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的滋味》走路不看景

4、第 4 章

　　今天，贺涵来公司比较晚，虽然还是那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周美美却无端地觉得他的神情没有往常那么阴暗，仿佛手电筒充了电，稍稍明亮了一些。周围的小姑娘还在小声地品评着贺总的盛世美颜，周美美却托着腮想：贺处的魅力就在于处事不惊、从容淡定，再大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的漠然与睥睨吧。
　　贺总经过她的桌子时，敲了敲隔板说：“过来一下。”
　　周美美瞬间绷紧，答道：“马上！”
　　她手忙脚乱地找到龙相宜与周延言的会面记录，走路带风地往贺总的办公室走去。
　　周延言是国安局在南港地区的负责人，这次合作的目标是在南港建立花鸟时尚的副总部花鸟国际，作为海外开拓的桥头堡。不过，形式上仍然是商务合作，双方共同投资，安插管理人员，在南港建立一套相对独立的服饰设计、生产与营销链，以适应国际化需要。贺涵没有参加会谈，却把秘书周美美派过去做会议记录。
　　贺涵慢慢地翻看着会议记录。周美美紧张地站在他身旁，生怕漏记了什么。贺总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翻完了会议记录，对周美美说：“请龙小姐过来一趟吧。”
　　周美美应了一声，走出门去，没有注意到贺总再次打开了会议记录，手指在“张彦”的名字上轻轻划着。

　　龙相宜今天穿了一身粉紫色套裙，搭配着淡淡的紫色眼影、长长的睫毛和卷卷的黑发，好一个美目盼兮、波光如水。她坐在贺总面前的沙发椅上，不紧不慢地汇报与周延言谈妥的条件。

　　“我要他的钱，要他的人脉，而且不想给他打工。他知道我们的预算，张嘴就要占51%。可惜算错了我们的基本盘。我引入了一直合作的面料供应商丹阳与生产商索尔成，各占15%，我方再占40%，只给他留了30%。我们和上游供应商捆绑很深，他们基本上不会反水；对供应商来说，搭着花鸟国际出海，是风险最小、收益最高的选择。周延言居然以为我缺钱？钱总是有的，挤挤就有了。”她的余光飞了贺涵一眼，仿佛暗示着什么。
　　“动作很快嘛！”贺涵不为所动。“人员安排呢？”
　　“中层都由我们负责，但总经理，是张彦。”
　　“为什么是他？”贺涵问道。
　　“周延言无情无义，当年差点把我害死，如今都不肯放水；还是张彦比较重感情，替人受过，早早退役，拿了安置金，一个人在南港做生意，多不容易，多好的人呐！总不能让好人被辜负吧！”龙相宜慢条斯理地说。
　　“好好说话！你明知道他们俩，在一起。”贺涵的声音低了下来。
　　“所以周延言必须答应我的建议，不是吗？当年，他的队长是为他顶的锅，如今可不能阻挡人家前程。他大约以为，花鸟国际在张彦手里，就相当于在自己手里。可惜，他没想过，张彦此人，岂能久居人下？”
　　“你和张彦商量过？”贺涵定定地望着龙相宜，仿佛想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什么答案。
　　龙相宜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盈盈地耸了耸肩。
　　贺涵按捺着满腹怀疑说：“就算你能一时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而左右逢源；长期来看，周延言似乎更有胜算。”
　　龙相宜满不在乎地抛出手里的文件说道：“既然和张彦合作，我怎么可能没有制约他的条件？至于几年后的事情，重要吗？贺处，您不会打算在花鸟待一辈子吧？”
　　贺涵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什么意思？”
　　龙相宜站起身来，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撑着桌面说道：“我理解，这里是你经营了三年的大本营，是你历练后备队伍、联络各地人手的总部。在这里，你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令行禁止、安全得像一个铁桶，小日子不要太滋润！但是，贺涵，大家对你的期待可不仅如此！你的叔叔伯伯们，为你的计划一路绿灯、保驾护航，难道只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养老吗？风物长宜放眼量？一直以来，我们的安全工作具有广泛的防御属性：在海外编织第一道安全网，防患于未然；在国门与边境上连点成线；在祖国的大地上明明暗暗地织网捉虫，我们任重而道远！”龙相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贺涵，如果我是你，早就该为离开这个位置而筹划了。周美美的搭档肖毅在市场部任职，尽快把他提到身边来，培养他接班吧！等到花鸟国际成功出海，约莫也就这两年内，您也该功成身退、更进一步了！我说得没错吧？”她站在办公桌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贺涵，隔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她说话时的呼吸。
　　贺涵先是一震，继而心脏剧烈地跳动。
　　“贺涵，大家对你的期待可不仅如此！”……林一清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她从不说他做得不好，而是轻叹着说“你可以做得更好”。曾经，他的一切努力，似乎只是为了不让林小队长失望。
　　他抬头望着龙相宜，一言不发。
　　龙相宜后退一步，慢慢坐下，笑眯眯地说：“我没其他的意思啊，队长，你飞得越高，我们才能看到越广阔的风景，不是吗？”
　　贺涵仿佛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声：“队长？”
　　相宜摇了摇头，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待。
　　贺涵慢慢坐正，紧盯着龙相宜，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她耸了耸肩，撩了撩耳边的头发丝儿，不避他灼灼的目光，无奈地说：“不要在我身上寻找故人的影子。我对感情要求很高，不会做任何人的替身。”她的眼神一挑，说不出的魅惑。
　　贺涵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对不起。”复又抬起头，目光重新凝实，“谢谢你提醒……我下午就安排肖毅的事情。花鸟国际的协议没有问题，按你说的办。”他停了停，双肘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地说道，“我平时常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你不必避讳，直接告诉我，好吗？有你为镜，是我最大的底气。我们是相互信任、可以交托后背的队友，是不是？”他的声音很稳，语气很郑重。
　　“相互信任、交托后背、真诚相待”是他们当年在夏令营里组队时的誓言，龙相宜鼻子有点酸，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当然！你不嫌弃就好。那——队长什么时候请我吃饭啊？”
　　贺涵认真地想了想说：“这周末好吗？小枚和子谦，我去约。”
　　“Yeah！”龙相宜比了个剪刀手道，“获得队长的认可，真不容易！”
　　贺涵看着她妆容精致的眉眼，还有端庄的林一清绝对不会有的那些小动作，缓缓地将目光移向窗外。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已经下了大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