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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无妄灾 ...

  •   祝槿闪身躲避那腾空飞来的杯盏,瓷杯砰地一声坠落在地,立时四分五裂,迸起无数碎瓷溅渣,其中几块几乎弹到了尹天清的眼前。

      尹天清的眉头跳了跳,即便是稀泥和成的府尹,此刻也怒壮怂人胆,他拿起惊堂木,用力在案上拍了三拍,肃声道:“岂有此理!公堂之上,竟如此猖狂!”

      然而,并没有人理睬他这难得一见的冲冠一怒。

      傅文自那一掷之后,就脸色发青、目眦欲裂地紧紧盯向祝槿,而祝槿亦侧过身,直面正视着傅文,他的青衫下摆被飞腾的热汤打湿了一片,而在碎裂的茶瓷四周,水仍在蔓延,淌到对峙的两人中间。

      袁有道也在端详这二人的神情,好半晌,他才斟酌着道:“傅先生胞兄新丧,凶手尚未归案,难免情急性躁了一些。只是傅先生若有何怀疑或者线索,最好还是仔细与尹大人道来,不要堂上伤人啊。”

      尹天清脸上神色缓和了些,声音却还硬邦邦的,他清清嗓子,严肃道:“傅先生既指认是仇杀,那么仇雠者谁?有何证据?”

      傅文咬牙切齿,手指祝槿道:“当然是这位法术高强的艄公了,尹府尹贵人多忘事,我却还记得,此人七年前曾血口喷人,指控我兄弟二人打伤了他养父,编造了些子虚乌有之词告到尹大人面前,没想到,当年我兄弟二人怜悯他父残子幼,未予追究,这样的宽容善心却换来的是今日的恩将仇报!”

      乍听闻这样一番义愤填膺的指控,袁有道与尹天清不约而同地心上一跳,朝祝槿看去。

      祝槿神色不变,凝视着傅文,缓缓开口道:“既然傅二先生要重提这桩旧案,那么我也斗胆相问,当年我阿爹不明不白被打断了二条腿,这事可是当真与二位先生毫无瓜葛?”

      他的质问使得一些本已褪色的往事渐渐又在众人眼前浮现。袁有道记起那天自己见到祝槿时,魁城正在落雨。

      是一场如注如瀑的暴雨。

      彼时,他正坐在从袖招主府邸回返的马车上,雨声下沉,他的心气却浮躁地往上升——父亲过世的这半年来,他虽已接手复来楼,但只能左掣右肘、勉力维持,如果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

      马车停驻,车夫挑起车帘,管事已擎着伞候在车前,他略一借力,下了车,外袍被风雨沾湿了些,于是他快步朝楼口走,管事跟在他身后,悻悻念着:“今日煞是晦气,下着大雨,门口还来了两个叫花子,赶都赶不走,非要求到您面前来……”

      风雨如晦,袁有道冷哼一声,不客气道:“还有你赶不走的叫花子吗?”

      管事被他戳穿,不由低声敛气道:“是老爷还在世时常常救济的那一老一小,您应当是知道的,老的那个姓祝……”

      袁有道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父亲行商有义、乐善好施,但他不是,他一向只作有回报的投资。

      管事觑见他脸色尚不算差,又继续道:“我看他们在门口呆着实在不像样子,就让他们先进了门,在厅中等您。喏——”

      说话间,两人进了厅堂,果见堂口处跪伏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浑身经湿,不住地抽泣着,身子一直在颤栗。

      而他身后的堂柱前,倚坐着一个更加狼狈不堪的老人,应是已经失去了知觉,袁有道注意到,他肮脏泥泞的身体以一种异于常人的姿态摆着,就像是……就像是傀儡艺人随意丢弃在路边的坏掉的木偶。

      察觉到有人朝他走来,那孩子又猛地磕起头来,额头撞在地板上,砰砰地响,他不住重复道:“求求救救我爹,救救我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袁有道信口接道:“做什么都愿意?”

      那孩子闻言,抬起脸来,一张遍布泪痕的巴掌脸上,嫣红的、微微颤抖的嘴唇,以及因含着泪而更加水光潋滟的眼睛——一双多情眼。

      袁有道那时想,这样的性格,逢上这样的命数,怕是会有吃不完的苦头。

      ……

      傅文似乎被噎了一下,哽了哽,才道:“那是自然。”

      转头又对着尹天清理直气壮道:“尹大人,你听到了,此人因子虚乌有之事对我兄弟二人怀恨在心,而我兄长正是在他住的地方遇害,又被他发现的,好一出贼喊抓贼的把戏!”

      他拱了拱手,道:“请大人明察。”

      尹天清虚咳一声,他已想起曾在何时何处见过这个祝槿了。

      不错,七年前,当时这孩子来府衙控告傅氏兄弟二人将自己的老父打成断腿扔弃在街边,人证、物证俱在,但碍于傅氏兄弟的身份,尹天清判了个“证据不足、疑证不论”,轻轻撇过。

      然后呢?尹天清努力回想着。

      哦,对,然后是傅氏兄弟咄咄逼人,非要那孩子亦戴上双铐,而他自己,本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考量,只是让他戴上了一副脚镣。“养子嘛!”当时他说,“宽大处理吧。”

      尹天清想起这段往事,不由得一阵阵心虚。谁能想到那样出身的孩子如今也能蹑居鬼差?

      他又开始头痛起来,这案子,当真难办,最好是能另寻凶手,最好双方都不得罪,皆大欢喜。

      他思忖许久,终于开口,道:“傅先生,此案离奇,还须慢慢地查,方能将真凶绳之以法,而不冤枉了好人啊!”

      傅文听得此言,拂袖便去,只留给他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尹天清只好又对祝槿与袁有道讪笑道:“二位,我们继续,继续。”

      尹天清回到家舍时,酉时已过,他心头一片惨淡愁云——这案子既无可靠的目击证人,亦无确凿的证据。芜宫已经派人去搜查过了,什么也没找到,那把凶器匕首亦是寻常可见。

      正在他自怨自艾之时,家门忽然被叩响,不一会儿,府丞便急匆匆冲进屋来,喊着:“大人,大人!大事不妙了!”

      尹天清眼皮狂跳,强捺住不安,问道:“何事惊惶?”

      府丞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五官近乎错位,苦声道:“我们的人随祝槿去芜宫,刚进去,傅文就带了一众鬼兵,将那祝槿掳了去,往君囿去了!”

      尹天清听罢,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恨声道:“这、这、这……”

      君者,鬼君也。囿者,君王养畜驯宠之墙苑也。君囿,便是鬼君蓄养鬼宠之苑。只是近十许年来,鬼君已将此囿废弃,于是君囿,便成了魁城权贵滥用私刑、铲除异己的所在。毕竟——

      堕君囿者,无人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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