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的滋味》走路不看景

6、第 6 章

　　花鸟国际的筹办协议终于顺利达成，下午签完约，晚上还有盛大的冷餐会，就在花鸟办公大楼旁边的酒店举行。贺涵代表主要出资方首先上台发言，肯定了龙相宜在公司筹办与今后在花鸟国际中不可替代的作用；紧接着周延言也上台讲了话，表示全力支持新公司总经理张彦的工作。
　　张彦也来了。这是他退役以来，贺涵第一次看到他。两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在舞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再次相遇。
　　“老贺，好久不见，是我对不住你啊！”张彦感伤地说，“你看起来精神还好，他们都说……哎，她真是太可惜了。”
　　贺涵点了点头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抬起头，望着龙相宜的方向道，“她呢？她就不可惜吗？”
　　“龙相宜？”张彦摇了摇头道，“谁欠了她的，她拔筋抽骨也会找补回来！这种女人，太厉害了，不招人心疼。”
　　“说得好像你会心疼女人似的，何况真说厉害……”贺涵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压低了声音道，“你退都退了，干嘛回来？为什么和她签那种对赌协议？以她的手腕，有的是办法阻碍花鸟国际按时上市。一个不慎，你之前的努力全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
　　“没办法啊，周延言是因为我才走上这条路的，一路荆棘，我不能抛下他不管，又不能再回去，只能抓住这个位置，方便看着他点儿。我本就一无所有，身外之物，又有何妨？至于龙相宜，”张彦认真地望着贺涵道，“哪里想到她变成了这样？”
　　贺涵微笑道：“谁知道呢？她还说你是个好人呢。”
　　当年，林一清被狙击的时候，张彦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他发现龙相宜还有一丝气息后，一直给她做心肺复苏，坚持到救护车赶来。后来，也是他扛下了保护不力的责任，选择退役。林一清的事情，贺涵并没有怪过他，可他依然很自责。

　　正说着，黄璃那边却和周延言闹起来了。
　　黄璃举着一杯酒问：“你喝不喝？”
　　周延言挺着脖子道：“黄璃，你不要太过分！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正主都没说话呢！”
　　张彦正要过去调解，贺涵拉住了他：“再看看。”
　　这时，龙相宜款款地走过去，拉了拉黄璃道：“黄总就是太热情好客了。”黄璃看到相宜，后退了半步。
　　相宜举着一杯酒，向周延言走近一步：“招待不周，周总不要介意。这杯酒，我先干为敬，预祝我们合作成功！要不要碰个杯？”
　　周延言看着相宜手里的杯子，里面的透明液体不知道是白葡萄酒还是雪碧，再看看黄璃给自己倒的一整杯威士忌，不屑地笑了笑。
　　相宜道：“上下牙齿还会打架呢，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周总今天干了这一杯，我俩经年的恩怨一笔勾销，今后精诚合作，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添砖加瓦。周总，您看可好？”
　　周延言想了想道：“你若真能放下，也好！”说着端起酒杯，打算一饮而尽。
　　相宜按住他的手道，“不是那杯，是这杯。”说着接过他手里的威士忌，将自己的酒杯递给了他。
　　周延言看着相宜手里满满一杯不知什么成分的透明液体，咽了咽口水，想想她应该不至于做得太过分，便接了过来，碰了碰杯，一饮而尽。含到嘴里，才发现是加了点糖的柠檬水，清清凉凉地穿过喉管，荡涤着灌满了酒精的五肺六腑，说不出的舒服熨帖。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柔软下来，看着相宜依旧端着那杯威士忌，轻声说道：“你随意，女孩子还是少喝酒的好。”
　　龙相宜微微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杯子道：“我失骄杨君失柳……相逢何必曾相识？”周延言一听就知道她藏了两句：“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与“同是天涯沦落人”，前者勉励，后者安慰，过去的事情太复杂了，其实谁又好过呢？
　　他终于低下头，盯着地面问道：“你身体还好吧？”
　　两人谈签约这么久，这是周延言第一次问起她当年受伤的事情。龙相宜微笑道：“差不多了，我很高兴能回到大家中间。”听到她的话，周延言想起了张彦，似乎明白了什么，抬起头来，用空杯子碰了碰她的酒杯道：“注意身体，我们一起努力！”
　　周延言若有所思的慢慢踱远，龙相宜走到黄璃面前。黄璃又不自然地又往后退了半步。他不知道刚刚龙相宜逼周延言喝酒，是不是放弃了什么筹码。他从来只管设计，不管运营，端的是横冲直闯的艺术家做派，平素从未向谁低过头，没想到连累了龙相宜，一下子却也有点不好意思。
　　龙相宜轻声道：“好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浪费我家威士忌！败家子！”说起来，黄璃有公司股份，而龙相宜只是个打工人。这话一出，黄璃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扭过头去，指着餐桌上的小蛋糕道：“樱花蛋糕，我选的，你试试。”
　　龙相宜笑着说：“有心了！”

　　张彦点了点头，对贺涵说道：“龙相宜是个好帮手，谈判时据理力争、寸土不让，签约后左右逢源、修复关系，自己把黑脸红脸唱全了，让你坐享清福。你小子何德何能？”
　　贺涵道：“可我给不了她想要的。”
　　张彦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么看来，她还真有点儿让人心疼。”他沉默片刻道：“老贺，我知道你是最伤心的那一个，如果出事的是延言，我也会生无可恋。但是人生还长啊……”
　　贺涵低下头，盯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周美美小碎步走过来，对贺涵说：“东宇的陈总来了。”
　　贺涵脸色微变。
　　张彦问道：“什么人？”
　　“模特公司的老板”贺涵说，“你随意，我去接待一下，免得相宜为难。”

　　贺总亲自迎接，让陈总很有面子，寒暄了两句便问道：“相宜呢？”
　　贺涵道：“她今天是最忙的，回头我带她来和您打招呼……”
　　正说着，龙相宜走了过来，自然地挽起贺涵的胳膊，笑着同陈总打招呼：“陈总，您也来了，真是太给面子了！来来来，我介绍您认识南港的周总……”说着放下了贺涵的胳膊，带着陈总往周延言走去。
　　贺涵看着她婀娜的背影，叹了口气，不由得有些心疼。
　　片刻之后，龙相宜回来了，站在她身边，慢慢地吃了一块小饼干，喝了一口水，回头道：“谢谢你。”
　　贺涵笑着说：“你不怪我就好，毕竟他正好符合你的要求，有车有房、见色忘义的那种。”
　　“好久没见你开玩笑了。“相宜歪着头说，“你一笑，便如春花，空气都清新多了。”
　　贺涵双手环抱在胸前道：“龙相宜，我是不是对你太客气了？”

　　宴会结束时已经很晚了，贺涵在酒店门口把客人一一送走，一回头却发现龙相宜不见了。他走回满是酒味的宴会厅，酒店工作人员正忙着收拾东西，环顾一圈，才看到龙相宜在一个角落的沙发上。他走到沙发旁边，看到的是一幅绝美的油画。龙相宜一身淡蓝色的长裙，半靠着红丝绒的长沙发，仿佛一朵云漂浮在红海之上，炫目而又轻盈；又似一汪沉静的湖水，倒映着晚霞，绚烂而又短暂。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眼睛紧闭，卷卷的短发有些零乱，半遮着精致的眉眼，不知是醉了，还是睡着了。贺涵想起周美美已经坐肖毅的车走了，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龙相宜半睁开眼睛，目光迷离地辨认着眼前的人，认出是贺涵的一瞬间，目光中顿时汇聚了细密密的星光，绽放出一丝笑意，贺涵心头微微一颤，别开了视线道：“没事吧？”
　　相宜坐直了腰，甩了甩头发，点了点头道：“没事。”
　　贺涵在她旁边坐下来，看着地面问道：“喝醉了？外面还在下雨，你打算怎么回家？”
　　相宜顺了顺头发说道：“我没喝酒，只是有点累。我喝的是柠檬水，周美美帮我准备的，我可以开车回去。你呢？”她说着，自然而然地靠过去，拿胳膊撞了撞他。
　　不熟悉的碰触令他反射性的浑身一紧，戒备地望向相宜。相宜笑道：“你知道吗？我读大学的时候把班上所有男生都处成了哥们儿。一次，有个傻子当着我的面讲黄段子，我拍着课桌对他说：‘这算什么，我给你讲个更厉害的！’后来，我就和你一样，凭实力单身到毕业。”
　　贺涵失笑，抬头望向她，然后迅速收敛了笑容——他无法把故事里和眼前的人划上等号，眼前的龙相宜那么妩媚，眼睛里散落着星辰，如玉的肌肤，修长的脖子，每一段曲线都散发着他不熟悉的吸引力，连她周遭的空气都仿佛溶着一团甜香。他不自然地清咳了一声道：“相宜，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值得一个能够全心全意爱你的人。”
　　龙相宜微笑着说：“值不值得，我说了算，只是希望没有给您带来困扰。”她回望着贺涵，目光温柔而含蓄。
　　“如果有呢？”这句话盘桓在舌尖，终究没有勇气说出来，贺涵突然意识到，只要他说出这句话，也许她会默默地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他不敢看龙相宜的眼睛，抬手看了看手表道：“早点回家吧，我送你去车上。”
　　这天夜里，曲终人散后回到家中，贺涵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独坐了一会儿。春末夏初时节，窗外的雨下个不停，潮湿的晚风吹来，突生寒意。他抱着靠枕走进一清的房间，和衣靠在她的小床上闭目养神。半睡半醒间，仿佛感到有人握住他的手，温暖的触感令人安心，他顺着手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双猫儿般妩媚的眼睛，眼睛里藏着满天的星星，那么纯粹，那么温柔。他伸手想去碰一碰……一伸手，人就醒了。他坐起身来，大口喘着气，走到客厅，喝了一大杯水，终于拿起手机，给黄璃打了个电话。
　　“哥，有没有可能心里想着一个人，身体却惦记着另一个？”贺涵轻声问道。
　　黄璃想了想说：“心里那个，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另一个才是现在进行时，对吗？”
　　贺涵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