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鹤归》香山居士

3、交谈

　　还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峦瑾抬头望去，便瞧见杏色衣衫在树上翩飞。
　　峦瑾只觉得头痛。
　　但那杏衣的男子偏丝毫不自觉，自顾自请出了一壶好茶，佯装妩媚的样子朝峦瑾勾搭去：“好哥哥，许久不见，来心疼心疼人家嘛。”
　　峦瑾接了茶，反手一记掌风挥去，那杏衣男子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轻轻松松接住，竟看不出其功力有几分深厚。
　　“宿生，别玩了，说吧，何事？”
　　杏衣男子便轻敛了玩闹的神色，揉了揉鼻尖：“你不周山上的族老们担心你，又寻不到你，这不，闹到我这儿来了。话说你怎么好好的突然到这人间来了，咱们做妖的还是离这些俗世远一些的好，免得养坏了心性,仙途就难说了……”
　　“大长老算出我命中有一劫，此番前来便是来渡劫的。“峦瑾打断了他。
　　宿生听闻此言，愣了一下，像想起什么往事一样，眉头皱了起来。
　　妖的样子都不会差，而像峦瑾、宿生这样的大妖，容貌更是漂亮的不行，此时的宿生着一袭杏色衣裳，红色的腰带拴住蜂腰，明明比峦瑾大了整整千岁，偏偏是一张娃娃脸，白皙的皮肤，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的耀眼黑眸，笑起来如弯月，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轻笑时若鸿羽飘落。
　　论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个好几千岁的人参精。
　　这人参倚在槐树上，双手抱臂，歪着头，问道：“渡劫？那小太子便是要与你渡劫之人？”
　　峦瑾颔首，这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可知是什么劫？”
　　峦瑾抿了一口茶，摇了摇头。
　　唉，宿生叹了一口气道：“这便是天道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凡这世上的劫数，统分为情劫、苦劫和怨劫，分别对应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多少大妖折在这通往仙界的最后一个关卡，不是身死便是堕入魔道。小鸟你又出身不凡，不过区区百年便摸到了天道的门路，这大灾大难，只怕比起旁人的，你的会更难。”
　　语毕，正眼望了望小口啄茶峦瑾，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的这位小友啊，出身于鹤灵族的嫡系一脉，而这鹤灵族，据说是伏羲座下的神鸟，掌天地之气，后因看守女娲的补天石不利，致使366块补天石少了一块，害的女娲祭身修补天窟，于是天界太平后，便被贬至这生界思过，因而鹤灵族人一出生便有半个仙身，峦瑾更是个中翘楚，被他们那群族长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着，小小年纪便霸了大妖首榜。
　　“话说起来，你怎么认定这小太子便是你的渡劫之人？”
　　峦瑾喝完了茶，还了茶壶，便同宿生讲了起来：“十几年前，大长老算出我的劫数在大梁皇城之内，命我下山渡劫，成功渡劫后飞升仙界以光复我族，而我到了大梁皇城之内，正逢皇后难产，便施法救了皇后和她腹中孩子，只可惜皇后因气血两亏，没撑到到一年便离世了，而我则因救了皇嗣被梁皇拜为太傅，教导皇后所生之子，而那孩子，便是苏瑜。”
　　“原来如此”宿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还真是缘分，这么巧，好巧不巧让你救了。”宿生走到棋盘旁，捻起苏瑜下在棋盘中央的黑子，感叹道：”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孩子，心性倒是极佳，宫变不过几日，他便放下了无用的情绪，筹谋后日了”
　　“可是，复国遥遥无期，你当真要陪着他这么久？依我看，倒不如杀了他，对彼此都好。“宿生手上微微施力，那枚黑棋便化为齑粉云烟四散，而那双黑瞳也染上了凉薄。
　　峦瑾收了棋盘，好整以暇的望着宿生：“你既说是天道，是劫数，杀了他，也会有其他人，其他的劫数。而与其是其他人，我到更愿意是他。“
　　“他身边只我一人，信我，念我，又如何无法渡劫呢？”
　　宿生一愣，看着这个眉梢间轻狂的后生，默认了这个想法:“你这么说也对。“
　　只是……
　　“只一点，千万不要动心，动情，最好连半分的可怜也不要有,否则，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峦瑾闻言，不说话。
　　宿生见他听了进去，此番来的目的达到了，便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换上一开始的嬉皮笑脸，道了别，离开了。
　　这株千年的人参呆在院子里，草木香弥漫，连带着北院里的草木都精神了几分，宿生一离开，强光一照，各自都蔫了几分。
　　峦瑾看着宿生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难受，他不知道宿生到底活了多久，打从他出生便有这个大妖的印象了，那时候宿生挂在妖榜的第二名。
　　草木之灵，修炼极慢，而像人参这种天地之宝，往往没等开出灵智，便被人挖了、吃了，大补元气、安神定志。
　　后来峦瑾长大了，登上妖榜首位时，宿生还是第二，他便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毕竟，每百年自断根须，远离天道，几乎与众妖的追求背道而驰。
　　再加上刚才的那一席话……峦瑾不免有些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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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瑜这边寻不到峦瑾，便在东吴的安排下用了午饭，抱着剑小憩了一会，醒了便在院子里四处逛逛。
　　天色渐晚，苏瑜眼瞧着暮色四合，心中认定峦瑾喜爱那有着大槐树的院子，便十分自觉的在南院洗漱准备安寝。
　　就在他以为明日才能见到峦瑾时，西岐来通报他，说峦瑾在北院等他。
　　苏瑜无奈，只好去，走到门口时又折回去，把桌案上的霜华剑一并带上，这才随西岐去北院。
　　树仍是白天的槐树，棋盘早早收了起来，席子也撤了，没人的院子便凸显了几分寂寥，苏瑜望着那屋阁里的一点烛豆，抬脚进去了。
　　室内所充盈着的沐浴后的芬香，柔柔的裹住苏瑜，同他身上的气息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了，苏瑜深呼吸一口，果然闻到了熟悉的茶茗香，不过同往日比起来更浓一些。
　　“殿下来了，坐”
　　昏黄的烛灯罩在峦瑾脸上，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慵懒和温柔的漩涡里去。
　　苏瑜将剑递给峦瑾，峦瑾接过，轻抚剑身。“想来，殿下对我是有许多疑惑的，今夜请殿下来便是要替殿下一一解惑。”
　　苏瑜一听不免有些紧张，峦瑾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是他的教习太傅，可是却总与其他人不同。
　　面上保持着山不漏水不滴的模样，静静的听峦瑾的言语。
　　“正如殿下所想的一样，我并非人，而是妖。“
　　“而我如此相助殿下……”想了想，峦瑾终究没有告诉苏瑜真正的原因，化用了妖界最脍炙人口的传说，那个白娘娘以身相许报恩的故事。
　　“是为了报恩，梁皇曾经救过我，我给了他一个许诺，而他用这个许诺换殿下你百岁无忧，心想事成。”
　　谈到梁皇，苏瑜便格外的沉默。
　　可是峦瑾并不急，接受现实总是需要时间的。
　　“峦瑾，你不用再喊我殿下了，就像我不再喊你太傅一样，我早就不是什么大梁太子了。
　　峦瑾微微愣了一下，感受着对面之人的情绪。
　　有难过，有悲伤，更多的则是自嘲。
　　就在苏瑜低迷的时候，一只大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然后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拂过他的面庞，将他的脸抬了起来，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撞进一双如海如山般温涟的眸子。
　　“殿下，永远高昂着尊贵的头颅，是一个贵子的气节，若殿下想成就一番大业，这便是我教给殿下的第一课。”
　　峦瑾轻轻擦去苏瑜眼角的湿润，又想到宿生的告诫，颇为无奈，人非草木，妖也不例。
　　如此又要如何不怜惜呢？
　　苏瑜听到这番话便像活了过来一样，眼睛里重新升起了星星。
　　瞧着苏瑜明显缓和了的情绪，峦瑾也不免觉得心中畅快了许多。
　　“成大事的人，兵、权、钱，三者缺一不可。”
　　“殿下现今不过十六，可以徐徐图之，但当务之急，钱为第一大，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想来殿下也明白的”
　　苏瑜明白峦瑾的意思，可普天之大，不是没有生钱的法子，难道要他去码头搬搬扛扛起家嘛，这又要何时能复国呢？
　　峦瑾好像又看透了苏瑜的心思，拍了拍他的头，施了施法，藏在苏瑜袖口里的青铜腰牌飞了出来，咯噔一声，落在桌面上。
　　“王家，可用。”
　　“至于如何用，殿下可以想一想。”
　　峦瑾的手指在青铜腰牌上轻轻叩响，半干的墨发如瀑布一样倾泻下来，随着峦瑾的动作，偶尔会痒痒的蹭过苏瑜，就在苏瑜想要伸手抓住它的时候，峦瑾的逐客令便下来了：
　　“夜深了，殿下早点回去休息吧”
　　扶袖一挥，屋里便瞬间亮了起来，为苏瑜指路。
　　苏瑜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头，问道：“峦瑾，你是狐妖嘛？”
　　那人卧在万千烛火中，盈盈一笑，缓缓摇了摇头。
　　“是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