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月亮》一风一风

5、第5章

　　六

　　梅寒家住在“新公寓”77号6室。这是五层公寓式房屋，有较大的厨房、卫生间和贮藏室，一家三口的住房，算是比较宽敞的了。

　　听到了敲门声，梅寒开门一看，先是一惊再是一讶，接着哇地一声大叫起来，把素云紧紧地抱在怀里。两个姑娘喜极而泣，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上。梅寒的母亲见到素云也是十分地高兴，她是看着素云长大的。今天看到素云一身军装，俨然是个大人了。她忙不迭地倒水泡茶又是洗苹果，嘴里还不住地说，这孩子，来之前也不来个电话说一声，好有个准备什么的。梅寒拉着素云坐在沙发上，把素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个遍，迫不及待地问：“听说你上前线了啊，有没有拿枪打敌人啊？”

　　素云笑了笑说：“我在战地医院，打不了敌人的。”

　　梅寒母亲把刚刚看了一半的报纸放在一边，夸赞素云说：“云啊，你真是长大了呢，你看这身军装，穿在你身上，成熟大方，真让人羡慕呢。对了，你爸妈都在家里吧。”

　　素云说：“是的，我们刚刚在家里说了好多话呢。”

　　梅寒的母亲说：“云啊，明天中午来家里吃饭啊，你们小姐妹都有两年没见面了呢。”

　　素云说：“阿姨，我和晓美已经约好了，明天上午我们三个人去丽笙咖啡馆，两年前我们就是在那里告别的。明天，我们再到那里相聚。”

　　坐在客厅里看书的梅寒的父亲，这时转过脸来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安排，就让她们自由吧。”

　　梅寒的父亲是纺织专家。知识分子的信仰是崇尚自由，在他看来，尊重别人的选择就是尊重人格。

　　晓美家住“九幢头”18号2室，素云远远地看到晓美已站在楼梯口焦急盼望的身影。素云走进晓美的家，晓美的弟弟晓刚正在里屋看书。为不打扰晓刚，素云拉着晓美来到楼下，她们在小区里一边散步一边回忆美好的往事。晓美抢着说：“汪楚玲结婚了。”

　　素云吓了一跳，带着疑问的目光望着晓美。晓美说：“她嫁给了花旗银行副理的公子，现在你看到她，肯定不会认出她来。”

　　素云问：“这不才分开两年多的时间，又怎么会不认识她呢？”

　　晓美说：“她现在可时尚了，高跟皮鞋，一头波浪式卷发，旗袍穿得有点那个……”晓美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说话似乎有点过分，捂着嘴巴羞怯地笑了起来。

　　在素云看来，生活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穿着打扮往往反映出一个人的生活态度，是张扬的还是内敛的，是开放的还是保守的，是传统的还是时尚的，是爽朗的还是压抑的，很大程度上与性情有关，但不能简单与人的品质划等号。对于楚玲来说，爸爸是银行经理，妈妈是外滩高级酒店里的经理，她从小就生活在富有的家庭里，有条件打扮，也是能理解的啊。

　　晓美接着说：“在银行里上班的人多了去了，徐阿姨（指的是素云的母亲），我爸我妈，还有梅寒的妈妈，不都在银行里上班吗，他们上班除了穿工作制服，也从没打扮过那样娇艳啊。”

　　晓美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她自己也能隐隐感觉到楚玲对于她来说，有羡慕也有看不惯，有喜欢也有抵触。显然，那一刻楚玲在晓美的心里是一个矛盾综合体的人。

　　素云笑了笑，说：“楚玲毕竟才19岁啊，喜欢打扮也是正常啊。”

　　晓美带着心理惯性反驳道：“按这个理，你已经20岁了，家庭条件也很好啊，更应该打扮才对啊。”

　　素云拍了拍晓美的肩膀说：“傻姑娘，我是军人，除了穿军装，还能穿什么衣服啊？”

　　晓美把那对胸前的小辫子向左边甩了一下，又向右边甩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反正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样子。”

　　素云安慰道：“我们虽是同学，但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和观念啊，这个你有什么看不惯的呢，对你当下这样的偏见心理，我可要批评你了啊。”说到这里，素云突然问：“看来，你们平时一定没怎么来往吧？”

　　晓美说：“我才不想和她来往呢。当然，她现在有个花花公子陪着，又哪里想到我这个穷同学呢。”

　　素云又问道：“那你和梅寒有来往吧？”

　　晓美笑了笑说：“我们几乎每个周末都要见面的。要不是我们的学校离得远，我想我们每隔两天就要见面的。”

　　听着晓美的话，素云有了安慰，又突然问晓美：“梅寒说话有时也是冲头冲脑的，你都能接受？”

　　晓美说：“她的性格就那样，属于活泼可爱型，我喜欢她呢。”

　　晓美和梅寒已读大三，再过一年就要毕业了。素云为她俩在大学里学到知识感到高兴。晓美和素云一路走着说着，当她们走到“九幢头”楼下时，晓美向三楼那间亮着灯的窗户指了指说：“楚玲家就在那儿。”

　　素云笑着问晓美：“你愿意和我一起上去吗？”

　　晓美也笑着对素云说：“你看你，这叫什么话，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晓美敲响了那扇门。开门的是楚玲的老公，晓美一直叫他花花公子。楚玲老公见是晓美，满面笑容地想把她俩请进屋。晓美问：“喂，花花公子，你们家的时尚女郎呢？”

　　楚玲老公露出笑脸说：“今晚她有应酬，还没回来呢。”

　　晓美取笑他说：“啊哟，你还真是宽心啊，怎么那么放心呢？”

　　晓美忽然想起当着素云面前说了这句话感觉有点不妥，于是，她又转脸对素云笑了笑说：“我们开玩笑习惯了。”

　　素云微笑了一下，对花花公子说：“等楚玲回来后，请转告她一声，明天上午我们在丽笙咖啡馆等她。”

　　花花公子忙问素云：“请问您贵姓？如何称呼您？”

　　晓美瞪着眼跟他说：“你就说，素云回来了。”

　　眼前这个被晓美瞪眼的花花公子，他第一眼见到素云时已猜到八九分，以前听楚玲说过，她有个好同学叫素云的去参军了。没想到素云今天到他家门上来了。花花公子这时才意识到，他只光顾着站在门前跟素云和晓美说话了，赶紧让出身来，请她俩进去喝杯茶再走。晓美倒也不客气，对素云说：“带你来参观一下他们家的豪华气派。”

　　其实，这是晓美第二次进这个家，第一次是汪楚玲结婚时她做伴娘。素云刚踏进家门，就觉得脚下一软，印度国花－－荷花编织在那张宽敞厚实的地毯上，芳香柔软着房间里的一切；右手边是一个精致的搪瓷灰色鞋架，最上层放着两双高跟皮鞋，一双乳白色，一双粉红色，第二层放着两双男式皮鞋，一双黑色，一双棕色；第三层放着运动鞋，一双男式，一双女式。最底层放着两双棉拖鞋，一双深色，一双米色。鞋架旁边放着一杆棕色衣帽架，上面挂着一件风衣，一顶棉绒帽。一个落地灯，外罩白色折纹塑纸，柔和着房间里的光线。吊灯是由一个大灯点缀六个小灯，半悬在客厅中央，吊灯下方是一个红木八仙桌，配有八把红木椅子。两个粉红色的棉布单人沙发，静静地衬托着一个浅色茶几，茶几上有一只宝蓝色的花瓶，里面放着一束半开半合的百合花。卫生间装修得更是窗明几净，令人适宜清爽。厨房间也是整洁有序，看上去就像没做过饭一样。整体布局高雅而清淡，家具简单而不拥挤。素云静静地欣赏着眼前这个天堂般的精舍，不时地摇摇头，不时地咂着嘴巴。晓美又忍不住她的嘴巴了：“看到没有，这就是资本主义生活的典范。”

　　花花公子满脸微笑地给素云和晓美泡了两杯菊花茶，请她们坐下来，说喝杯茶，再等一等楚玲。
　　素云谢过花花公子，问他：“没听说过你的工作。”

　　花花公子欠了欠身，笑着说：“我在银行里负责外贷。聊以糊口，聊以糊口。”

　　晓美一听这话，就开涮起花花公子来：“啊哟，聊以糊口，聊以糊口。如果你都聊以糊口，我们还怎么活啊？”

　　花花公子笑着对晓美说：“小美女，请喝茶，请喝茶。”

　　素云喝了一小口茶，起身对花花公子说：“我们就不等楚玲了，她回来后请你转告一下。”

　　离开花花公子家，晓美拉着素云的手说：“看到了没有，他们就是享资本家福的命。”

　　素云对晓美说：“你是同济的大学生啊，可不能小市民气啊。”

　　她俩走在夜色里一路说着回了各自的家。在回家前，素云想到了院子里的那个大男孩，汪楚玲的哥哥，便问晓美。晓美说汪楚俊去部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