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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番外 爱之死(下) ...

  •   特辑番外爱之死(下)

      枯瘦枝桠间,衔着枚满月。
      殷怀为追捕条食人恶虎,孤身探入山林。
      月光洒进最幽深黑暗处,照见个昏迷的少年。他胸口破开个血洞,血肉外翻,像朵溃烂的蔷薇。
      殷怀心头一跳——同样被挖去了心脏,这是第九名受害者!
      殷怀走近,想就地掩埋少年的尸首,却意外发现这少年尚有浅浅的呼吸——他胸口的创伤未及内脾!
      他不由得惊喜,连忙为少年止血、包扎。未几,那人眼睫震颤,缓缓张目。
      殷怀这才注意到,他生得很是漂亮,杏眼薄唇,即便此时面无血色,仍旧精致得像个琉璃假人。
      少年启唇,却因虚弱难以吐出完整字句。殷怀细看他口型半晌,才勉强辨出他在问着“你是谁”。
      殷怀道:“我来这里追捕一条掏人心吃的恶虎。山下人说,每逢月圆夜,它便会下山猎人,如今算上你,统共有九人遇害。”
      少年艰难摇头,神情焦灼,像在竭力劝阻。
      殷怀见状,放柔声音,宽慰他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又道:“你可看清那虎的去向?”
      少年像已累极,没再回应他,便倦倦阖眼。
      他再醒来时,殷怀还守在他身边。
      月光罩上殷怀的侧脸,温柔地描摹着他的轮廓。
      少年好奇地打量他,眼神干净、懵懂,带着显而易见的探究。
      殷怀便解释道:“我怕我离开后,那凶兽折回来伤你。”
      少年侧撑起身,身体因疼痛而微微发着抖,他轻轻道:“谢谢哥哥。”又道:“我叫阿恒,我带哥哥去找那只虎吧,我认得它的穴。”
      殷怀背起阿恒,道:“你指路给我。”
      阿恒安静地伏在殷怀背上,只偶尔弱弱地发出一两个音节提示殷怀。
      他们走了一柱香时,面前果真出现了处洞穴。
      阿恒道:“就是这里。”
      殷怀抿唇,将阿恒安置在一簇远离山洞的树冠里,随即放轻脚步,悄然入洞。
      这处穴极深,越向里探,越加幽静。
      经反复确认,恶虎此时绝不在洞内,殷怀于是点燃火夹。
      火光耀起的刹那,殷怀看见了堆积如山的白骨碎块,上面还锈有早已干涸的血渍。烛火轻轻摇曳晃荡,在骨堆上投下殷怀的影,以及另个庞大的阴影。
      ——那阴影的主人现就立在殷怀背后,毛发蓬松,四脚伏立,脊背微弓,正用鼻尖嗅向殷怀裸露的后颈。
      恶虎!殷怀骇然回首,但还没等他看清面前这只虎的形容,手中的火夹就被它一爪拍飞,碰上湿漉漉的洞壁,倏地熄灭。
      殷怀急急倒退几步,入目只有不息涌动的黑暗。在同样的黑暗里,野兽能分毫毕现地观察猎物,但殷怀却只能感受到对方审视的目光,他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利矢。
      下一刻,洞中响起轰隆巨响。
      殷怀愕然惊觉,自己与恶虎中间,竟落下栏铁栅。
      而在铁栅下落的同时,有什么东西被抛丢进来,撞在身后的白骨堆上,发出闷响,以及一声痛哼——是个人!
      殷怀反应过来,但犹不敢妄动,只低低唤道:“阿恒,是你吗?”
      那人隔了会儿,才气若游丝地应道:“哥哥——”
      殷怀松了口气,急奔过去,关切道:“你怎么样,伤口有没有崩开?”
      阿恒努力坐起身,轻轻嘶道:“有一点儿,但不碍事,那只虎呢?”
      殷怀始终侧耳细听着栅栏外的动静,闻言答道:“不知道,我没有听到脚步声。或许它已经走了,或许还守在外头。”
      阿恒若有似无地应了声,便又没了声息。
      殷怀猜测他是因失血过多再度昏迷,遂小心将他放平,重新摸索着替他包扎好伤处,才坐到一边,警惕地留意着栅栏另侧。
      不知是因为高度紧张而产生错觉,还是冬天的夜确实格外漫长,总之,殷怀只觉时间几乎停滞,连带着他的感官也渐渐地失灵。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恍惚,恍惚觉得自己已被囚禁在这里累月经年。
      他忍不住呼唤自己的同伴:“阿恒,你醒了吗?”
      阿恒迷蒙地回应他:“我在——”可转瞬,又浅浅地睡着。
      天光终于渐渐亮起时,殷怀眼中已密密结了层血蛛网。他稍梢松下口气——栅栏外根本没有恶虎,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整齐地摆放着些野果。
      殷怀挑拣了番,唤起阿恒,与他分食。
      阿恒的脸色仍旧苍白如雪,啃食完野果,便又靠着洞壁休憩。
      殷怀熬过整夜,也有些困乏,不知不觉地,他也闭上了眼。
      ——他是被强烈的危机感唤醒的。猛地张目,正对上双近在咫尺的澄碧兽瞳,在流淌的夜色里,像两泊秋天的湖水,灵动、清澈。
      这只恶虎竟无声无息地穿过了栅栏,来到自己近前!
      殷怀遍体生寒,手已摸向身侧利镞,伺机而动——他务必要一击毙命!
      狭小的洞穴间,一人一虎紧张地对峙,却都没有轻举妄动。
      微妙的平衡最终被虎打破,它纵身一跃,自栅栏缝隙间钻了出去。
      殷怀看不清细节,但能猜出它柔软的身体在钻过缝隙的一瞬定然变得细长无比,像猫。
      殷怀轻蹙眉尖,觉得自己这个类比太不恰当。猫不会掏人心吃,也不会囚禁猎物。他正想着,便有凉凉的硬物滚贴到他的手背上,殷怀迅速摸出是枚野果,且和昨日他与阿恒分食的品种有所不同。
      他不动声色地凝聚感观,又有枚野果顺着缝隙滚入栏内,殷怀不由苦笑——这老虎当真是将他们圈养起来,还定时来投喂食物。
      翌日,殷怀与阿恒分食野果,阿恒道:“我觉得这果子比昨天的好吃。”
      殷怀失笑摇头,不知是为他过分天真的话语,还是想起了那只在黑暗里不声不响用肉爪推果子进来的老虎。
      夜间,那虎再度钻入栅内,向殷怀步步逼近。殷怀手握尖镞,蓄势待发。
      但它却停步在几丈外,黑暗里,只有那双澄碧的兽眼在放光,疯狂,但狡黠。
      一人一兽又开始长时间地对峙,殷怀手心沁出一层层薄汗,被他一次次抹在岩壁上。
      但老虎始终未再靠近他毫厘,它只是沉默地静坐在殷怀对面,同他无声地对视。
      殷怀的身体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颤抖着,落在猛兽的眼底,像垂死挣扎的羔羊。它忽然动了——收敛爪指,用肉掌轻轻贴覆上殷怀的脸颊。
      热烘烘、毛茸茸的掌垫拂过殷怀的侧脸,他几乎在虎伸掌的同时也动了起来——殷怀猛地挺身,以箭尖刺向虎的胸口,这个动作在他心里演练过太多遍,是以殷怀出手未有丝毫停顿。
      箭尖穿入虎皮肉的一瞬,它惨厉地哀嚎出声,伸向殷怀的虎爪一下攥紧,擦着他的侧脸收回,既而一跃钻尘栅栏,奔出洞穴。
      殷怀愣愣地,抹了把溅在他脸上的血,他不敢置信这虎竟然毫无防备和反抗,故而异常地沉默下来。
      阿恒应还在睡着,殷怀唤了他两声,并没有得到回应。
      天快亮时,那虎竟又回来,它的伤口还在淌血,走路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悄无声息,步伐变得沉重而缓慢。
      殷怀绷紧身子,但虎却没有靠近他,而是从距离他最远的栅栏外,向里推递果子。
      殷怀复杂地看它完成这一整套动作,又拖着伤躯离开。
      但那股血腥的气味却未随着它的离去消散,而是始终萦绕在殷怀鼻端。
      他于是更加沉默。
      阿恒整夜整日的昏睡终于让殷怀觉出些不对,他检查对方的伤势,发现伤口恶化严重,原本已快要愈合的地方再度皮开肉绽。殷怀只好再为他擦药、包扎,将野果一口口喂食给他。
      阿恒的肌肤温度烫人,殷怀不确定,如果他们再不离开这里,他会不会因此死去。
      日落的时候,阿恒睁开眼缝,觑视殷怀。
      殷怀正对着那堆果子发呆。
      见对方没有留意自己,阿恒默默将身子朝远离他的方向挪动。
      夜色渐起,朗月初升。
      暮霭蔓延至穴洞,即将蒙上洞中人的眼睛。
      殷怀突然开口道:“阿恒。”
      阿恒挪动的动作停滞,耳朵颤了颤,像在犹豫是否要给出回应。
      殷怀没等到他的回答,便自顾自道:“你伤还很重,不要乱动,也不要……”
      殷怀抬头,努力在黑暗里寻找对方的身影:“……再跑进跑出了。”
      阿恒霍地起身,直视着殷怀,殷怀这才发觉,他的瞳色更近于暗碧,像幽深的黑森林。
      阿恒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沉声道:“你……”
      殷怀道:“我昨夜刺向你前,就嗅到了你身上的血腥味,还有果子,”他垂眸,苦涩笑道:“我昨天和你说,这种果子好吃,你便摘了来给我。”
      阿恒脸色蓦地变沉,他两手着地,瞬间化回虎形,踱向殷怀,冷冷道:“我们这样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殷怀淡淡道:“不好,再这样耗下去,我们两人都得死在这里。这很不好。”
      闻言,阿恒野兽的眼眸里渗出泪水,他不断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
      他在发着高烧,那种来自身体最深处的灼热使他饥渴、癫狂,他感到眩晕和恶心,但同时又狂热而兴奋。
      动物的欲望本能驱使着他向殷怀靠近,他扑上去嘶咬,衣片破碎纷飞,像下着场大雪。
      大雪过后,是殷怀温热、柔软的肌肤,在月光下,献牲一样圣洁。
      冷硬的白骨就躺在他们四遭,如同坚固的祭台。
      阿恒颤栗、痉挛,随即倒下,他只觉自己正躺在一片雪地里,心被掏空,像朵绽开的蔷薇。
      他感到无与伦比的餍足。
      他紧紧抱他,幸福地流泪。

      (…删减…)

      洞外,北风支流破碎地□□,有非常细微的雪末被风卷入,落到他们身上——竟真地下雪了。
      “你病了,阿恒。所以我不会怪你。”
      殷怀抚摸他胸前的的伤口,轻轻道。是他的母亲挖去了阿恒的心,使他成为野兽,所以合该让他来承受这份报应。
      血不断从殷怀身体里涌出,很快,便积成血泊。
      阿恒慌张极了,拼命地堵,但无济于事。
      殷怀又露出那种含令他恐惧的殉难的笑,他说:“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阿恒大哭大叫地紧紧抱他,但殷怀却像雪人一样,迅速崩析、消融在他的臂间。
      于是只剩阿恒狼狈地四脚趴在血泊中,无声地嚎啕。慢慢地,他脸上的悲痛扭曲成恶毒的憎恶,他嘶声低哮道:“你可以原谅我对你做出这些……你可以原谅我……可我多么恨你,恨你这种审判和宽恕……殷怀,你凭什么自以为是,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真地好恨你……”

      “……我好恨你。”常恒惊战、呓语,又猝然从梦中惊醒,夜风吹彻长衫,他下意识地蜷缩身体,随即感受到下身冷冰冰的狼藉。
      他打了个哆嗦,回忆起方才的梦,瞬间被惊恐和绝望袭卷,常恒瑟缩着,胡乱地去捂眼睛、嘴巴、耳朵,最终埋头,失声痛哭起来。
      他哭得太过忘我,直到郎夋的手轻轻拍抚他发顶时,常恒才意识到对方的到来。
      郎夋柔声安抚道:“别哭了,孩子,父君还在。”
      常恒却连瞥及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噩梦时的种种知觉还遗留在他体内,他不敢令任何人发现一星半点端倪。
      索性郎夋并未多问,只是径自交待道:“阿恒,我需要你代为父去魁城做件事。二十五年了,你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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