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安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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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雷般的巨响，吓得西莱尔一抖，她扶住树干抬头，兜帽落下，露出浓密的乌黑长发。
不远处的夜空被烟火点亮，映照出华丽庄园的全貌，音乐声顺着风流淌进这片树林，勾勒出隐隐约约盛大的舞会景象。
巨大的鲜红玫瑰花在空中绽开，烟火坠落半空炸开片片花瓣，花瓣如雨纷纷扬扬落在整个庄园。西莱尔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天空，碧绿的眼睛将玫瑰花雨刻在脑中。
树林里突然激起阵风，吹起地上的落叶，吹响所有的林叶，西莱尔放下遮挡的手臂，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的衣服上落下一片鲜红的玫瑰花瓣。
西莱尔郑重地捻起花瓣收拢在手心，一抬头，愣住了。纷纷的红色花瓣像是一道水流，从远处黑暗中穿行而来，旋转着掠过树林，汇聚在她所在的树顶。
西莱尔仰起头，花瓣组成硕大的玫瑰花苞悬停在空中，缓缓旋转盛开。
一个黑影从半空落下，停在她身边。西莱尔呆愣愣地偏头看去，消失的奥厄斯丁终于回来了。
“嘭。”奥厄斯丁说，轻轻打了个响指。
玫瑰花如烟花那样瞬间炸开，花瓣细雨一样洋洋洒洒从树顶落下，彻底笼罩这棵巨树。
她手心视若宝藏的玫瑰花瓣突然变得没那么珍贵，同样丝绒般的花瓣落满她全身。她轻轻摊开手，掌心就是满满一捧花，轻易地从她指缝缓缓飘落。
“喜欢你的生日礼物吗？”奥厄斯丁问，他的肩头同样落满玫瑰花。
西莱尔双手并拢盛满一捧又一捧的花，向半空抛去，那些笼罩在她周围的黑沉死气，随着越来越多的花瓣飘散空中，树下慢慢聚成红色的地毯。
西莱尔一生没和这种美好的事物搭边，好像今天真的是她的生日，半个学院的学生聚在一起为她庆生，在她许愿的一刻，有漫天的玫瑰花雨落下。
玫瑰花雨终于停下，西莱尔才从兴奋中醒来，她从未感受过这种情绪，像铺天盖地的海潮将她吞没，“谢谢你。”
虽然这不是我的生日，西莱尔在心里小声补充。
“那么作为交换，”奥厄斯丁凑到西莱尔身旁，“你需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交换？”西莱尔茫然重复，慢慢瞪大双眼。她忘记了一件事情，这个长着西泽样貌的少年，分明是最为恐怖的魔王，而在所有的传说中，魔王给予的一切皆有代价。
奥厄斯丁点头：“对，交换。我要你去看伊莱的未来，把他未来发生什么都告诉我。”
两人沉默对视，西莱尔突然发疯一样拍掉身上所有的花瓣，像是这样能把这份“礼物”退回。她重新贴回树干，坚定摇头。
西莱尔极少感受到别人的善意，除了艾琳娜以外，只有伊莱学长帮助过她。若非伊莱，那些可恶贵族少爷小姐们对她的欺凌只会更多。她宁愿自己被恶魔收去灵魂，也绝对不会伤害伊莱。
“你刚刚不是在写遗书吗？继续写吧。”奥厄斯丁冷笑，直起身，“我等你写完。”
西莱尔：“……”
寂静的森林里，突然传来阵阵车辙声。西莱尔捏着炭笔抬起头，借助明亮的月光，看清了马车上的徽纹。
那是一辆光明神殿的马车，意识到车里的人，西莱尔慢慢握紧炭笔，再写不出一个字。
此时宴会才进行到一半，樱桃木马车却逆着欢愉的乐声驶离庄园，顺着来时的路返程。
奥厄斯丁在树上直起身，轻轻一跃停在马车车顶，动作轻如拂过的风。车夫没有察觉任何异样，牵着缰绳一抖，马车继续向远方行驶。
西莱尔连忙坐直，伸出的手扑了个空，只能看着奥厄斯丁的背影远离，在对方的要求下，她的遗书还差800个单词。
奥厄斯丁单手搭在车顶边檐，轻巧一翻，从窗户钻进车厢。风带起他身上的玫瑰花瓣，飘扬错过滚滚车轮落到地面。
风吹起纱帘，泻进一片月光，奥厄斯丁在月光下直起身，看向车厢内唯一一位乘客。
伊莱正闭目靠坐在另一侧车窗边，身形随着车厢微微晃动，呼吸轻而缓慢，陷入浅浅的安眠，这个不速之客并没有惊扰他。
奥厄斯丁在他对面坐下，手支在窗户边静静地看着伊莱。欢闹的宴会并没有将他拉入其中，奥厄斯丁好像看见了绚烂烟花下单薄的身影，和此刻一样安静。
奥厄斯丁想起半年前的卡格兰德堡。
当时按照祭司蒙德的计划，魔族大军从卡格兰德堡外撤出。驻堡的圣殿骑士团宣称这是一场巨大的胜利，整个堡内笼罩一月的战争死气一扫而光，加上临近新年，喜悦和庆祝最终形成一场彻夜的狂欢。
在流动的人行中，只有伊莱一个人转身离开，金色的长发像是天际破开云层的朝阳，在人潮逆流中无比耀眼。
奥厄斯丁隐匿在高塔上，看着伊莱渐行渐远。狂欢和喧闹与他无关，他孤寂挺拔的身影像是从亘古射来的光，沿着早已设定好的路线，走向注定湮没的时间终点。
奥厄斯丁觉得他真没有意思，好像没什么朋友，已经把自己锁起来了。
他想要打开那把锁，可是拥钥匙的人叫西泽。
而现在，他就是西泽，他就是那把钥匙。
奥厄斯丁突然问：“宴会好玩吗？”
伊莱睁开眼，澄蓝宝石的眼睛映衬窗外的月光，他的眼里一片清明：“挺有趣的。”
“有趣你为什么现在就离开了？”奥厄斯丁难以想象伊莱口中的有趣是什么样的。
“我在他们会拘束。”伊莱说。
他并不适应这种热闹，像个无声的柱子一样立在一边。学生们的玩乐都不够尽兴，生怕自己哪点犯了规矩，引得旁边学委会的副会长记小本本。
“肯定很无趣。”奥厄斯丁冷哼一声，“她甚至都没有请我。”
伊莱偏头靠在车厢壁，语气轻轻：“你在的话会更热闹。”
可能是掀翻宴会的热闹，奥厄斯丁恶劣地想。
“那是什么？”伊莱看向奥厄斯丁的手腕，那里有一圈狰狞的痕迹。
奥厄斯丁拉起袖口，从手腕到小臂处蔓延一道灼烧的伤口，暴露在月光后正在慢慢扩大，那是属于光明的伤痕。
奥厄斯丁后知后觉到疼痛，把手臂抵到伊莱眼前：“我去神殿找你，他们不让我进。”谎话张口就来，还顺便告了个黑状。
“你还是神殿的黑名单，不要再去了。”自上次教皇从阿卡狄乌斯厅离开后，神殿黑名单西泽的画像又被更新了一次，即便没有明确的指令，神殿所有人心领神会，再不能让西泽踏进一步，哪怕是伊莱引路也不行。
伊莱双手拢住奥厄斯丁的小臂，明亮的白光附着在伤口上，灼伤缓缓愈合，“你和谁打架了？”
“我说是教皇，你信么？”奥厄斯丁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伊莱静静抬眼看了看面前毫不正经的人，光明的白光散去，治疗还未完成，他按在伤口上，果然换来一句痛呼。
“你干嘛！不是，不是行了吧！”奥厄斯丁瞪了眼伊莱。
“教皇圣下今日与杰拉斯殿下有约，不会是他。”伊莱重新拢住伤口，随着伤痕慢慢下移，“圣下怕你受到残存的黑魔法影响，还特意给了你光明圣环，你不该对他不敬。”
光明圣环？奥厄斯丁翻了个白眼，偏头不去看伊莱，时至今日才终于明白什么叫有苦说不出。
他们已经离巴希尔伯爵庄园很远了，原本隐隐约约的乐声已经完全消失，而唯一的噪音来源正支着下巴看向窗外的昏暗景色，连呼吸声都显得很轻，车厢又重归安静。
伊莱垂下眼睛，脑海内又在思考教皇的话，已经几天依然没有彻底想明白。
在他们从皇宫离开后，伊莱特地询问了教皇杰拉斯所说的“神殿的错误”。当时正值黄昏，他们从晚祈祷中结束，教皇走在神殿长廊中，慢慢走向愈深的昏暗。
“神殿，或是这个帝国，就像一棵茁壮生长的参天大树。”教皇示意伊莱看向远方的高树，“这棵树上不可能没有一片枯黄的叶子、一个微小的虫洞，它的每一根枝丫也不可能是同样粗细，只要是生长，就必然会有这样的差异。”
“更多的养分被输送到树的顶端，让它向更高处生长。达到一定的高点，富足的养分反哺给中层的枝叶，让它们的树冠更加繁盛，树荫足以遮蔽烈日。”教皇捡起地上的叶子，递给伊莱，“它们是一个整体，又有各自的部分。下层的枝叶同样需要生长，它们也有自己需要供给的叶子。”
“为了生长，它们藏匿、甚至抢夺营养，这，你认为是错误吗？”
半悬的手臂突然下落，伊莱下意识捧起奥厄斯丁的手，他的手腕坠在伊莱掌心，搅乱伊莱脑中凌乱的画面。
奥厄斯丁眨着无辜的眼睛：“好累。”
如果那眼神里没有闪着恶作剧的话，伊莱可能就相信了。理智告诉他应该把这只手甩出去，但伊莱顿了顿，还是轻轻拢住了奥厄斯丁的手腕。
“你怎么看斯亚卢州神殿的事？”伊莱垂下眼睛，声音有点轻。
奥厄斯丁看向伊莱，意识到对于这个虔诚的光明信徒来说，神殿犯下的荒谬恶行无疑使他坚定不移的信仰动摇。
奥厄斯丁该鼓掌叫好，然后告诉他，你的神殿就是这样，甚至你崇拜的教皇刚刚还被自己施的黑魔法所伤，什么光明、什么护佑人民的信仰，统统是欲望的粉饰。
但他看到伊莱护着他的手，荧荧白光下，他的伤口正在愈合，看到身影孤寂的圣骑士，看到他最终为了守护大陆躺在血泊中，那些幸灾乐祸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他的未来够痛苦了，没必要让他这么早看穿真相。
“你觉得帝国学院怎么样？”奥厄斯丁问。
伊莱有些困惑抬起头，不懂怎么突然聊起学院了，“学院很好。”
“那里面的学生呢？伊莱学长作为学委会的管理，该很清楚他们的品行吧，他们都会很乖吗？”
“基本都遵守学院纪律。”伊莱看了眼奥厄斯丁，最不乖的就在眼前。
“你看，就算是管理严格的学院，也依然会有不听话、品行恶劣的学生，我说的是上次欺负西莱尔的那几个人。”奥厄斯丁强调，“所有人毕竟不是统一烧制的陶瓷玩偶，只要是人，就会有差异。”
“神殿里面就算再虔诚，那也是信徒，那是人，不是神。也会有品行不端的信徒，追求享乐的欲望。”奥厄斯丁转动手腕，狰狞的伤口暴露窗下，“也会有卑劣的信徒，仗着光明的力量伤害无辜的人。”
伊莱把那只不安的手按了回去：“也会有好心的人给你治愈伤口。”
“这是应该的，就是你们神殿的人伤的我。”奥厄斯丁理直气壮，“反正就和你管理学生一样，学生违规就扣分、再严重就直接赶出去。神殿也是，不虔诚的信徒就警诫，再恶劣的就直接赶出去。”
伊莱笑笑：“我以为你会说再恶劣的就直接烧了。”毕竟他上次就想要烧了哈迪。
“这不一样嘛，你又不是我。”奥厄斯丁收回手，那些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他毫不在意地转动手腕，心想，你又不是无所不能的魔王。
“谢谢。”伊莱盯住奥厄斯丁的眼睛，缓缓笑笑。
奥厄斯丁一怔偏过头，眼神飘到窗外风景上，却没有个落点。半晌，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伊莱，你想不想当教皇？”
伊莱拒绝：“不想。”
“为什么？”奥厄斯丁不解，“你当了教皇，整个神殿的人都要听你的。你说的任何话都是神的旨意，万千信徒匐跪在地上，信奉你为光明的神。”
“斯亚卢州神殿的那群人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哪怕你把他们全烧了，也没人敢说一句不。”伊莱当教皇，怎么也比那个猥琐的维塔利安强。
“你明天有考试，复习了吗？”伊莱没有沉浸在奥厄斯丁描述的美好画面中，一句话将他拉回现实。
奥厄斯丁瞪大眼睛，他明明是和教皇打架的魔王，转眼就要像个普通学生一样考试了吗？这也太离谱了。
“我不需要复习。”奥厄斯丁自信摇头。
“是么？”伊莱说，“石化草解药配方？”
奥厄斯丁茫然。
“梦魇藤死亡多久后转化为致命毒药？”伊莱又问。
奥厄斯丁更加茫然。
伊莱叹了口气：“你不是不需要复习，你是根本没有学习。”
魔王陛下需要学习吗？不需要。
一问一答的对话散落在风中，马车从林间驶过，一段若有若无的黑色丝线从车内缓缓飘出，慢慢拉长，延伸至黑暗的树林间。
黑暗中有水波无形流动，一个黑影从虚空中踏出，停在树林的角落。他单手托着丝线的中端，而另一侧的丝线从远处暗淡的传送法阵中生出，最终在他的手心汇聚成一股。
毕夏普没有继续追击，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眼瞳如血般赤红，盯着马车绝尘而去。他左手收拢一挥，把黑色的丝线全部抹去，身影彻底融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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