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5、第七十九章 恶之花 ...

  •   沈碧刚跨出一步,四周虚无的空白便变成了纯然的深黑,随即,成千上万只眼睛次第睁开。

      六壁顷刻便布满眼瞳,一齐观察向沈碧。

      沈碧脚步一滞,只见那些菱形的眼睛突然开始扭曲,像是在……弯起笑的弧度。

      紧接着,这些叵测的笑眼淡去。

      出现在沈碧面前的,是坐在水面上的扶桑。而他身下破碎的水月影中,躺着沉眠的自己。

      扶桑眉眼低垂地吹奏着柳叶。在舒缓的摇篮曲里,恒常潭中月影斑驳晃动,聚拢又分散。

      沈碧听着那曲子,眼眶渐渐变红。

      一曲终了,扶桑抬起视线,看向站在他面前的沈碧。

      良久之后,才轻轻叹道:“阿恒,你一直都那么聪明,其实也早就猜到了,对不对?”

      沈碧脸色瞬间变得死白。他咬着嘴唇,不受控制地退后几步,因步伐紊乱,竟不慎摔倒在地。

      扶桑的声音轻而柔和,却教沈碧牙齿打颤,只听他道: “这是他的愿望,要是可以,他希望换取你无怨无恨地长大……”

      ——《身内身》结尾

      扶桑那双无明的眼,在“注视”人时,总有种静默的悲哀。

      他望向沈碧,温柔开口道:“阿恒,你向来如此难以捉摸。明明通晓一切,却什么都不肯吐露。”

      他在微笑着,却像是垂泪:“他并不懂你,我想我也是。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呢?”

      沈碧艰难道:“我还沉睡着时,听到了你吹奏《月出》,再加上从恒常潭醒来时,我看见自己的样子,一下便想明白了。”

      扶桑呢喃道:“是这样吗?”

      沈碧急急道:“当然——只有他会吹这曲子,会把我塑造成这个模样,我们最初重逢时的样子,而你只见过长大后的我。我便是在那刻确定了你就是他,只会是他……”

      扶桑却摇头道:“不。”

      沈碧一怔,莫名道:“什么?”

      扶桑道:“阿恒,我是在问你何时猜到,而非何时确认。”

      他随即怅然叹道:“你总在骗我。”

      闻言,沈碧脸色煞白,嘴唇颤抖,激动地连声否认道:“没有,至少这次,我没再骗你。”

      见扶桑又是缓缓摇头,沈碧更急,哭嚷着道:“真地,我若早先知道,怎么会敢……”

      他掩面泣道:“我怎么可能敢对你……”

      扶桑起身,向他走近。

      沈碧慌乱揪他衣摆,断续着抽噎道:“……对你犯下……淫邪大罪,我早些时候,真地同你一样,全不知道……”

      扶桑俯身,拍他背脊,为他顺气。

      沈碧抬起泪眼,哀哀问道:“我要怎样才能向你证明……”

      他后面的话蓦地止住,沈碧不可置信地瞠目——他眼前的扶桑竟霍然变幻成了常恒的模样!

      这常恒赫然是他稍大几岁后的形容,面上爬满青紫的血管,嘴角勾起丝讥嘲笑意,正似笑非笑地睥睨向沈碧。

      沈碧下意识地后缩,却被常恒捏着肩周拽起,提至与自己平视的位置时,他嗤笑道:“你想向他证明什么?证明你早就存有的非分之想?”

      沈碧眼圈依旧通红,面上的委屈神色却已在顷刻间荡然无存,他咬牙道:“我不明白你在胡说些什么。”

      常恒松手,沈碧砰然摔跌落地。

      常恒垂眼,奚落道:“你想不起来?好啊,”他蹲下身,语调放柔,轻蔑道:“那我们便一起来回忆下那场美妙无伦的梦吧,你还记得自己在梦里是怎样意/淫哥哥的吗?”

      沈碧猛地捂住耳朵,尖叫道:“别说了!你别说了!”

      常恒置若罔闻,自顾自道:“你其实一直都清楚自己心里藏有怎样龌龊不堪的秘密,但你恐怕不知道吧,殷怀也对此一清二楚,你说,他会怎么看待你?”

      沈碧崩溃,抱头嘶声道:“别再说了!你闭嘴!”

      常恒冷笑道:“他原以为贞洁、冷冽的月亮,他的弟弟,实则却是毫无廉耻心的畜牲。不,畜牲哪会生出你的那些恶心肖想?”常恒掐住沈碧脖颈,恶狠狠提起道:“果然是娼妇生出的儿子啊,合该烂死在娘胎里的货色。”

      沈碧用力掰他的手,从喉咙里挤出字音道:“你……怎……能……这……么……说……娘……”

      常恒挑眉道:“我说得不对吗?若她当初不爬郎夋的床,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烂东西?况且,你每每做足姿态骗取殷怀同情时,真是像极了她那样子。”

      “也对,”常恒手间更紧,冷笑道:“你就是我为取悦殷怀捏造出来的‘假我’,当然要按照他的喜好定制——乖巧、可怜、软弱可欺……”

      沈碧手中猝然现出萃雪,刀尖直挑常恒心口。

      常恒撤手,飘然闪身。

      沈碧得以喘息,踉跄落地,横刀咳道:“幻觉再是精妙,也休想以假乱真,你才是那个产自我的幻觉。”

      常恒歪头,轻笑道:“这样说好像也没错——我是你的幻觉,或者说,你的梦魇,你所一直刻意回避的真实的自我。”

      “总而言之,”他眨眨眼,语调放柔,蛊惑道:“我是比你更了解你的人,了解你的一切虚伪和卑劣——比如,你刚刚说,直到从恒常潭醒来,才猜到扶桑即是殷怀。我就知道,你在避重就轻,你又撒谎骗他。”

      沈碧忽然失去自制,惶惶叫嚷道:“你胡说!我没有!”

      常恒阴森一笑,低沉道:“你这样一遍一遍地重复强调,试图将自己也欺骗在内,以获心安。可我却知道,你内心深处的隐秘,嘘,”他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沈碧终于安静下来、眼神飘忽地瞟向他时,常恒才满意颔首道:“这才对,别再虚张声势,要由我来说。”

      “你对凌霄强调,也对自己强调——殷怀和扶桑很不一样,我们姑且先相信你这次说了真心话。”

      沈碧立马争辩道:“他们确实,无论外表还是性情,都相差太多了。没人会无故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常恒若有所思道:“哦?那这样说来,祝槿也和他们全不相同,你为何会一醒来就对他死抓不放?”

      见沈碧抿唇不语,常恒了然点头道:“又不小心戳穿你一个借口。你明明就非常明白,即便是同个灵魂转世,性情也会因遭遇的不同而迥异。殷怀活着时,被封情窍,他的残魂就算重新投胎作人,也必然不再会是前世那个冷清性子,你用来否定的所谓证据,根本就立不住脚。”

      沈碧面上忽青忽白,半晌,才驳斥道:“可我也确实不能确认啊,我能认出阿槿,那是因为扶桑为修复我,用魂身黏合萃雪碎片。我们之间,存在魂体的感应,于是我被他唤醒——可我初见扶桑时,与他还没有这样的感应。我那时也以为殷怀已——”

      常恒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你那时以为殷怀已神魂俱灭,所以你曾一度非常憎恨他——憎恨他最后的擅作主张。在你眼里,他无情、自以为是、不可理喻,你明明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伤害他,可他却非要为你牺牲,这让你比死还痛苦上千万倍。在那二十余年里,你无时无刻不经受着良心上的折磨,你在长久的孤独、绝望和自我厌弃中逐渐失控,竟对他生出不可告人的渴求……”

      沈碧浑身颤栗,谵语道:“我恨他,对,我实在恨他,绝不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常恒恻恻道:“郎夋对你交待过魁城的异状后,你怀着某些自己都难以道明的妄想来到了那里。你压根没想完成郎夋交待你的任务,你只是浑浑噩噩地度日。你不敢期待、不敢验证,却又忍不住期待、忍不住假想:殷怀会不会没有死?他或许只是像郎夋一样,重伤逃遁到某处……”

      “你在隐姓埋名呆在魁城的那段日子里,结识了扶桑。那个在传说中带着东君神迹降生的少年,天真、热烈、还有些痴气,确实同殷怀全不一样。可在与他的相处中,你不知不觉地被他身上某些气质所吸引,那是你生来就缺乏的温度,赤诚、直率、执拗。你甚至在他身上看见了神性,温柔而慈悲的神性。即便你一而再地强调,你从未将他当成过殷怀,但实际上,这种直觉上的相似依然打动了你,你对他生出情愫,却又恐惧这种情愫的来由,更恐惧对他的亵渎,你逃避、挣扎、心存侥幸,但别忘了,真实的你有多么龌龊、卑劣。”

      常恒朝他步步逼近,沈碧仍在无知无觉地谵语:“我恨他……我不知道……”

      常恒俯近他耳畔,低语道:“是啊,你恨他,你想要报复他,你表面上假装不敢对他做什么,以此欺骗着自己。可在内心最深处,你不但渴望玷污和亵玩他,还希望他同你一样堕落,只是堕落到人间,这远远不够,你要他落入地狱万劫不复之处——于是你引诱了他,你设下陷阱,让他毫不知情地落网。”

      “——他飞蛾扑火般地主动同你示爱,而你也成功推卸掉悖|德的罪罚。”

      “他到死后很久,还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变作痴鬼的。多可怜啊,被自己奋不顾身扑向的人设计成了欲望的主犯。”

      萃雪脱手,掉落于地。

      沈碧浑然未觉,泣不成声道:“我不是故意弄脏他的……我没想害他……若我能预知后来的事,绝不会先行离开魁城……”

      闻言,常恒脸部凸起的血管邪异地扭曲、变幻,他切齿道:“是啊,你完全没想到,你只是离开了几天,他就会自寻死路。又是这样,不假思索地离你而去,这种愚蠢、自负的牺牲让你又一次变得一无所有!你再度想起殷怀,也是这样残忍,你被激起双倍的痛恨,你要报复他们的遗弃——”

      他瞳孔剧震,语速极快道:“月亮是谁?他是娼妇的儿子,怀有最肮脏的欲孽;他是沉沦的黑暗,永无得救的可能;他是复仇的刀刃,将要身染所有爱者与不爱者的血——他走下神坛,对祭台下拜月俯首的淳化信众许诺:东方,再不会升起太阳;魁城,马上将沦亡在他们的铁蹄之下。报复!这是借郎夋之手的报复!”

      沈碧泪眼朦胧地怒视着他道:“你疯了,你那时已全然疯了,你毁了他的国度,毁了他的信仰,一切都被你毁掉了,他永远不会原谅你——你也毁了我!我要杀了你!”

      沈碧说着,哆嗦着拾起萃雪,毫无章法地朝常恒挥去。

      常恒还沉浸在情绪中大哭大笑,对他不躲不避。

      可沈碧连对他挥砍数遭,常恒仍毫发无伤。

      沈碧见状,动作更乱,他红着眼,癫狂着道:“去死!你去死!”

      常恒这才回神,皱眉不悦道:“你想杀我?”

      忽然他又怒极笑道:“你以为你杀得掉我?我活在你的内心深处,除非你……”

      他话音未落,沈碧已决绝反刀,向自己心口捅去。

      常恒眉尖一跳,条件反射地握住萃雪刀柄,但刀尖还是先他一步刺入沈碧的胸腔。

      常恒面上一闪而过惊恐神色,旋即化作团黑气,收束入沈碧伤口中。

      沈碧心上的伤口便在转瞬愈合、结痂,他愕然低头,只见那里,痂色深黑,像耻辱的黥疤。

      六壁的眼睛再度显形,沈碧通过他们瞳孔中的倒影,看见自己的身体在迅速抽长,最终长成常恒的模样,又从他们的眼孔中倏地消失无踪——

      常恒眼前忽然闪过片刺目的明亮,他下意识眯眼,而花香鸟语也已随即撞进他的感官。

      片刻之后,他终于适应,打量向面前之地——只见一座悬于半空的无边花圃,芳草萋萋无际,间植芝兰、异葩,缤纷、馥郁。而在花圃中央,立着株百仞高树,枝间坐落着座树茧状的坟墓。

      常恒怔了怔,随即瞪圆眼睛:这难道是……昆仑悬圃?

      他竟就这样通过了四方之门,进入到长明地宫最内层的昆仑圣殿!

      而下一刻,一只青鸟径自飞越常恒头顶,直向悬圃中心的高树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常恒的双重人格,或者说是真我、假我,接受彼此共存局面的一刻, 他就走出了过去门厅的法阵。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