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的滋味》走路不看景

8、第 8 章

　　春雨绵绵，夏雨淫淫，春夏之交雨水最盛，北城已经陆陆续续下了一个月的雨。
　　夜很深了，窗外雷鸣电闪，暴雨如注。贺涵怎么也睡不着，心里突突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坐起来，拿出手机刷新闻，屏幕里飘过一条暴雨预警，然后是玉带河决堤的消息。玉带河在哪里？他正要打开地图查一查，突然收到龙相宜的微信消息“救命！车里！被淹！”附有微信位置。他赶紧打回去，却提示连接不上。
　　他披上衣服，拿了条毯子，往楼下车库走去。
　　一路大雨倾盆，路灯的微光淹没在暮色与雨水中。路上的车很少，都规规矩矩地打着双闪。贺涵心急如焚，但却只能慢慢地跟在其他车后面。这样糟糕的天气，冒着危险开车出来的人们，往往都有不得不的理由。待他循着位置信息开到城中村附近，那里已经远远围了起来，沙包堆起来的临时堤坝后面，黑压压的都是人，很多战士仍在不断地磊着沙包。水面那边，探照灯来来回回地挥舞着，救人的皮筏艇进进出出。
　　一艘皮筏艇马达突突地由远而近，一个战士站在艇里，对堤上喊话：“巷子里面都是老房子，大水一冲就垮了，没有救援价值了！”临时围起的堤坝上，顿时哭声震天，不知多少人一夜间失去了父母儿女。
　　贺涵在雨水中浑身发抖，他咬着牙对那个战士说：“还有人困在车里，我有微信位置，让我试试。”说着就要下水。那个年轻战士一边划过来一边喊：“给我看看位置，我跑过几趟，方位比你熟。”贺涵赶紧把位置图放大给他看。小伙子使劲看了两眼道：“你等着，我再试试！”
　　他身上红色的救生衣在探照灯下越来越远，贺涵捂住了胸，熟悉的痛感像一道鞭子抽打在那里。手里单薄的雨伞挡不住倾盆大雨，雨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抹了一把脸，看着闪电在深色天幕上划下的一道道裂纹，仿佛干旱龟裂的土地。他似乎又回到了一清遇袭的那个夜晚，那时也是这样，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绝望地等待前方的消息。他突然觉得，到了这个年纪，很多东西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能平安回来，要什么都可以……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小枚的电话：“队长，收到龙相宜的救援微信了吗？我们家在远郊，赶过来还要好一会儿，您……”
　　贺涵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缓的声音说道：“我就在现场，你们不用过来。风大雨大，照顾好家人！”
　　陆陆续续又接了好几个电话。大难关头，龙相宜向通讯录里的所有人群发求救。何处也打来了电话，听到贺涵这边混乱的救援声，猜到他在现场：
　　“需要加派人手或者其他资源，随时告诉我……，如要调用直升机就尽快打报告。”
　　“暂时不需要……现场有大量武警，救援队人也很多，但雨太大，视线很差，水还在涨，人力罔为……直升机也没有能停的地方……”
　　龙相宜的手机却始终打不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救援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贺涵的拳头越握越紧。他观察着水势，考虑着其他办法。
　　就在这时，探照灯的光带中出现了一架皮艇，越来越近，渐渐能听到突突的马达声。贺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一个熟悉的红背心在视野中出现。
　　小伙子看到贺涵，老远喊道：“帅哥，你女朋友真棒……车卡在墙缝里，人趴在车顶上，还救了不少人！”他身后站着七八人，一个大叔正嚎啕大哭。岸上的人们纷纷往堤上扒，想看看皮艇里有没有自己在等的人。贺涵伸长了脖子，想在黑压压的人头中找到相宜的身影，却都被争先恐后人群挡住了。
　　龙相宜是最后一个被拉上来的，身上全湿了。贺涵赶紧用大毯子包裹住她，正要向小战士道谢，小伙子却挥了挥手说：“我再去搜一搜有车的地方”……马达突突地走远了。
　　贺涵环抱着龙相宜上了车，关上车门，外面的雷鸣电闪立刻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贺涵摸出一个手机递给龙相宜道：“你的手机打不通，应该是进水了。这是我的备用手机，你换上sim卡，给大家报个平安吧。”他说话的声音里，能明显听到牙关的颤抖。
　　后座的龙相宜笑了：“我本来挺慌张的，看到你比我还慌，心里一下子安定了。”
　　贺涵回过神来，气极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看看你干的这事儿！”
　　相宜垂下头，结结巴巴地说：“我给所有人群发了，只有您过来救我……队长——”说道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虽然还含含糊糊的，但已有了点撒娇的意味。
　　贺涵面无表情地说：“二十几个人给我打电话，包括何处。好像当你队长，我就要对你的一生负责似的！”
　　相宜可怜巴巴地说：“连我爸妈都没来，他们就在北城……”
　　贺涵回头望了她一眼，她裹着毯子，湿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边，泪眼朦胧，像一只湿哒哒的狗狗，不由心软了，一边发动汽车缓缓驶离，一边安慰道：“什么都别想了！先回家！洗个澡、睡一觉！”

　　龙相宜穿着贺涵的衬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吹头发，总算感觉到活过来了。
　　贺涵也冲了个澡，换了一身睡衣，抱着被子走到她面前道：
　　“那是以前林一清的房间，如果你不嫌弃……”
　　相宜嘟着嘴说：“不要，霉味好重。”
　　贺涵叹了口气，一连下雨，屋里没住过人，确实有霉味。
　　相宜放下吹风机，摇着他的手臂说：“我要睡你房间！”
　　贺涵一低头正对上她起伏的胸口。衬衫不合身，领口便显得太大了。贺涵赶紧移开视线，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才好。他清了清嗓子道：“也好，你睡我房间，我睡客厅沙发。”
　　相宜抱着他的手臂，软软地央求道：“不要，你在房间里陪我嘛！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差点儿就没命了，我会做噩梦……”
　　贺涵提高了音量：“龙相宜！”
　　相宜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你不是正人君子吗？床那么大！我保证不打扰你！陪陪我，好不好？我害怕！”适时的，窗外一道闪电，紧接着是滚滚的雷鸣。
　　贺涵站直了，突然搂住她，正色道：“龙相宜，收起那些蹩脚的借口，我和一个人上床，唯一的理由是心悦于她，想和她共度余生。我单身多年，家里没有准备安/全/套，而我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定力，让你随时喊停，你想好了吗？”
　　相宜愣了片刻，突然笑了，一把抱住他的腰，贴在他胸口，听着他飞快的心跳，软绵绵地说：“困在车顶、生死未卜的时候，我才发现，这辈子、上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睡过你！我的队长，您就满足我一个小小的心愿吧！”
　　贺涵不说话了，犹豫片刻，终于低下了头……

　　床确实很大，足够他俩各盖一床被子，中间还留着一条宽敞的通道。
　　龙相宜不甘心，脚趾挠了挠他露在外面的小腿。贺涵背对着她，不为所动，嘟囔着说：“太晚了，早点睡，明天再说！”
　　龙相宜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没想到竟很快睡着了。
　　等她呼吸渐渐均匀，贺涵才悄悄转过身，借着微弱的光，端详着她的睡颜，不知在想什么。

　　周六清晨，下过一夜的雨后，居然放晴了。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来。龙相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纵然身在陌生的房间，终究是熟悉的阳光，久违的阳光。
　　就在这时，床头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紧急联络的铃声。
　　“紧急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