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女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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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狄乌斯厅外，伊莱·诺思正安静地站着。厚重的鎏金大门如同完美的结界，将厅殿彻底隔绝，外面的人听不见一点声音，只能凭想象猜测里面会出现的波云诡谲。
东陆边陲渐起的黑魔法污染传闻，被传唤的西泽，和被送入厅殿的圣水……这几个词汇像是黑夜中逐渐亮起的幽幽光亮，引着人走向更深的暗。
整个大陆，要找出黑魔法污染灵魂的证据，也只有那个曾被亡灵法师用黑魔法洞穿心口的少年了。
当这个证据被彻底落实，那称为证据本身的人会遭遇什么呢？
伊莱垂下眸，指间不安地捻在一起。他现在只祈祷西泽真的乖乖听他的话，好好佩戴圣环。
但能乖乖听话，也不是西泽了。以防万一，每日他都趁西泽入睡后，用光明阵检测对方身上有无黑魔法残留。在阵法明亮光芒下，西泽一直安稳地睡着，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有几次甚至连被子都是他帮忙盖好的。
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他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伊莱缓缓松开手，重新站得笔直，守在门外。
正午的阳光灼眼而刺目，穿过长廊的间隙落在伊莱脚前，风带来远处铃音轻响。他抬眸看向远处匆匆而来的人，杰拉斯·普利莫，一位他以为本该在阿卡狄乌斯厅内的人。
杰拉斯·普利莫亲王，这个本来自遥远领地的王族，因一纸圣令跋涉半个大陆来到蒂亚帝都，在忐忑中，被宣告成为皇位继承人。
无上的权柄即将在女皇离世后落在他的手中，就像个居无定所的乞丐，一瞬误入黄金的城池，巨大的惊喜和幸运砸向他，随之而来的是不安和贪念。
大陆中心的繁华远超一个外乡人的想象，那些落在他背后的视线，像面镜子无时无刻将他的言行映照出来。想守住权力，又生怕露怯，杰拉斯甚至请了五名皇家礼仪师严格要求自己，每次出行，必须确保连发丝都竖起皇室的仪态。
此时的他不知从哪里赶来，衣领的扣子未系，袖子边露出褶皱，他脚步飞快，径直朝厅殿而来。
只是还没接近，就被厅外的守卫拦了下来，“杰拉斯殿下，奉皇命阿卡狄乌斯厅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我是帝国继承人，我有权参与帝国任何一件事务！”杰拉斯无视守卫，抬步就想往里闯。
“命令如此。”守卫横开长戟上前一步并不退让。
杰拉斯冷笑，“好，那看是你的命令有用，还是我的身份有用。”
“杰拉斯殿下。”阿卡狄乌斯厅边突然闪出个人影，内大臣高卢捧着一叠厚重的羊皮卷，挡在杰拉斯身前，“这些紧急事务还需您处理。”
“我知道，等下。”杰拉斯蹙眉想绕过这个低矮的老人。
“这些事务要在两个小时内处理完成。”高卢凑到杰拉斯耳边，“这是陛下对您的测试，您不想在此时功亏一篑吧？女皇的想法您也是知道的，即使您此刻进去，也无法改变，您已经将态度表示出来了，哪怕是教皇也不会质疑您盟友的忠诚。”
杰拉斯看向厅殿，犹豫片刻，不再坚持。
“你是伊莱·诺思？”冲动退去，杰拉斯这才看到门外站着的人，他招招手唤来伊莱，“他们进去多久了？”
高卢非常识趣地退到一边，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正如伊莱也并没有发现他什么时候守在厅外一样。
“不清楚。”伊莱摇头，“是出了什么事吗？”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哪怕他再聪明也不会理解其中复杂的利害关系，杰拉斯本不欲多说，但考虑到伊莱是神殿中最年轻的助祭，也是教皇最寄予厚望的信徒，他还是愿意对他多加耐心。
“一个边陲神殿犯了点错误。”杰拉斯简短地说，“只是担心这点错误会被夸张放大。”放大到影响神的权威。
“错误？”伊莱茫然重复，神殿会犯什么错误？
杰拉斯没有回答，他在内大臣高卢的引领下离开，他的态度已经表现得足够多了。
阿卡狄乌斯厅内。
“圣环是谁给你的呢？”教皇再一次发问。
整个厅殿四双眼睛全部注视着他，在等一个回答。
奥厄斯丁此时才终于想明白，这分明是两个局。
如果他是西泽，伊莱给的东西，哪怕是最讨厌的神殿标志，也会乖乖佩戴在身上。那么西泽就真如教皇计划的那样，如今已被黑魔法污染，在光明法阵下彻底暴露。
或者，他大可以坚持圣环有问题，那么作为唯二的接触过圣环的人，大家会相信神殿教皇与黑魔法勾结，还是一个年纪尚小的信徒堕落黑暗呢？
没人在乎伊莱是否真的有可能有这么强大的黑魔法力量，能够骗过教皇和诺里斯。这个厅内的所有人并不在乎真相，只想要个解释，这个解释是否合理都不重要，解释的意义只是它本身。
现在，他的回答决定伊莱的生死，
伊莱就像在黑暗中无知无觉被递上刀刃的人，他看不见一切，只能听从耳边最信任的教皇的话，在黑暗里挥舞。他不知面前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真是讽刺。一个是虔诚的光明信徒，想用光明荡平世间一切黑暗；一个是神以下，手握神权的最高权柄者，却早就背离宣誓，成为权力的使徒，这样的人在统领整个神殿。
奥厄斯丁真想回到他们对峙的战场，狠狠地敲伊莱的脑袋，告诉他，哪里值得。
长久的沉默后，奥厄斯丁盯住教皇的眼睛，一字一顿，“教皇，圣环是教皇给的。”
“是么？你是说我亲手给你的圣环已经被黑魔法污染了？”教皇并不意外，微笑地反问，哪怕口中说的是对光明最冒犯的话。
“没有。”奥厄斯丁深吸口气，再抬头眨眨眼睛露出个天真的无辜表情，“我怎么会懂这些呢？我只是个学院测试中考倒数第一的学生罢了，我只是大胆假设了一下，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呀？”
阿卡狄乌斯厅陷入诡异的沉寂，如果眼神有实质的话，将会有四柄剑刃选好角度一齐插入奥厄斯丁的身体，以求不在第一时间致他死亡。
诺里斯懒得看他，“没有证据的话就不要说出来了，污蔑神殿可是会被光明审判的。”
“倒也不是没有证据。”兰顿走到高台前，指着两杯圣水，“同样是圣水，一杯能够洗尽黑魔法，一杯不过就是普通的泉水……也就是说，一个是光明的神殿，一个不过是装饰相像的房子？”
“噢？”兰顿话音落下，似乎对自己说的话很震惊，也露出个无辜的表情，“我倒也不懂这些，我只是个无所事事的普通贵族。”
教皇不再微笑，而是面无表情地看向兰顿，大概是在想这两个姓奥斯汀的是真的讨人厌。
“斯亚卢州的主教已经对背叛神殿的行为自裁，而作为教皇，我没有尽到对信徒们的责任。我将亲自前往斯亚卢州，清洗其中的黑魔法，平息恐慌。”教皇转身面向女皇。
“只是恐慌吗？”女皇静静地看着教皇，眼眸就像潭水幽深，“不止斯亚卢州，东陆的主教们为扩大圣水产量，削弱了其中的光明力量，几个神殿产出的圣水，光明一个比一个弱。得到这些无用圣水的唯一途径，就是购买。仅这一月期间，神殿们靠贩卖圣水，积攒的财富比得上他们五年的收入。”
“圣维塔利安，这就是神殿存在的意义吗？不是为了保护信徒，竟是圈钱？”
“圣水的无用，我姑且认为是主教们力量的差距。”女皇叹了口气，抬眼如锁定猎物般盯住教皇，把羊皮卷扔到他脚下。
“那这些呢？奴役信徒，搜刮财富，一个东陆的边陲神殿，发现远超一个领地的黄金！当兰顿带着圣水去核实的时候，你们的主教甚至正在和妓丨女们厮混！这便是光明最虔诚的信徒吗？”
长厅内女皇的声音隐隐回荡，这个年迈的女皇，此刻展现了远超其孱弱身体的巨大力量。
“这片大陆平和太久了，久到都以为黑魔法消失了。但黑暗的欲望，都是从内部产生的。”
教皇抬头对上女皇低垂的眼神，咀嚼她所用的词汇，几乎以为女皇要撕开那份“心照不宣”。
“西泽。”女皇偏开眼，看向奥厄斯丁，像个慈祥的长辈那样询问，“你这么顽皮，在学院一定会惹很多事吧？”
奥厄斯丁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又跑回他这里了，“没有惹过事。”
也就是吓吓伍尔夫，然后被关进小黑屋，或者捣乱个学院测试，把特苏西湖的空间弄得一塌糊涂。除此以外，也就是不交作业、逃课、顶撞老师、殴打同学、调戏学长……等等琐事。
嗯？魔王陛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穿到西泽身体里，竟没干过一件正事，完全朝一个普通坏学生的走向一去不复返。
这太不应该了，他是魔王啊，又不是来上学的！
女皇被逗笑了，“不会吧？西泽你可是连兰顿的话都不听的，在学院会乖乖的吗？我可是听说你和同学打架，被罚进了小黑屋……是谁罚你的呢？”
“是学委会。”奥厄斯丁一顿，看着女皇温柔的眼神，像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一瞬他捕捉到了什么。
作为违纪重点人员，奥厄斯丁侃侃而谈，“一群由学生组成的委员会，帮助学院管理违规学生。逃课要被扣分、迟到扣、打架扣、不戴校徽扣、在图书馆吵吵闹闹扣……晚回宿舍还要扣！总之，管理很严格，这种扣分制度下，为了好好学习，我当然会乖乖的。”
当然，听到上述扣分细则，没人会觉得这个说话的少年，能和“乖巧”搭上边，分明是个违纪典型案例。
“听上去是个很好的部门啊。”女皇欣慰道，她转向教皇，“教皇觉得呢？”
然而她并不需要教皇的回答。
女皇撑着扶手起身，缓缓走下王座高台。繁复的礼袍裙尾，像森林中逼近的兽的形迹，在所有人的心上，扣响危险的鼓点。
女皇停在长厅中央，穹顶壁画高高悬在她上空，她回身，水晶的光明如盛大阳光洒下，她所停步之处，正与壁画上黄金铠甲的皇帝重合。
“第二纪元，人类皇帝在光明神的引领下，结束了大陆长达一个纪元的魔神灾难，被压迫、被奴役的人类终于拿回了自己的统治，神为此付出所有力量，陷入永恒的沉睡。”
“那时，神帮助了人类，现在，我们也该帮助神。”女皇抬起眼睛，就像壁画上的皇帝，隔着黄金铠甲睥睨黑暗的魔鬼，“我宣布建立圣殿监察院，既然教皇圣下无暇自管，那就需要人来监察。”
“如今黑魔法再临，教皇不该把心放在这些内部管理的小事上。”女皇语气淡淡，却以一句话，改变了整整两个纪元的历史。
教皇看着女皇缓缓走回王座，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事实上，她从继位后就很少再显露内心。
女皇继位时只有十九岁。
那时维塔利安还只是个主教，奉教皇命令，引领帝国未来的女皇参观神殿。她像是第一次离开王宫，满脸的天真和好奇，一路上哪怕是一根普通石柱、一棵路边的花草，都值得她停下步伐，静静观察。
他们的参观，最终停在了光明神殿的主殿前。少女抬起头，指间翻转在额边遮住阳光，眯起眼睛看了很久，才缓缓说：“这建筑真好看，拆了怪可惜的。”
维塔利安这才意识到，这个看上去天真无害的深闺贵族，那双柔软的手，想透过光明，握紧权力的刀刃。
这根本不是一个皇帝在继位前对神殿的朝圣，她每一步经过，都在想这个建筑的建立，和它该有的毁灭。
三日后，新皇继位礼，少女头戴沉重的王冠缓步走上御座高台，一如此刻从他面前经过，自此皇权的峥嵘尽显。
但这不是四十多年前，教皇垂下眼睛，接受了监察院的建立，毕竟，她的时间又能有多少呢？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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