手里，但是你有什么感觉呢？痛苦吗？难过吗？没有！一丁点都没有！你不是人，当你第一次走进地宫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以为你和那些盗墓的老鼠是一起的，但当我察觉的时候，才发现你居然是同类。不得不说，面对像你这么强大的同类，我不敢贸然出手，看到你们想走又太便宜了，好在我死之前安排的陷阱弓箭还发挥了一点作用。”
　　季羲茫然的双眼，渐渐变得惊恐，他不明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是人类，他叫季羲，他是一名道士，他有一座道观，他还有亲人活在世上。他能感受到温度，感受到疼痛，感受到快乐和悲伤，所以，他是一个人类，对吗？
　　不，他的理智又告诉自己。人类在没有心脏的时候，会死！可是他没有。
　　黑影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是一只邪祟吗？
　　不！怎么会这样，他难道不是人类吗？
　　季羲茫然了……
　　“真没想到，我在这儿呆了1000年。第一次遇到的同类，居然是个白痴!”
　　黑影笑着：“我还以为你很厉害，居然能够混在风水师身边。不对，我说错了，不是我以为，你的确很厉害！最起码我是打不过你的。”黑影被季羲掐着脖子，十分任命的躺倒在地上。
　　“刚才那个风水师实力不错，最起码比之前，给我修墓的那几个老头子要好，看来外面是不太平。否则像你这么厉害的角色，也不会伪装起来，混在风水师身边苟且偷生了。”这么话唠的邪祟，季羲也是第一次见，神志渐渐的恢复清明，季羲松开了抓着黑影的手。
　　他觉得有些事情是时候该问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