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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章 罪与罚 ...

  •   扶桑话音即落,祝槿便感到被他抚过的皮肤迅速灼烧起来,一瞬剧痛过后,祝槿眼前场景剧变——
      ……
      既而,他看见了扶桑的一生。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明明只是旁观的看客,却能感受到扶桑的喜、怒、哀、痴。对方的这些情感,就像宿雨过后的池塘,就快要满溢出他的心间。
      祝槿感觉到隐隐的欢喜,和莫大的悲哀。
      ——《有情痴》

      就在扶桑快要消受不住时,一个女童突然从天而降——
      扶桑蓦然松手,摔回地上,匍匐着爬向女童,摸到对方身形的一瞬,他由喜转惊道:“你不是妞妞?你是谁?妞妞呢?”
      女童用一双森冷蛇眼上下打量他几遭,拍拍屁股站起,随意道:“原来是你在招魂,真是死了也不安生,把老娘招到这个鬼地方来。”
      她声音太过特别,扶桑一凛,道:“你是那被封印在神树下的邪物?你又想害谁?妞妞呢?”
      女童不耐烦道:“你不提醒我倒忘了,之前就是你唤醒了东君的封印,索幸你这个短命鬼死后,那封印便又松动了……你问你妹妹呀,”她咯咯一笑,摸着肚子道:“被我吃啦,还没消化呢!”
      扶桑惨白的嘴唇抖动片时,才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女童嘻嘻笑道:“她在临死前向我许愿,愿意贡献自己的灵魂给我,以换取所有给她带来痛苦的人遭到惩罚,我答应了她,便将她的魂吞噬掉啦!”她言语欢快,丝毫没有注意到扶桑因为她的话全身都发起抖来。
      正在女童四下环顾,自语着“什么鬼地方”时,扶桑突然扑身向她,十指几乎嵌进女童肉里,咆哮道:“还我妹妹!你还我妹妹!”
      女童双眼一眯,抬臂便要将他震飞,不料扶桑此时如有神力,竟牢牢锁住了她,女童有些气忿,冷冷道:“既然你找死,那便不怪我了……”
      说话间,她的身体便幻化成一面铜镜——祝槿心中一沉,果然是合欢鉴。
      合欢鉴显形的一瞬,扶桑眉间金光再现,随即大盛,金光过后,他眉间竟开出一只天眼!
      那天眼望着镜中景象,缓缓渗出泪来。
      祝槿连忙也朝镜中看去,只见里头映出个俊逸的青年。
      那青年臂挟二只酒坛,高飞在云间,一袭青衣白裳,生得爽朗清举。而九只金乌正盘旋在他身周。
      ——是东君!
      ——《身内身》

      合欢鉴中映出东君身殒一幕时,扶桑眼孔与天眼中同时淌下血泪。他惊战、呓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然而,接下来的镜象更加离奇。
      祝槿惊讶地看见,殷怀所剩无几的残魂涌出虞泉、在差池中漂游,又被鬼女阿昧打捞而起、用聚魂灯聚拢着放生——它被另只转生的魂魄牵引着,缓缓升上现世,飞越干涸与饥馑,落向魁城祭殿……
      扶桑的身形已然僵硬,额间那只金瞳天眼目眦欲裂、血泪如同泉涌,一眨不眨地瞠视向镜面。
      那里正下着场漫天卷地的大雨。婴孩清亮的啼哭随即响彻雨夜。
      殿门被砰地推开,夺门而出的婢子激动叫嚷道:“是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雨声弥盖四合,仿佛能将所有苦厄与痛楚淹没。

      小扶桑自降生日起,便接替了亡父的祭司之位,成为王国冉冉新升的希望。
      他在悉心的呵护和栽培下渐渐长大,长成株琼花玉叶,绚丽而烂漫。
      还有颗又软又烫的心。
      ——注定将会供谁采撷、予谁柔情、为谁沸腾。
      那人骤未及防地降临在扶桑十七岁时的某个仲夏夜晚,像场不期而至的幻梦。
      他们之间,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吸合,于是自然而然地贴近、亲密。
      十七岁的扶桑,还未全然褪去年少时的古灵精怪。一板一眼地履职,于他而言,实在枯躁乏味。
      于是,极偶尔地,他也会装病旷工,逍遥悠闲上几日。
      常恒端着药碗走近时,扶桑正趴伏在床榻上,翘脚翻阅本画册,听见他的脚步,头也不抬道:“倒掉吧,没病喝什么药。”
      常恒依言行事。
      扶桑又拍自己身侧的床褥,催促道:“快来,你看过这个没有?”
      常恒犹豫再三,才慢吞吞脱靴上榻,与他肩并肩挨在一起,眼神却始终飘忽不定,迟迟不肯落在册页上。
      扶桑啧啧道:“上次你说不喜欢那一种,我便找小舅要了新的来,但看上去也没什么区别嘛!”
      常恒闻言,淡淡垂眼,视线在触及到页间两个耳鬓厮磨的男子的一瞬,又飞快掠开。
      扶桑又草草翻过几页,扭头对常恒狐疑道:“你原来喜欢这个吗?”
      常恒稍稍别过脸去,并不应声。
      扶桑眨眨眼,突然伸手捏上他通红的耳垂,促狭笑道:“呀!你不会是在害羞吧!”
      常恒挣脱,道:“不是……”
      扶桑凑近观察他难得一见的窘态,忍俊不禁道:“你眼皮都羞红了哈哈!”
      常恒终于难忍,勉强启齿道:“我……我觉得,脏。”
      扶桑一怔,常恒意识到自己话含歧义,恐他误会,又补充道:“我不是说……我是觉得自己……”
      扶桑正色,强行掰过他肩膀,郑重道:“你不要这样想自己,你喜欢男子,这虽比较罕见,但也算不上怪事啊!我小舅他就……再说,喜欢什么样的人,这也并非你自己能控制得了的,你没做错什么,我不许你因为这个就这样辱没自己。”
      常恒依然低垂着眉眼,神情与平日无差。但不知为什么,扶桑总觉得,他就快要哭出来了。
      常恒嗡声嗡气道:“不该喜欢的,这很脏……会脏了他的眼。”
      扶桑小心地问:“你喜欢那人不能接受吗?”想了想,他愁着脸,挠头道:“要不……你换个人喜欢?”
      常恒轻飘飘飞过记眼刀,冷淡改口道:“我没喜欢谁。”
      扶桑尴尬笑道:“我就瞎说,你别生气,来,”他一股脑将春宫册子团卷,塞进常恒怀里,“这个送你,当作赔礼。”
      他那时候懵懵懂懂,尚未尝过情爱的滋味,只是心疼常恒为此自卑,也难以理解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常恒神伤至此。
      若是他,绝不会……扶桑在意识模糊前朦朦胧胧地想着。
      谁料,一句一闪而逝的梦话也能被上天垂听;既而,常恒心悦的对象竟真地被调换成了他!
      扶桑心头又慌又乱,还夹带点小小的窃喜——
      嘿!原来这就是情爱!像声清脆的响指,可以凭空召唤出心想事成的奇迹。
      被奇迹一下砸中的扶桑欢喜得有些晕眩,甚至手足无措。他还记得常恒对自己取向的压抑和厌弃,唯恐又伤害到对方,于是,他先行小心翼翼地剖开自己的胸膛,将那颗又软又烫的心呈交给对方。
      月下花前,身遭的景物都灰黯黯的,只有扶桑漂亮的眼睛在闪烁着亮光,诉说那些不再秘密的情愫。
      他虔诚地献吻,贴上常恒冰凉、颤抖的嘴唇时,难以言说的心悸让他下意识地探出柔软、温热的舌尖,勾舔常恒的唇珠,像在吻吸一颗沉甸甸的泪滴。
      他竟同时觉出苦涩与甜蜜。
      ——甜蜜太过,竟也使人心内煎熬吗?
      十七岁时翻过的那些画页突然就具有了联翩的意义,水波的环抱中,不知是谁先停下了嬉闹的动作,静默片刻后,常恒拉起扶桑的手,想要游回岸上。
      扶桑却环住他脖颈,轻轻道:“你还觉得脏吗?”
      常恒冷不防听他此问,竟打了个哆嗦。
      许久之后,他才反问道:“你呢?觉得脏吗?”
      扶桑用啜吻代替回答。他闭着眼睛,盲目地亲吻着对方的颊骨、鼻骨与眉骨——
      他一直对常恒的面部轮廓有种近乎痴狂的迷恋。在不间断的安抚性的吻中,两人的呼吸变得同样粗重。
      常恒压抑地低吼了声,撕裂开身披的人皮——
      他急不可耐地啮吻扶桑,像兽饥渴着血肉,却仍不敢进一步动作。
      扶桑褪去衣裳,肌肤在月光下纯净如雪。
      常恒红着眼,哀哀地望着他。
      扶桑将额头抵上他的,捧起他的脸,温柔道:“如果你仍觉得脏,觉得恶心,那就让我们一起……沉沦……”
      真正被劈开的瞬间,扶桑因疼痛而不自觉地落泪。两人相扣的十指蓦地紧攥,十指连心,他们的心尖也开始因此酸涩、发疼。
      月照如雪,因落进人间,而染上污秽。
      他们孤独地相拥,像在紧抱着浮木,却难以抵抗地,在欲孽里一点点下沉。

      合欢鉴里的镜象仍在上演,但扶桑已彻底看不到了。
      祝槿惊骇地看着他在交欢一幕发生时颤栗着拔下发簪,毫不犹豫地直直戳进天眼瞳中。
      鲜血从中迸出,扶桑惨叫着倒地。因为剧痛,他身体克制不住地痉孪,在地上反复颠仆打滚,不时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而他原先面部的那三只眼,俱已成为空洞的窟孔,源源不断地喷血。
      血浇溅在石台四周,斑驳地浸染了周遭的土壤。旋即,染血的土开始动摇,一朵朵鲜红妖异的鬼花破土而出、摇曳绽放。
      ——血,到处都乱洒着血,仿佛流不尽的血。
      而血泊当中翻滚着的扶桑周身渐渐散发开浓郁的黑气,他既哭且笑,三只窟洞因他不断爆发的哭笑迸血更甚。
      他却像丧失痛觉一般,又将金簪从被他刺瞎的天眼中拔出,不断地戳进另两个眼洞中,边戳边哭号道:“瞎子!我是瞎子!”
      祝槿的情绪不受控制地跟着扶桑颤栗,就在他几乎要承受不住这种心悸时,扶桑突然停下了自残,侧耳分辨起合欢鉴中传来的声响。
      祝槿也勉强凝神,望向镜子。
      镜子里,常薜荔正在服侍若华进药——是医治她脸上溃疮的药汁,尽管没什么效用,若华还是会在每日睡前例行口服——常薜荔总是劝她做这些聊胜于无的费事,若华也从不愿拂她的好意。
      她喝过药,便沉沉睡去,毫不设防地将头枕在常薜荔膝间。
      当夜,祝子梧兵变。
      禁军的火把从包抄祭殿到点燃刑场,只花费了二夜一天。
      这是昭彰最史无前例的一场大火,不仅将供奉太阳的巫女燎烧至死,还使屹立数百年不倒的祭殿化为烬灰。
      这场“燎祭”发生在不见天日的暗夜,地面上雄雄燃烧的烈火却将魁城照得亮如白昼。
      昭彰新一代君主祝子梧站在火势中心的至高处,睥睨向脚下的血海和焦土,戾声切齿道:“一千只窟,可惜只能在你身上挖出一千只窟,还远远不够供奉淆水之役中死去那些国士的长明灯,更难解我心头之恨……”
      扶桑面部,那分寸未被血污的肌肤呈现出渗人的死白,他微微张着嘴,倾听着从镜中传出的各色声响,像彻底失了魂。
      ——囚车边的谩骂和咒诅声;刑场周的抽气和痛哭声;以及千灯齐燃那刻,若华魂身嘶心裂肺的惨叫……
      他听到妹妹的呼救和祈语,起先的对象是东君,可在成百上千遍得不到回应的颂念结束后,她只得绝望祝祷道:“无论是谁,无论让我付出怎样的代价,求求你,帮我报仇!我要所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从听到妹妹不间断向东君祈求的那刻起,扶桑便缩着肩膀颤栗起来。而当若华无望地喊出最后一声祝诅时,扶桑终于崩溃,失声长嚎——
      在那野兽一样跌宕的嗥叫声中,扶桑身周的地面开始崩塌下陷,溢出滔滔的黑水,澎湃周流,激荡向他所在的石台,旋即退开。
      合欢鉴镜身一抖,慌忙要逃。
      扶桑飞身而起,握住镜鼻。
      合欢鉴猛烈反抗,却被对方死死把住。
      渐渐,它反抗的动作变得无力,镜背的纹样开始扭曲变形成五瓣花状。扶桑控制镜鼻的五指间也开始渗血,血染黄铜,为扶桑花著色。
      下一刻,扶桑将合欢鉴用力掷向地面。铜镜砸在石台上,霍地变化成女童合欢的模样,她抖着手指,不可置信地指向扶桑道:“你……你竟敢和我订契,你算老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扶桑按着头扭身四顾。孽海汪洋,而在这汪洋四际,正有五道身影飞速闪来。
      合欢幸灾乐祸道:“呀!他们来找你麻烦了!”
      扶桑指爪搭上合欢颅顶的一刻,仿佛又重获视觉。
      只眨眼间,五官便已赶到,为首煞官乖戾眯眼道:“阁下何人?为何不守闭谷规矩?此处乃长明地宫入口……”
      扶桑语气无波地打断他道:“我要找宵烬,让他来见我。”
      霍祸冷笑道:“直呼君上名讳,你好大的胆子!”说罢,以折扇为刃,朝扶桑刺来。
      扶桑抡起合欢抵挡,合欢怒而大骂道:“□□祖宗啊!”
      折扇与合欢相接的一瞬,霍祸直接被震飞出去。
      其他四官相视一眼,一拥而上。
      待他们五人都鼻青脸肿地倒地不起时,扶桑才两指一捏,凭空化出张红纸请柬,丢向倒霉道:“带给宵烬,去告诉他,我在此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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