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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八十六章 桃花源 ...

  •   祝槿一愣,随即便欲掀开盖头。

      可他手指方接触到绸缎,就被一把制住,那女声笑道:“红盖头只能由新郎来揭哦。”

      祝槿迷迷糊糊地应了声,隐约觉出些不对劲来,但又怎么也抓不住问题的关键,且只要稍一思考,头便开始裂开似的疼,这使他只能顺应说话者的安排,做出些最基本的反应。

      那女声又道:“我叫灵芝,是送夫人前来出嫁的侍女。夫人,请下轿吧。”说着便来搀扶祝槿。

      祝槿顺从地动作,红绸四角系的金铃随着他的脚步铿锵作响。

      这稍稍提醒了祝槿,他于是想起来询问:“我是要嫁给谁啊?”

      灵芝吃吃地笑,道:“您的夫婿啊,名唤作常恒,是个顶俊俏的郎君呢!桃花源中,敢保没有比你们更般配的一对了。”

      祝槿这才听见喧攘的人声,故而问:“这里的居民都来参加婚礼了吗?”

      灵芝道:“是啊,都应邀来吃喜酒啦!”

      说话间,灵芝已扶着祝槿来到堂室。

      她将红绿牵巾的红端交给祝槿,低声嘱咐道:“快拜少司命君,感谢女君为你们赐婚。”

      祝槿唔了声,感觉到牵巾的另端正在缓慢下移,忙也依言跪拜。

      三拜过后,灵芝将他扶起,轻声细语道:“夫人,我送您进洞房。”

      祝槿像提线傀儡一样由着她摆弄,直到行过合卺礼,周围人声才终于消弭。

      这难得的安静使祝槿的头痛稍稍减轻了些——从坐上喜轿到现在,他的头一直在木木地发疼,仿佛凝固住一样,什么也回想不起来。一旦思考,更是会引起剧烈的疼痛,只有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想,才渐渐觉得不再那样难受。

      身边忽响起窸窣声,似乎是有人朝他挪近了些。

      祝槿一凛,旋即意识到什么,确认道:“常恒?”

      那人果真答道:“嗯。”

      祝槿瞬间有些紧张,捏紧了袖口,小声道:“你怎么没去招待客人啊?”

      常恒道:“瑞露刚刚说,我可以留在这儿陪你。”

      默了少顷,常恒又道:“我能……看看你吗?”

      祝槿感觉脸颊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烫,迟疑了会儿,他才道:“好。”

      常恒小心翼翼地用秤杆挑开盖头,祝槿的目光跟随着如意秤上移,盖头完全被揭开的一刹,两人四目相对。

      俱是一怔。

      灯烛荧煌,香烟袅娜。绛罗床帐被风吹起,上面金银交错的悬铃叮当而鸣。

      穿著喜服的新人怔怔望着彼此,最终还是常恒先垂下视线,紧张又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唇,轻轻道:“哥哥,你眼睛生得好美啊。”

      祝槿恍惚地望着他,只觉这人的眉、眼、轮廓、身量,仿佛都是照着自己最喜欢的模样打造的,甚至比他所能想象到的更符合心意。祝槿心头忽然泛起说不清的情绪,像热,又像酸胀,在常恒开口叫他哥哥的一刻,祝槿难以自控地别过了脸。

      常恒见状,慌忙俯身,关切问道:“哥哥,你怎么哭了?”

      祝槿吸鼻,刚想开口掩饰自己的失常,眼泪便又涌了出来。他抬手抹拭,却被常恒攥住,他攥祝槿的气力极大,俯身的动作却温柔,嘴唇克制地贴上祝槿眼皮,旋即离开少许,气息吐在他的额间。

      常恒的声音因羞燥变得沙哑,他道:“哥哥、娘子,你别哭。”

      两人都懵懵懂懂地,故而常恒放开祝槿后,也没有进一步地动作,只同他相对坐下。

      风摇曳红烛,也摇曳帐铃。烛光飘忽在他们面上,外头的人声渐渐渺远了。

      祝槿打破沉默:“要休息吗?”

      常恒应道:“好。”

      于是祝槿起身,吹熄高烛,又摸索回床榻。

      常恒已爬进里侧,似乎在脱外袍,衣料簌簌地响。

      祝槿也为自己除服,可身上的喜服有些过分繁缛,再加上昏黑,他蹙着眉解完整排盘扣,才发现它们只用作装饰,不由有些郁闷。

      常恒突如其来地欺身近前,问:“脱不下来吗?”

      祝槿结巴道:“脱得……得下。”

      常恒微凉的手指却已探进他的后领,祝槿下意识瑟缩着躲,常恒再度膝行半步,道:“扣子在后面,我帮你解。”

      祝槿不动了。常恒认真为他解扣,温热的呼吸一直打在他耳廓边缘,痒,但他忍着没再躲避。

      终于结束的时候,祝槿不由轻轻舒出口气,而后辅展被褥。

      常恒却没有马上躺回原位。

      直到祝槿蜷缩进喜被里,他仍直挺挺地傻跪在那儿。

      祝槿迟疑道:“怎么了?”

      默了良久,常恒才犹豫着开口道:“我想亲一下你。”又急急补充:“请问可以吗?”

      祝槿失笑,有点不好意思,只弱弱嗯了声回应。

      常恒马上趴伏,在黑暗里莽撞地寻找他的嘴唇,以致一路从祝槿的脸颊碰到下巴,又从下巴上移,柔软的唇瓣相触过一霎,常恒便很自觉地撑起身,道:“好了。”

      祝槿眨眨眼。

      待他回神时,常恒己翻滚回床榻里侧。祝槿听见他的声音隔着被子响起,对他说:“哥哥,梦里见。”

      但祝槿在梦里并未见着常恒,他梦见自己捡到面镜子……

      那面镜子叫做合欢鉴,他站在镜子面前,看到镜里映出自己与常恒三世的纠葛,直到他们被动到达天启城,见到少司命君座下的两个神官,被她们抹除记忆、限制力量地丢进了这座“桃花源”中——

      他猝然惊醒。

      月光流进绛罗帐,铃铛叮零零地被风敲响。

      祝槿的冷汗几乎湿透中衣,他的头更加疼了,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醒,他推常恒肩膀唤道:“阿恒,醒醒,你醒醒。”

      常恒揉着眼起身,张哈道:“怎么?”

      祝槿脱口道:“你……”

      随即他打了个激灵,仿佛感受到了黑暗里四伏的危机,压低声音道:“阿恒,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我梦见自己……我梦见一只蝴蝶,它对我说:‘你才是我的梦,你周围的一切是虚假的,你身处的一切也都是我的想象。’它叫我赶紧醒来,不要滞留在陷阱里太久……”

      常恒笑道:“蝴蝶还会说话嘛?这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娘子你真可爱。”

      祝槿心下着急,索性咬牙,更加直接地问道:“你说,万一它说得是真的怎么办?我们会不会如它所言,正身陷别人制造出的陷阱而不自知……”

      常恒却完全没有领会到他话中深意,只道:“那也挺好的呀,蝴蝶做了场美梦。哥哥你还怕吗?你如果怕,我们可以牵着手睡。”

      祝槿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叫我哥哥?”

      常恒被他问住,思索片刻后纳罕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应该叫你哥哥。”

      祝槿声音压得更低,怕惊扰什么人似的,问:“那你有哥哥吗?”

      常恒沉吟道:“我不知道,好像忘了。”

      祝槿心下更沉:“什么都忘了?”

      常恒老实点头:“好像有些东西,记得不太清了。”见祝槿脸色愈差,常恒担心道:“到底怎么了?”

      祝槿却只闷闷回道:“没什么,”又牵着他下躺,道:“睡吧,阿恒。”

      一觉醒来,娘子似乎对他亲密了许多,却也更加心事重重,这让常恒既雀跃又心忧。他在园里种豆种菜,娘子到圈中喂鸡喂猪。

      可直到日上中天,常恒仍没见祝槿回来,他不由扔下锄具,匆忙赶往禽圈。

      看到祝槿还安静蹲在圈里喂猪,常恒松了口气,但很快,当他听清祝槿絮絮同猪所说的话时,常恒那口气又再次提了起来——

      祝槿道:“你呢?在我们昨天到来这里前,你存不存在?这里又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还有那些村民……这里越平静,反倒越让我觉得危险、没有头绪。”

      猪当然不能同“蝴蝶”一样说话,只会哼哧哼哧地粗喘,于是祝槿叹道:“怎么才能逃走啊……”

      他后面的念叨霍然被常恒打断,常恒叫他:“哥哥!”

      祝槿显然被吓着,饭盆脱手,惊慌着回头,瞪大眼睛望向常恒。

      常恒压下情绪,只如常道:“是时候该回去吃饭了。”

      祝槿连忙起身,局促地拍打衣裳,应道:“好。”

      午间休憩,祝槿忽问常恒:“家里有没有大概一尺五寸的长刀?”

      ——他试图唤起常恒和萃雪刀相关的记忆。

      常恒却自然道:“没有。”

      祝槿沉吟片刻,又道:“那有没有弓、箭?我想打猎。”

      常恒思索道:“或许可以造副,不过需要些时间。”

      祝槿紧盯着常恒,慢慢道:“我从前似乎有过一副,但来这里的路上,好像被人偷走了,现在怎么也找不到。”

      他看向常恒的目光亮闪闪的,隐含希冀。

      常恒遂爽快道:“那我快一点学,尽早再制一副给你。”

      可祝槿闻言,却十分失望,兴致缺缺道:“再说吧。我现在又不想要了。”

      常恒莫名其妙,只觉得娘子性情略有些反复无常。

      但久而久之,常恒发现,情况恐怕比他想的还要糟糕。随着时间的推移,祝槿的郁郁寡欢和疑神疑鬼非但毫无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他整日不事劳动,只和常恒重复一些意有所指的话,话里话外,都指向他那个荒诞不经的梦,而且,他仿佛一直在恐惧着某种无形之物——某种无孔不入的力量,或者说,监视。

      这当然只会是祝槿的臆想,常恒觉得,既然自己没办法帮他摆脱这种妄念,那就只能顺从他,来减轻他的不安。

      祝槿表现得非常惊喜,常恒猜测,他应该是以为自己也感觉到了“那种力量”的存在,故而才对他隐含深意地眨了眨眼,意即他们已达成联盟。

      还在睡前,常恒照例亲吻他“一下”时,张开嘴作回应。

      ——那是常恒第一次知道,原来亲吻并非只可以嘴唇相贴,于是他也伸舌勾缠祝槿,撷取他的甜蜜,反又被对方翻身按倒……

      月光像在水流里不断摆尾的鱼,游进罗帐时,撞得周遭铃铛叮叮咚咚地响。

      桃花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是以流言传播的速度也格外迅疾。没过几日,新来那户的娘子是个“疯的”的消息便传遍了桃花源。

      常恒为此愠怒,祝槿却乐见——这方便了他做些异于“常人”的举动。

      于是白日里,邻居便常见到这小娘子不去劳动,只顾在周遭的桃花林间跑动。起初,他们还要同彼此叹惋几遭,后来,便也见怪不怪。

      “只是可怜他家郎君喽,一个人又要种地又要喂猪、喂鸡……”

      黄昏时候,常恒正蹲在猪圈里,看着自家猪进食,而祝槿也终于晚归回家。

      他找到常恒时,还在轻微地喘息着,脸上因兴奋弥漫起红潮,像头顶一日将尽时的落照。他悄然将小指探进常恒手心,搔痒一样地写字。

      常恒分辨了半晌,才解出他写的是“我找到出路了”。

      常恒一怔,脱口问:“你是想……”

      祝槿急忙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常恒便静静地看着他。

      祝槿又用小指在他掌心写道:“晚上,我们悄悄走。”

      常恒仍旧沉沉地注视着他,祝槿等了许久,才见他缓缓颔首。

      祝槿彻底放下心,朝他眉眼弯弯地微笑庆祝。

      这场在猪圈里仓促定下的出奔实行于夤夜。

      月亮像鱼一样游向西天,桃花源中人此刻都在沉眠。

      祝槿拉着常恒,沿着标记在桃花林里狂奔。

      在他们终于奔至山洞一样的出口时,桃花林里亮起了火光,将鲜妍的桃花照成灼烧的血色,祝槿急道:“快走,村子里那些幻灵追上来了!”

      他把常恒推进山洞,不断催促他快行。

      山洞越来越狭窄,他们前进的速度只得放慢。而人声又愈来愈近,身后的桃花林仿佛在燃烧。

      常恒突然停步回首,欲言又止地看向祝槿。

      祝槿急道:“别再磨蹭了,快来不及了!”

      常恒这才道:“可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祝槿一惊,伸手前探,果真触及坚壁,他不可置信道:“不对啊,白天的时候,我明明看见有光从洞口透进来,怎么会走不穿呢……”

      可就在这瞬间,火光已燃烧至洞口。

      借着这前来捕捉他们的火光,祝槿惊骇地发现,阻挡在他们身前的坚壁竟是由琉璃制成,而透过这层澄明的琉璃,他看见了神殿背景下,灵芝与瑞露的笑眼……

      被放大的、凑近观看的笑眼……

      ——他们被困在的桃花源,原只是灵芝、瑞露手中的一颗琉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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