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兰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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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顿没有找到那样东西，我的时间不多了。”
女皇穿过幽长的小径，停在花园的涧池前。几刻前她还是威严的女皇，在那根绷紧的弦松开后，厚重妆容都无法遮掩的疲惫显露，她叹口气，连脚步都虚浮三分。
“我的人还没回消息。”诺里斯·格林跟在身后，淡蓝色的眼睛盯住女皇，“还有希望。”
女皇拂开诺里斯搀扶的手，毫不在意地坐在池边，“没关系，那本就不是什么好方法，拿另一个种族的命来延续我的生，和那些亡灵法师又有什么区别。”
“那个圣环确实有问题？”女皇回头问。
“是的，里面有大量的黑魔法，强度虽不足以污染灵魂，但也能使长期佩戴者身上沾染黑暗气息。”诺里斯说，“更有意思的是，它的保护机制，完美避开了光明法阵的检测。”
“哈哈，显而易见了啊，维塔利安还是喜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女皇笑着摇了摇头。
迟疑片刻，诺里斯问：“为什么不深究下去？”
“这点证据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解释过去，本来今天的目的也就只是建立监察院，他也清楚，要不然也不会退一步……这姑且就算个小小的警示吧，至少他近几个月都不会有异动了。”女皇揉着额角，声音低沉下去。
“我继位前，有天夜里偷偷跑到阿卡狄乌斯厅，对着头顶壁画发誓，终有一天，我要把神殿统统砸光。人类手里不该有神权这种至高的武器，我要把那权力交还给神。”女皇眯起眼睛，陷入回忆。
那是一个不日后将肩负重担的少女，她拎起单薄的白色丝绸裙，避开守夜的侍女和骑士，在夜色中奔跑，在永不熄灭的阿卡狄乌斯厅，仰起头以天真的脸面向一个纪元的史诗，面向皇帝和光明神的眼睛。
“还是太年轻。”女皇想起当时的自己就有种掩面而逃的冲动，“人们还是需要信仰的。”
“好在我还有点时间，至少希望这个帝国在我离开后，不至于成为神殿的国。”女皇叹息。
诺里斯沉默地站在一旁，此刻，一切的话语都是无用的。
话题过于沉重，所有事物一旦与暮年和死亡搭边，就有双黑暗的手在牵引它离开。
“你觉得，西泽为什么改口？”女皇问，时间还早，她挑了个有趣的话头。
“圣环不是教皇给他的，或者说，不是亲手给他的。”诺里斯立在一旁，回想方才西泽的情绪变化，“他不想说出那个把圣环交给他的人。”
女皇笑笑：“还是年纪小，什么都藏不住。”
“确实。”诺里斯点点头，想到西泽流传整个帝都的轶事，“怕是谁都能猜出那个人是谁。”
“没关系，少年的心事是朦胧的诗，我们这些老人啊只要看看就好了，也不需要去读懂它。”女皇侧身，从涧池中捞出捧水，水流从她干瘦的指间泻开，像是时间在不经意溜走，最终手心只剩空空。
女皇：“这份朦胧不该有结果，把他抓去蔷薇军营吧，这孩子该长大了，以后可没人能护得了他。”
“是。”诺里斯点头。
“杰拉斯殿下，杰拉斯殿下，您慢点！”花园远处的层层灌木丛外，传来一个慌张又焦急的声音。
女皇和诺里斯对视一眼，搭在诺里斯的手臂上起身，幽幽叹气：“好不容易的闲暇时光，有些人啊，可真是迫不及待。”
杰拉斯心烦气躁地快步走着，后面跟着一个白发老人，他身材矮小脊背微微佝偻，却如鬼魅一般，不近不远地贴住杰拉斯，怎么都甩不掉。
他忙完了所谓的紧急事务，不过是些琐碎小事，甚至还有巴希尔伯爵上书请教“如何给他的小女儿办生日宴会”，杰拉斯深吸口气，很想回复一句：建议是不要举办。
水流的潺潺声接近，高卢嘶哑的提醒声也越来越大，杰拉斯恨不得停下来让他闭嘴，这喊得整个王宫都要知道他来了。
杰拉斯穿过灌木丛，远远就看见站在涧池边的女皇，加快脚步小跑过去，“陛下，听说东陆小州出了事……”
“亲爱的杰拉斯，你跑得这么快做什么？”女皇打断他，上下扫过并不整洁的衣领，提醒，“你是帝国未来的皇帝，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就算是有邪恶的亡灵法师站在你床前，也要沉着地说声‘放肆’。”
“是。”杰拉斯也没仔细听，叠叠点头，“您建立了圣殿监察院？”
女皇扫了眼垂头站在一旁的内大臣高卢，淡淡地说：“收到斯亚卢州的消息我立刻召来了教皇核实，很遗憾，事实正是如此，教皇也很痛心。”
“这样的事情不该再发生了，以后便由监察院对各地神殿进行监管，不合格的神职人员清退，违规的制式拆除。黑魔法的战争就要来临，帝国需要的是光明信徒，不是一个个肥得流油的老爷。”女皇说，“教皇圣下也觉得这个机构很好呢。”
确实很好，要不是看到教皇黑沉的脸，杰拉斯都要深信不疑了。
“既然如此，”杰拉斯深一口气，“我愿意担任监察院的负责人。”
他说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杰拉斯抬头，一惊，女皇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冷意。
“杰拉斯，你是未来的皇帝，注意你的立场。监察院我交给兰顿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到底谁才是你的朋友。”女皇经过杰拉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又是兰顿吗？
杰拉斯回过身，默默地看着女皇离开。
*
奥厄斯丁踏出阿卡狄乌斯厅，才走一步便停下了。他的对面，长廊的尽头，伊莱正和教皇站在一处。
他们交谈了几句，教皇侧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伊莱却没有跟上，面向殿门，隔着长廊外斑驳的阳光，和他对视。
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接近。
奥厄斯丁清楚自己为什么改口，如果伊莱真的死了，他很有可能永远困在这个过去的时间，被困在这个人类的躯体。
他感觉到自己即将不受控。
奥厄斯丁发现自己身体内有两股力量，就像天平的两端不断颠倒起伏，一端属于他本身奥厄斯丁的灵魂，另一端是西泽身体里残留的影响力，丝线一样牵动着他走向陌生的情绪。
奥厄斯丁知道，自己不该接近。
他就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回看过去，一动不动，僵持到底。心想，这又不是学院，你还能借口扣分吗？
一只手从背后袭来揽住了他的肩，郁金花香顿时笼罩住他，奥厄斯丁被拥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
“他不错，爸爸很满意。”兰顿大咧咧拍着奥厄斯丁的肩，“就是看上去有点冷了，不像是会恋爱的类型。”
奥厄斯丁没有挣开，干巴巴地说：“瞎说什么，我又不喜欢他。”
看着远处贴在一块的两人，伊莱对着兰顿行了个礼离开。兰顿·奥斯汀公爵离开帝都已有四个月，这是属于父子间亲密的场合，他不适合留在这里。
“少年的心事啊。”兰顿叹道，不知是在说谁。
“这几天我要忙监察院的事，你回学院好好上学。听说你拿了学院倒数第一？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总是第一名！”兰顿走前把奥厄斯丁的头发揉得一团乱。
奥厄斯丁气得想喷火，连忙把自己的头发理好，作为一个魔王，他需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
他隔着凌乱的发丝，抬眸看了眼兰顿的背影，莫名立在原地，浑身沾染的郁金花香正在随着兰顿的远离，而渐渐淡去。
兰顿·奥斯汀，西泽的父亲。
兰顿最为出名的，一个是拥有西泽这个纨绔的儿子，一个是他的痴情。
西泽的母亲在生下他不久后因病去世，在那个昏暗没有一丝生气的房间，兰顿挥挥手示意侍女抱走沉睡的婴儿。
高贵优雅、不可一世的贵族，变得颓丧落魄。他跪在床边，握紧妻子的手，那双柔软如丝绸的手曾经轻抚过他的脸颊，而如今已完全冰冷，和雕像般僵硬。
葬礼后，他一直藏在房间。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整个房间是死一样的寂静，和无边的黑暗。自己的爱人现在和他一样吧，他想。于是，他每想到爱人一次，就喝下一口酒。
黑暗中，门被缓缓推开，阳光枪戟一样投射在男人的脸上，兰顿偏头让凌乱的发丝像布那样遮住自己。轻轻的脚步慢慢接近，突然叮铃当啷的声音响起，那是散在满地的酒瓶碰撞到一起的声音。
那人停住后，脚步声没再继续，却有另一种奇怪的声音踏着绒面地毯朝他而来。兰顿眯起眼睛，一只柔软的小手搭在他腿上，正想往他身上爬。
黑亮的眼睛哪怕在昏暗中也闪着宝石的光泽，他张开的手都没有兰顿一个拳头大，高高举起拉扯兰顿的头发。兰顿被他扯得偏过头，露出整张脸，他直愣愣盯了片刻，突然放声大哭，跌进兰顿的怀里。
大量的酒精早就麻痹了兰顿的感知，只是茫然地看着怀里张牙舞爪的婴儿，长久才意识到，这个可能是他的孩子，大概是叫做西泽吧。
在这个房间里，是没有时间的，有的只有一瓶又一瓶的酒，最终是铺满一地的玻璃瓶。
西泽推开门，也推进来了时间。
这个婴儿早就不是兰顿印象中的样子了，他不再是小小的只能缩在绒毯里，已经学会了爬和走路。
有多大呢？兰顿响起妻子的话，她说婴儿在十个月的时候就会走路了，她的西泽这么聪明，一定会更早。
怀里的孩子一直在哭闹，被他熏得满是酒气。他想喊来侍女把孩子带走，张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还不如大哭的孩子声音大。
他至少得把孩子放到门口，那声音才能传播出去，毕竟这个房间太过死寂，任何痛苦与哭嚎都传不出去。
他试了很久，力气才足以撑起身，抱起孩子站直。他曾经一剑能挑一个团，现在越过酒瓶走到门口都成困难。
他跌跌撞撞挤开门缝，顿时陷入一片亮光。门外是层层叠叠、一簇又一簇的郁金花丛，热烈盛开，风穿过枝叶将花香送到他身边，吹散不灭的酒气。
郁金花是他和爱人亲手种下，每一支花朵爱人都悉心照料，兰顿以为她离开这么久了，这些花早该枯完了，可它们依然生长的很好。怀里的孩子已经停住哭闹，对着满丛郁金花遥遥伸出手去，咯咯地笑。
生命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停滞不前，今天的阳光还是很好。
奥斯汀公爵府的管家照例把饭菜端到公爵的门口，轻轻地扣了两下门，这是他这几个月来已经习惯的事。管家经过餐厅，很惊讶地发现这里坐着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兰顿公爵正如他以前一样，穿着精致繁复的礼服，柔顺的黑色头发由丝带束在脑后，那张沧桑的足以被当成流浪汉的脸，也精心修整过，依然是可以迷倒整个帝国少女的英俊。
他把西泽放在餐桌上坐好，正在给他喂食，动作很是生涩，黑曜石的眼里满是温柔的爱意。
“他多大了？”兰顿对远处愣住的管家笑笑。
管家：“十一个月了。”
兰顿放下勺子，捏了捏西泽圆嘟嘟的脸，“真笨。”
那些往事，西泽都是听管家说起的。听完后，七岁的他叉腰站在兰顿面前，威胁地说：“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作为你的救命恩人，那些作业我有权不做！”
兰顿微笑，罚他照料一周的花园，并且加倍做了十份作业。
这些记忆现在在奥厄斯丁的脑海里，有种前世的恍惚。
他想起来了，那个被杰拉斯和教皇构陷的贵族，就是兰顿·奥斯汀。据说他死后被挂在了城墙上，而他溺爱的孩子，已流落大陆不知所踪。
漆黑的夜，奥厄斯丁站在光明神殿的穹顶，黑暗凝成长弓，奥厄斯丁拉开，箭矢飞出钉在教皇的桌上。箭尾震颤，插着一张羊皮纸。
魔王陛下有仇必报。
教皇一再招惹他，不止因为伊莱，他现在占据西泽的身体，西泽的父亲兰顿虽然不着调，但还挺有趣的，奥厄斯丁不想他死。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兰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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