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酒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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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帝都人潮熙攘的中心广场，再往东就是著名的橡木街，它如一棵笔挺的橡木树，横亘穿过帝都小贵族和平民区，“左边的枝丫”托起贵族的奢靡，右边垂下“枝条”续接平民的粗衣。
而在“左右”中间，最著名的就是橡木酒馆，那里有全帝都最好的葡萄酒。
一个浑身酒气的醉汉拎着酒瓶摇摇晃晃从街头出现，接连撞了几个人后，剩下的行人都自觉避开特地绕远，这就让他更加旁若无人地摇晃。醉汉撑在街边，仰头喝下瓶中的黑麦酒，又全部吐了出来，他把酒瓶向墙脚一摔，撞开一扇灰旧的橡木门。
他已经闻到了浓郁的葡萄酒香，那黑麦酒就和地上的污水没有任何差别。
一阵风铃声响起，屋外明媚的阳光照进这间有些破旧的小酒馆。明明橡木酒馆的葡萄酒闻名帝都，哪怕是上层贵族也偷偷派来小厮运走一桶又一桶，这间酒馆却十几年如一日的破旧，也不知道老板把钱都用在哪里了。
“嘿我的兄弟克莱德！今年的开酒日还有多久？”醉汉在门口长开双臂，热情呼喊。
克莱德倒下一杯葡萄酒，深红的液体在透明的杯壁中流转，如拂尘的红宝石透出诱惑的色彩。他把酒杯推至台前，仿若邀请，视线越过醉汉落在他身后，“还有一个月，放心，你可没错过。”
醉汉扑到酒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醉醺醺地说：“天呐，我宁愿错过我父亲的葬礼，也不要错过开酒日。”
橡木酒馆每年都会将酿好的葡萄酒集中在一日开启，这一日每个到来的客人都能免费领到一瓶这年品质最好的葡萄酒。其中还有不少乔装的贵族，他们忍下恶心和一群肮脏的穷酒鬼勾肩搭背，只求尽快领完离开。
“你忘了杰克，你父亲去年已经过世了。”克莱德说。
“哦是吗？我果然还是错过了！”杰克把酒杯推了回去，“那就再来一杯。”
旁边有只白皙的手伸过，拿起酒杯添满了酒。他与满屋子醉汉格格不入，身上也没有经年不散的酒味，像是照在朝露上的阳光，让人无法分辨灿亮的是身上折射的光明还是他本身。
“这不是伊莱吗？没回神殿？”醉汉突然清醒了，烂泥一样的身体直了起来，遇到伊莱他呼出的酒气都显得冒犯。
“今天来帮忙。”伊莱放下酒杯，对杰克点点头。
橡木酒馆最出名的除了葡萄酒，就是老板克莱德·诺思的养子伊莱·诺思。
没人知道伊莱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克莱德英俊风流在橡木街是出了名的，可大家也都知道，这样一个风流人物从未有任何绯闻，没有女人，也没有交往过密的男性。
他就像个无脚的鸟飞跃大海却从不停留，但在一天却抱回了一个漂亮的婴儿，他被取名伊莱。
大家都猜测这个婴儿是克莱德和某个美丽的女人生下的，婴儿澄澈如天空般的蓝色眼睛勉强和克莱德相似，但随着伊莱长大，这点相似被淡化。
没人相信风流放荡的克莱德能生出这样一个安静、如冰雪般的男孩。
酿酒人本身就是最深的酒鬼，有了伊莱以后，克莱德的酒瘾也并未散去，甚至在开酒日喝得醉醺醺趴在酒台上，那年最好的葡萄酒，他一人就喝下了一桶。
就在大家以为今年的开酒日不欢而散时，七岁的伊莱站在酒台上推着酒桶走到克莱德身边，他张开毛绒毯盖在自己不省人事的养父身上，转头居高临下面对所有宾客，宣布今年的开酒日正式开始。
那是这么多年来最有秩序的开酒日。
那些浸泡在酒液里的男人们好像突然明白了何为秩序，自觉在酒台前排队拎起空酒瓶去盛接葡萄酒。以往的酒都是装好码在酒台前，宾客只要一一领取就好，但今年醉酒的克莱德已经把开酒日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小的伊莱就站在一旁，每一个客人接完一瓶酒他就在本子上记下一笔，偶有贪心的人折返回来重新排队，却都在这个孩子澄澈的眼睛里默默地退开了。
仿佛不是一群醉鬼去迎接盛大的狂欢，而是一行虔诚的信徒朝拜神殿，他们低垂眼帘在一旁神的使者的见证下，承接恩泽，自我忏悔。
至少在当时杰克的眼中是如此。
这样的孩子不该待在酒馆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他就该在更东面那个永远不落的光明神殿。也确实如此，第二年伊莱便被送往神殿，是神殿几百年来天赋最强的信徒。
“克莱德，让一个神殿的助祭给你帮忙，你面子可真是大啊。”杰克举起酒杯朝克莱德一敬，转头和一边的醉鬼们凑成一团，他可不想哪里冒犯了伊莱，就像冒犯光明一样。
“让我来敬一杯我们神殿的助祭。”克莱德倒了杯酒递给伊莱，“感谢他给我这个酒鬼帮忙。”
“父亲，我不喝酒的。”伊莱无奈摇头，提醒道，“你也少喝点吧。”
克莱德摇着酒杯里鲜红的酒液，一饮而尽：“真神奇，我竟然养出了一个不喝酒的儿子，你果然不是我亲生的。”
伊莱：“……”本来不就是捡来的么。
“你又在哪里惹的风流债？”克莱德示意伊莱看向角落，那里坐着一个黑衣斗篷的人，也不点酒也没有同伴，孤零零坐在那儿从刚才就一直看他们，准确地来说，是盯着伊莱看。
察觉到伊莱的视线，黑衣人立刻垂下头，贴在桌面上，好像能透过桌面的纹路解读出什么史诗一样。
“你怎么在这里？”
有些清冷的声音在这间嘈杂的酒馆里格外清晰，黑衣人一顿，抬起头拉下兜帽，露出张更显格格不入的俊美的脸，“我来喝酒的，不欢迎吗？”
伊莱问：“你成年了吗？”
奥厄斯丁又是一顿，作为魔王殿下，他早成年不知几万年了，但他现在是西泽，距离西泽成年还有半年。
眼见伊莱就要赶他出去，奥厄斯丁连忙摸出怀里的纸递到他手里：“我是特地来给你看样东西的。”
伊莱接过，只看到满面鲜红的叉和顶上刺目的分数，还是从“59”划了两杠才到了“60”，仿佛就是自己偷偷修改的……
“那是乌斯利批错了题，我本来就是这么高的分数。”怕伊莱误会，奥厄斯丁连忙解释。
伊莱有些恍惚，他仔细又看了遍卷子，确认是只有“60分”后更加困惑了，这个分数很高吗？骄傲的点在哪里？
没等到夸赞的魔王陛下善意提醒：“我及格了。”所以夸夸在哪里，崇拜在哪里，激动的亲亲在哪里……不是。
乌斯利都表扬了他半小时！
伊莱深吸口气把卷子按在桌面上，指间一一划过那些叉，平静地问道：“这些题目为什么会错？我那天晚上不是教过你，为什么会错？”
“忘记了呀。”奥厄斯丁说。
十分理直气壮。
伊莱：“可这都是常识。”
“是吗？”奥厄斯丁低头看了看，“我不知道，可见不是。”
他一个魔王怎么会知道人类的常识，笑死。
“我已经看过了，你可以走了吗？”伊莱很想说自己成功被气死了，但想想西泽糟糕的成绩能够及格确实进步很大了。
“我还有重要的事。”奥厄斯丁拒绝，从斗篷下拿出一叠书本“砰”一声砸在桌上，摊开一本举到伊莱眼前，“我是来写作业的，你说过我遇到不会的题都可以问你，何况我们还是舍友。”
伊莱后退一步躲过，垂眼扫过那一叠书本，几乎是全科的作业，也就是说西泽全科都不会。他此刻很想冲去乌斯利办公室要求更换舍友。
“我现在不方便，你先回去，晚上我给你讲。”伊莱再次深吸口气，尽量平静地说，他要是真的把西泽踢出去很难不引起其他客人的误会。
“不行，我对知识的渴望没有等待。我就在这写，不打扰你。”奥厄斯丁突然变成了勤学好问的好好学生，一本正经地握着笔开始做题。
满口的胡言乱语，伊莱放弃了，转身离开。
“等下，我要杯酒。”奥厄斯丁在背后说道。
奥厄斯丁一道题还没看完，伊莱放了个杯子在他面前，深红的液体满是葡萄的清香，魔王陛下满意地品尝这据说是帝都最好的葡萄酒。
“为什么是葡萄汁？”奥厄斯丁放下杯子，困惑地又喝了口，确认一点酒味都没有。
难不成是掺水了？可恶的人类，不仅圣水掺水，连葡萄酒都掺水！
伊莱再次问：“你成年了吗？”
奥厄斯丁：“……”
临近傍晚，酒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伊莱无暇理会奥厄斯丁，穿梭在酒馆里招呼客人。很神奇的是，一旦伊莱经过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嘈杂的人声便会消失，就算是酒劲上来的争吵，也在脏话出来的一刻咽回肚子里。
奥厄斯丁在作业上乱写乱画，心想这些人应该希望伊莱快点离开，不是很需要招呼。又想连他这个魔王圣骑士都没招呼过，每次见面都是刀剑相向。
唯一一次，魔族的战火推到大陆中央，他偷偷扮成人类混进帝都，想要尝尝橡木酒馆闻名帝都的葡萄酒，却被圣骑士发现。
没有一言不合的光明魔法，圣骑士只是沉默地抓着他的手，把他抓出了酒馆，他一口葡萄酒都没尝到。
要不是怕祭司发现，他早在那时就该杀了伊莱。
“第二纪元，光明和黑暗于神弃之地打了一个赌，赌黑暗在这片大陆消失，是否还有邪恶的欲念诞生。”奥厄斯丁上方传来有些慵懒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克莱德站在他身边，正低头看他的作业。
两人对视片刻，克莱德眨眨眼睛笑道：“放心，标准答案。”
奥厄斯丁默默伸手一环，挡住作业。
克莱德贴着桌边坐下，在奥厄斯丁面前放下杯酒：“西泽是吗？我请你喝一杯。”
奥厄斯丁低头看了一眼，深红的酒液贴着水晶杯璧轻荡，荡出浓郁的酒香，宛若信徒的心尖血。
传说中葡萄酒祭祀给神的，酿酒人将自己对神的崇敬与献祭具化为鲜红的葡萄酒，在酒液被捧上祭台的一刻，便是人类把自己的生命完全供奉。
隔壁桌醉醺醺的酒客突然睁开眼，撑起桌子看向这边，视线落在水晶杯上一动不动，又撇撇嘴就着自己的玻璃杯喝下一口酒。往日痴迷的葡萄酒落进嘴里像失了味，他摇摇晃晃栽在桌上。
“伊莱可不让我喝酒。”奥厄斯丁抬头看向克莱德。
“他也不让我喝。”克莱德回头看了眼远处的伊莱，把葡萄汁和葡萄酒交换，低声说，“背着他偷偷喝，反正他也不知道。”
奥厄斯丁又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默默写作业。
“你好像不喜欢我。”克莱德说。
“你身上有我很讨厌的味道。”奥厄斯丁诚恳道。他也说不上那味道是什么，只觉得很讨厌，甚至想要起身离开。
但是伊莱还在这里。
他带着作业赖在这里，无非就是要盯住伊莱。就算他支开了西莱尔，她也保证不会去找伊莱，但他的魅魔下属的话向来和他一样真不了一点。
奥厄斯丁可不想在自己找到解决禁术的方法前，被伊莱直接消灭。
克莱德愣了一下，他身上从来都是馥郁的葡萄酒香，绝没有奥厄斯丁说的异味，想到了什么，克莱德突然笑出声，好在笑声就是这个酒馆的基调，没有任何人注意。
克莱德终于止住笑，他撑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奥厄斯丁：“怎么办，可我挺喜欢你的。”
奥厄斯丁拿起水晶杯一饮而尽：“我喝完了，你可以走了吗？你吵到我写作业了。”
魔王陛下从没有此刻这么热爱学习。
等伊莱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热闹了一天的酒馆终于变得安静，他收拾完残局抬头看到奥厄斯丁依然静静地坐在桌边。昏暗的壁灯投在他身前，他握着笔姿态端正在作业上一笔一画地书写。
好像突然转了性，看到这样的画面，乌斯利恐怕要欣慰地流出泪来。
伊莱轻轻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便顿住了，这人哪里是在写作业。
奥厄斯丁神色认真地在书页上画着奇怪的法阵，画完一页翻到下一页又重新画了一个。伊莱拿起一本翻看过去，每一页都是法阵，满满得画了整本。
伊莱察觉到不对：“你在画什么？”
奥厄斯丁轻轻地“嘘”了声，严肃地说：“这是我发明的法阵，这个法阵可以让答案自行浮现，有了它就能解决困扰万千学子的作业难题，是值得记入史诗的成就。”
伊莱：“……”
“你喝酒了？”伊莱倾身在他身上一闻，他身上有淡淡的葡萄酒香。
奥厄斯丁摇头：“我还没有成年，我不能喝酒。”
伊莱：“……谁给你的酒？”
奥厄斯丁仿佛没有听懂，直愣愣地看着他。
“我给的，来酒馆怎能不喝酒呢？不过这小鬼酒量真差，一杯就醉了。”克莱德也凑了过来，拿起本子翻了翻，“他有在每一页上画画的功夫，早就能把题目写完了。”
“父亲，下次别给他酒了。”伊莱叹口气，低头回看奥厄斯丁的眼睛，“你还能走路吗？”
“可以！”奥厄斯丁拍桌而起，走了一步就栽进伊莱的怀里。
伊莱无奈地扶住奥厄斯丁：“我带他回学院，父亲你也早点休息吧。”
“我的作业我的作业！”奥厄斯丁刚出了橡木酒馆突然挣扎起来要回去，他的作业放在桌上还没有拿。
伊莱把他按在酒馆外的长椅上，稳住奥厄斯丁摇晃的身形，嘱咐道：“我去拿，你坐好。”
奥厄斯丁点点头，端坐着一动不动。
橡木街上早已没有人烟，沿途的店面也都关闭，只有天空一轮弦月落下的白光照亮这条街道。
黑暗无声荡开水波，慢慢凝成一个黑影，如漆黑夜幕下的冷杉，挺立在街头。他身披的斗篷就像由黑暗织就，透不出一点光亮。
他低头与奥厄斯丁对视，借着月光，奥厄斯丁看清了他的脸。
奥厄斯丁站起身，扑了过去死死抱住黑影，哭喊：“祭司，我写不完！作业太多了，我真的写不完！”
黑影：“……”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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