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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八十五章 天已许 ...

  •   洪波浩大,黄昏闳阔。

      常恒兀自在水中浮游,抬望眼一霎,蓦地大惊失色。

      夕照之中,光箭坠如流火,纷纷射向郎夋与凌霄。

      这两人俱已被光箭撕破伪装,郎夋犹在后撤闪躲,而凌霄虽则身中数箭,但仍坚持挡在郎夋身前,挥剑相护。

      而光的来处,赫然驻着殷怀。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在常恒朝他望去的那一刹,殷怀恰正收弓,旋即身形突然下堕。

      常恒瞠目,毫不犹豫地掠去,接抱住哥哥。

      他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栗。而他怀里的殷怀,似乎已陷入浑噩,且不断地轮番变幻成扶桑、祝槿,在神、鬼、人的状态间持续地切换着。

      郎夋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脱口便问道:“阿恒,他怎么会变成殷怀……”

      常恒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只伸手缱绻抚摸怀中人的面颊。

      电光石火间,凌霄反应过来,再不敢隐瞒,俯首道:“君上,当年殷怀殿下的残魂或经转世,再生为人……”

      郎夋猛地转向凌霄,凌霄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属下曾在地府亲眼目睹鬼女阿昧助殷怀殿下的残魂……”他后面的话却戛然被郎夋打断。

      郎夋嘶吼道:“常恒,那是你哥哥!!!”

      而常恒,再度罔顾父亲,俯身凑近怀里人的唇,虔诚地献吻。

      这一个吻,却奇迹般地,令对方平息,最终稳定回祝槿的模样。随即眼睫轻颤,缓缓地张眸。

      常恒仍紧闭着眼。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苍白、颤抖,仿佛为这吻积攒过全部的勇气。

      湿凉的泪从他眼缝间滑落至他们紧贴的嘴唇,祝槿轻轻用舌尖舔舐,尝见其中咸涩的苦味。

      ——这段感情所带给常恒的,似乎总是苦涩多过甜蜜,不安大过幸福。就像他们现在,四片没太多温度的嘴唇反复摩擦在一起,疼痛远胜过快感。

      祝槿突然捧起常恒的脸,用力咬啮上他的唇珠。下一瞬,血味在他们口腔中同时漫开。常恒蓦地张眼,祝槿也在注视着他。他们从对方的瞳孔中看见各自的倒影。于是在这一瞬,里里外外,他们全部地占有彼此。

      常恒喜极地泣。两人的唇舌相互追逐,很快变成凶狠的噬咬,像两条正在激烈交尾的蛇——伏羲和女娲罔顾伦理的结合。

      祝槿的下唇也被咬破,使血腥味更胜,混着泪的苦味,刺激他们的味蕾,让他们愈加躁动、饥渴,无法餍足,只有更耽溺地吞噬对方血肉。

      ——于他们而言,血与爱永恒纠缠无休。缘于血的爱与因爱流的血掺杂、循环、轮回,最自然的吸引、最悖逆的结合。爱本身就是痛苦,极致的痛苦与欢娱感受类似。

      他们浑然地忘我,不再畏怯凝视和罪罚。

      郎夋已是气极,连咳出数口鲜血。随即他一把夺过凌霄的霹雳软剑,朝他二人挥去。

      剑意凝成天雷,直劈向两人相拥处,欲迫使他们分开。

      可这两个孩子却仿若未觉,只顾交缠得更紧,有如不可剥离的骨和肉。

      就在霹雳将落至他们头顶时,天忽雨雪。

      绵绵的细雪笼罩在两人身上,使他们身形倏尔变得透明,转瞬消失在郎夋眼前。

      祝槿只一晃眼,便流落在异地的街头。

      黄昏为黯然扑簌的大雪叠加上种壮阔的意境——无法言喻的、有若命运般的美和震撼。

      祝槿的心还在急促地跳着——两块肩胛骨仿佛都为之微微震颤,他犹觉得浑噩、劫后余生地惊喜,以及摧毁旧有一切的疯狂……

      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体验,失控却新奇,晦暗而绚烂,醇苦但甘美。

      他微微喘息着,打量手中始终持握的光弓。它在夕照中闪烁不已,祝槿强制自己握弓的手不再颤栗。

      他抬头打量四周。

      这似乎是座空城,没有人,没有景物,只有东西走向的道路,以及黄昏与雪。

      而极目道路的另端,正有道纤细的黑影,自尽头朝这里疾奔。

      祝槿完全看不清那影的样子,心却怦怦跳得更甚,不知不觉,他也由走转跑,急急奔向那人。

      ——是常恒!

      他们终于再度相拥,得以继续方才那个被打断的吻。

      只是这一次,嘶咬变作温柔的舔舐。他们不约而同伸出舌尖留连在对方伤处,抚慰疼痛与激荡。

      因为闭着眼睛,所以触觉和味觉更加细腻敏锐,柔软的刺痛和热烈的甜蜜千回百转、丝丝入扣,比之最初的激情,却更觉出绵远、深长。

      黄昏的暮霭就如同道间的积雪——雪已积了一尺来厚。

      同样地,也落在两人的发与睫间,落在相抵的弓和刀上。

      暮雪落时,天地静谧,人心静谧。

      他们耳畔万籁俱寂,只剩下细小的吮吸。直到晚钟的鸣声持续地奏响,两人才被拉回现实。

      若即若离地分开又本能地再次贴近。半晌过去,祝槿才彻底被声揶揄的哧笑惊醒,迷蒙地张眼,循声向侧看去。

      却见丈外,不知何时起,立了对擎伞的白衣少女,正边围观边捂嘴偷笑。

      这双姝姊妹花俱生得明丽,见他们相继望来,其中一个主动上前递伞,笑道:“好啦,够了没?若是够了,便随我们来吧。”

      另个少女闻言,又噗地轻笑出声。

      祝槿面上微燥,有些不敢再看常恒,呆呆问那双姝道:“要去哪里啊?”

      常恒则前进半步,将他护在身后,皱眉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什么人?”

      “这里是天启城,现今唯存的神迹之地,”还是方才出言的少女笑着答道:“我们是少司命君座下的神官,我唤灵芝,她叫瑞露,我们奉女君的命旨带你俩到神殿去还愿。”

      灵芝说着,稍稍侧身,祝槿和常恒俱朝她身后眺去,竟真地望见座恢宏巍峨的青铜神殿,静伫在黄昏雪色之中。

      祝槿喃喃重复道:“天启城?”

      旋即又震惊道:“是上古传说里那个坐落于昆仑雪域的虚幻孤城?”

      见灵芝、瑞露俱笑着颔首,祝槿转头对常恒道:“经书对天启城只有过只言片语的叙述,想不到它原隶属于上古少司命神。只是,”他不由困惑,“我们是怎么突然又到了这里的?”

      常恒抓住他话中关键,道:“昆仑雪域?传说伏羲、女娲兄妹正是在雪山之巅祈愿,得到那里神明的宥谅,而后结成侣偶……”

      祝槿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及伏羲、女娲,疑惑地蹙眉。

      常恒刚要同他解释,便被瑞露打断道:“是啊,但凡真正的有情人到雪域许愿,都会得到女君的庇护,”她呵出白气道:“快同我们进来吧,这天可真冷,把我脸都冻冰了。”

      灵芝调侃道:“你自然比不得人家热情如火。”

      瑞露作势便要打她,两人共擎一伞、嘻嘻哈哈在前笑闹着领路。

      常恒也为两人撑伞,此刻终于得空同祝槿交待上个幻境的情状:“那是伏羲、女娲后代长期生活的流放之所,想来也在昆仑境内,所以我们刚刚……”

      祝槿咬唇,脸颊泛红。

      常恒瞥见他害羞,垂眸浅笑道:“……亲热的时候,应被少司命君听见了心愿,故而才被传送至这里。”

      少司命君,乃是上古神女,与大司命君并称作司命神君,两者分别司掌命运和婚恋。只是在龙凤的两次决战中,诸神纷纷落陨,这两位司命神君也在战后再无音讯,因此渐渐为世人所遗忘,只于古史典籍中偶尔还能见到寥寥数语的记载。

      想到此处,祝槿小声对常恒嘟囔道:“刚才神官灵芝说,天启城是现今唯存的神迹之地,据她这话不难推测,少司命君此时应还尚未陨落,那或许是,千万年前……”

      他越说越觉惊奇,不由微微张口,咕叨道:“我三辈子加起来,也才活过几百年……”

      常恒原本还在失笑,为他拂落睫毛上的落雪,听到他最后一句,动作蓦地一僵,好半晌,才找回声音:“你都,想起来了?”

      祝槿眼神飘忽地嗯了声。

      常恒沙哑道:“那你……”

      他忽然不知道要再说什么,落雪寂寂,就像那年月光下落英缤纷的梨花树。前事缤纷缭乱在常恒的目前,让他一下哽咽难言,持伞的手甚至轻微颤栗起来,他有太多想问和该问的话,此刻却没有一句敢于出口。

      祝槿注视向他,忽地伸手覆握住常恒撑伞的那只手,朝他柔柔地笑,道:“走吧。”

      常恒傻傻地被他拉着前走,随双姝神官踏入神殿。

      殿堂空阔,未曾上灯。东西两壁挂满琉璃晶珠,每只珠内都变幻着缩小的场景。

      祝槿和常恒借着夕阳的余晖看向高处的神像。

      ——那是名曼美的神女,姿容清丽,目光幽眇。着一袭透明纱裙,层层薄纱随风扬起,勾勒胴体的轮廓,像棠花与雪色。

      祝槿不敢细看,目光稍稍垂落。

      这少司命神像,奇迹地兼具纯贞与堕落,既像圣女,又如……

      ——而且她那张脸,让祝槿隐隐生出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算起三辈子的经历,他明明都从未接触过与少司命君相关的人、事啊……

      他和常恒由两位神官引着,向神女祷拜。

      祝槿踟蹰道:“我们两个,同是男子……”

      灵芝笑道:“男子与女子,有什么分别?”

      祝槿继续道:“况且我们,还曾是兄弟……”

      瑞露打断他道:“少司命君只在乎你们间是否有情,那些所谓的规矩和禁锢,在这里都不足挂齿。我们不知见过多少亦亲亦爱的侣偶。别啰嗦了,赶紧和女君还愿吧。”

      祝槿和常恒这才恭敬参拜。

      三拜过后,只听灵芝合掌笑道:“女君有谕,世间所有正与反都相互成全。她既给予过你俩恶意的诅咒,当然也要送上善意的祝福。”

      常恒和祝槿均未解她话中含义。

      而瑞露已转身从神坛下搬出匣鏨花对雁香奁,她问道:“你俩谁是献,谁是渎?”

      常恒与祝槿对视一眼,俱是茫然。

      灵芝摇头叹息道:“真是两个呆头鹅!这都不知道!”

      瑞露将香奁置在坛上,打开奁盖,闻言意外回首道:“那可该怎么分?”

      灵芝眼珠乱转,来回打量跪地的两人,忽拍手道:“我知道!”

      旋即,不待他们反应,灵芝已反身从奁间取出块大红绸缎,不由分说地兜头朝祝槿盖去。

      那绸缎四角系铃,随着一阵清脆铃响,被红缎罩头的祝槿消失在原处。

      常恒急急起身,刚要开口,瑞露便出其不意地举起如意秤,迎面直击常恒额心。

      秤杆敲响的一刻,常恒也一同消失在殿中。

      而灵芝和瑞露,俱已同时化回石雕,矗立于神坛的两侧。

      祝槿只觉眼前飘过片红,既而便是天旋地转的眩晕。待他稍稍回缓过来时,竟已凤冠霞帔地端坐在喜轿上。

      喜轿摇摇晃晃,祝槿头上的红盖头也跟着飘荡。他还来不及反应,轿子便突然停下。

      随即有人掀开轿帘,朝他笑道:“夫人,到了,下轿吧。”

      祝槿尚还晕晕乎乎的,闻言,下意识紧张道:“到,到哪儿?”

      那女声笑意更浓,道:“桃花源啊,当然是到您的夫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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