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乌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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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的钟声在绚烂的晚霞中响彻学院，落在贝里耳中只剩下隐隐约约。
他此刻在预言教室的内庭。教室调高了两层楼，教室正中间悬挂着八尾蛇形铁架，每一个分枝上嵌着一支蜡烛，那烛火的光极其昏暗，堪堪照亮一隅。
这间教室四面悬挂黑丝绒布，将所有窗户都遮挡起来，外面的任何光亮都照不进来，屋内的光也透不出去。
教室内没有计时的漏钟或魔法冕，时间的流逝没有任何预兆，只在蜡烛间跳跃。
预言老师维尔莉特喜欢用传统的蜡烛计时，在她进入这间教室后，八支新的蜡烛会被点燃，当蜡烛燃烧殆尽，她才会离开。
“维尔莉特老师，蜡烛快燃尽了。”贝里站在木梯子下，怀里抱着一堆水晶球。
贝里头有些晕沉沉，但还是强迫自己站稳，他在这间教室内快待了一天，只喝过一杯水。
上午他从院长楼外离开后，便来到了预言教室。今天是维尔莉特打扫教室的日子，他特地来帮忙。
天赋不足，只要脸露得够多，也能刷老师的喜爱度。
围绕教室内庭有一排环形木架，每个木架上都放着各式各样的水晶球，球体内流淌不同颜色的光。
这些水晶球和预言课上使用的预言水晶球不同，据说这里的每个水晶球，都封存一个人的预言。
维尔莉特从不让他人触碰，连打扫都必须亲力亲为。
维尔莉特戴着白色丝质手套，从上方伸出手，捧起贝里怀中的水晶球放在架子上，又抖开黑色的绒布一点点擦拭水晶球上的浮尘。
等她专心地擦完这颗水晶球，才抽空瞥了眼蜡烛，语气漫不经心：“还有三分之一，急什么？”
能不急吗？贝里忍不住在心里顶了一句。
他怀里还有八颗水晶球，按维尔莉特现在的速度，怕是擦到第六颗蜡烛就熄灭了。
贝里显然估错了，最后的两颗水晶球，维尔莉特擦都没擦就直接摆上了架子，蜡烛还剩一段。
“很好，还有点时间，你要问我什么事？”维尔莉特拎起裙摆正要踏下梯子，一低头眼前又是一颗水晶球，“怎么还有一颗？”
“这是我要问您的事，我给西泽做了预言，可我不知道那个呈象代表什么。”贝里高举水晶球，一脸对知识的渴望。
他手里的这颗就是早上给西泽预言用的水晶球，虽然它还被西泽故意摔在草地上，命途坎坷，好在没有损坏。
维尔莉特咬掉手套，随意接过水晶球，“说说你看到了什么，你的预言是什么？”
“一开始水晶球没有任何变化，后来我晃了晃，它才变了样子……但我发誓，绝对和我摇晃无关。水晶球内突然出现一大团乌云，打雷闪电，看上去十分可怕。”面对老师的提问，贝里难得有些紧张，毕竟维尔莉特一个不高兴，就会把他踢出这间教室。
贝里抬头看老师的脸色，却发现在这昏暗的烛火下，什么也看不真切，继续说：“我也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显然不是什么好意象。所以，我的预言就是这段关系对他来说……是悲剧。”
“在旧历中，传说有座黄金的城池，那里的每一幢房屋都是由黄金筑成，道路由宝石铺就，反射万千绚烂的光，就像星河流淌而过。”维尔莉特踏下梯子，声音就如那传说一般如梦似幻。
“黄金城引来大陆所有国王、领主、贫民、盗贼的贪心，无数人前仆后继，疯狂寻找这座城池，但没有人能真正找到它。最终，一队雇佣兵踏过生与死的界线来到黄金城，黄金城的城主从未见过外来人，他被雇佣兵队长的花言巧语欺骗，死于剧毒。雇佣兵毒死城主后逃走，城主的儿子继位，但他的内心只有复仇。
“小城主知道雇佣兵回去后一定会带来更多更贪婪的人，他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不顾大臣反对，寻求黑暗的力量，等待决战的那一日。三个月后，雇佣兵们带来国王的军队，同时也带来黄金城的覆灭。黑暗的力量使城池内所有人陷入疯狂，眼中只有杀意。那时，亡者血液渗入每一块黄金的地砖，黄金城形如炼狱。”
“小城主终于醒悟，复仇只会带来更深的杀戮，黑暗同样只会带来黑暗。他向神明许愿，以求保护自己的子民。”
“神看见了黄金城的苦难，听见了城主儿子的愿望，祂在云层之上，用袖袍遮住黄金城，那袖袍的阴影成为黑色的云，遮掩整座城池。黄金城从此无人可至，彻底在大陆消失。”
贝里听完有些后怕，指着水晶球问：“这就是乌云吗？所以这个意象甚至不是悲剧，而是惨剧？西泽未来会杀了伊莱？然后被神殿追杀，躲到一个没有人发现的地方？”
“如果以后谁因为你的预言追杀你的话，请千万不要说你是我的学生，我怕我也被追杀。”维尔莉特瞥了眼贝里。
“在你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没有人能真正预言未来。通过水晶球，巫师只能看到未来凝成的意象，借助这意象，可以去猜测未来的一角，但无法触及全貌。”
“我随便猜一猜嘛，那您为什么和我说这个故事？难道不是隐喻吗？”贝里挠挠头。
维尔莉特单手捧起水晶球，教室内的烛火映在水晶内，慢慢抖落细碎微光。
她的左手抚过水晶球的外壁，所有映射的光一瞬都被吸走，球体内荡出漆黑的雾，如墨入水，牵出千丝万缕。
黑雾在水晶球内盘旋聚拢，形成黑压压的乌云，随着清脆的爆烛声，贝里耳边仿佛炸开万千雷霆。
暗紫色的闪电似狂舞的龙蛇穿梭在乌云间，慑人夺魄，每一次电闪都好似要击碎水晶，重新回到世间。
这是西泽的预言。
维尔莉特的指间点在水晶球上，眼中映出明明灭灭的光，声音低缓，宛若吟唱：“乌云就如旧历传说，代表遮掩和保护，它遮住了西泽情感，让他看不到自己的真心，也预见不到未来。”
“遮掩？看不到真心？那是什么意思？”贝里喃喃重复，突然瞪大眼睛，“也就是说，西泽说的所谓真心话，其实都是他以为的真心话，但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心是什么样的。”
贝里下定义：“所以，他是笨蛋吧。”
“我认可你的判断，但对他来说，却不一定是这样。”
维尔莉特问：“在你刚出生之时，我就告诉你，你叫西泽，周围所有的人也都叫你西泽，那么最终，你觉得你是西泽还是贝里？”
“当然是西泽，贝里这个名字听都没听说过。”贝里脱口而出，停了停，小心翼翼看向维尔莉特，“老师，您只是举个例子吧？我还是贝里吧？”
维尔莉特懒得看他，“人的认知是自我固定的，靠周围的反馈不断加深，只要相信自己是西泽，你就是西泽；只要你相信自己说的是真话，那就是真话。”
“乌云，也许是外力，也许是内因，但只有破开那团乌云，才能看到背后的真实。”
“老师！水晶球变了！”贝里惊呼。
维尔莉特愣了一下垂头看去，雷暴轰响的乌云内部，亮起极为明灿的光，它的光辉如剑刃四散穿透云团。
所有黑色的云在触及光的一瞬，慢慢消散。
光如流水荡漾，缓缓开出一朵纯白的花，它悬停在水晶球中，介于万物初生与死亡之间。
贝里凑近水晶球，瞳孔里映照的全是那朵纯白的花，似乎可以窥见它的圣洁，贝里的声音极轻，不敢惊扰到它：
“这是白色的蔷薇？我早上给西泽预言的时候，也没看见这花啊？而且，为什么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呈象？一个预言却能看到两个意象，难道我真是天才？”
贝里没等到老师的解答，直起身看向维尔莉特，却见她盯住水晶球，一动不动，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光。
“贝里，你确实很有天赋。”过了很久，维尔莉特终于开口。
此时，教室陷入黑暗。八支蜡烛终于烧到了底，最后一丝黯淡的烛火闪灭，只有维尔莉特手中的水晶球散发荧荧温暖的光。
维尔莉特单手扶住木梯，脚步缓而轻地向上踏去，珍重地将水晶球放在架子的最高一格，和另外一个水晶球同行并列。
借助白色蔷薇花的光，贝里这才看清，这两个水晶球都是最普通的预言用球，和他在课上用的一样，在一架子流光溢彩的水晶球中，显出普通的神秘。
维尔莉特重新踏在地面，水晶球的光也在这一刻彻底暗下去，教室完全成为黑暗。
“我发现，我好像窥到一点神迹。他的预言，都很值得收藏。”
黑暗中，维尔莉特的声音被放大，清晰地落在贝里耳中，他能听到维尔莉特声音的震颤，和里面暗藏着无法克制的兴奋。
“老师，您还没解答我的问题呢。”贝里摩挲着跟上维尔莉特的脚步，向外走去。
“一个人当然只会有一个未来，但西泽不同，或许他的未来是不确定的，预言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维尔莉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室内回响，如心跳搏动。
“所有人都好像在一张名为‘命运’的蛛网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既定的那一条蛛丝，从起点到终点，只要你站得足够高，就能看到命运的所有。”
“但西泽，在所有的蛛丝外，他在命运这张网外。”
“有人让他跳脱自己被编织的命运，给了他不确定的未来。”
维尔莉特推开门，屋外的晚霞照了进来，灼烧贝里的视线，他被刺激地几乎落泪，朦胧的眼光中，贝里看见维尔莉特如火焰般炽烈张扬的红发。
“以鲜血为代价，褪色的纯白蔷薇花。”
维尔莉特抬手遮在眉檐，望向远处树下的少年，声音很轻，就像乐曲最后拉长的哀鸣。
贝里从维尔莉特身后探出头，看见西泽正朝他走来。
“去吧，他找你很久了。”维尔莉特转身离开，“我和你说的话，别告诉他。”
“我怕被神惩罚。”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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