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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噩梦 ...

  •   晚上又下起了大雪,簌簌落在窗台上,化了,融成一片水渍在窗户纸上。

      东流阁里屋暖融融的,只留了边角一扇窗户半开着通风,炉子里银丝碳烧的正旺。

      可床榻上的人却似乎并没有被这温暖平和的气息侵染半分。

      祝蕴只觉着冷,彻骨的寒叫他在梦里都禁不住发起抖来。

      永兴侯府里,人声鼎沸,道喜的,前来巴结的人充斥在每个角落。

      他受不住这么嘈杂的地方,偏偏又染了风寒,且身子骨不好,便是连行走都有些困难,坐着轮椅出来。

      他只好吩咐下人将他推回房去。

      他的父亲不常管他,也不爱他,甚至是厌恶他。

      永兴侯一介武夫,生了个病秧子也便罢了。可每每看见祝蕴的眉眼,就会想起他的生母来。

      那个毫不留情背叛了他的女人。

      就连所出之子的血脉都叫他不能安心,他质疑却不敢刨根究底。

      侯府里没有正经女主人,只有一众姨娘。

      和几个争宠的姊妹兄弟。

      祝蕴不知梦见了什么,发着抖,眼尾沁出泪来。

      梦里一众兄妹将他拖去府里的湖边亭上,羞辱他,说他不是侯府的血脉。

      这群七八岁的孩子不过是听来了几句闲话,便献宝似的挂在嘴边。

      上下嘴皮子一碰,吐出不知多么恶毒的话来。

      “大哥,你是小杂种,是也不是?”五妹笑靥如花地指着他,好似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

      “肯定是,我祝家姊妹兄弟个个康健,除了他,你说一个药罐子,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大哥!?”

      “就是,怎么配做我们大哥?!”

      “我娘说杂种都是白眼狼,将来要夺走我们的东西的!”

      孩子们听了这句话,眼睛里盛满阴毒和狠厉。

      “怎么能让他抢走我们的东西!?大家一起把他推下去!就抢不着我们的东西了!”

      ……

      身边的随从们都装作看不见。垂着头站在一旁,好像地狱里行刑的帮手。

      九岁的祝蕴颤着手,让随从将他推走。

      孩子们不依,上来便对着他的随从打骂啃咬,下手掐他,疼的小随从抑制不住的叫起来。

      祝蕴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突然找上他的麻烦。

      他们不喜欢他,他是知道的。毕竟是个药罐子。

      何苦……

      何苦逼他至此!?

      梦里,只听见重重的水声。

      他被推进了湖里。

      冬日里的湖水刺骨的叫人浑身发麻。那群作恶的人站在岸边,拍着手笑闹着。

      祝蕴用尽力气扑腾,也没能上岸来。

      目之所及都是腥红的血色。

      “——啪。”

      碳炉里的碳小小地哀叫了一声。

      祝蕴从梦里醒了。

      掀开被子,他整个人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外头的雪还在下,很安静,安静得叫他烦躁。

      他闭了闭眼,耳畔忽得响起父亲的话来。

      那天他落了水,昏睡了好几天,将醒未醒的时分,听见父亲在他的榻边说:

      “不就是落了个水!?军营里那群小伙子,冬日里可是要在河里洗澡的!”

      话音掷地有声,他那一瞬间,甚至以为这是他的错。

      祝蕴的发丝被汗浸透,贴在脸侧,他大口喘着气,像是被网束缚住捞上岸来的鱼。

      他难道想如此吗?

      他想吗?!

      如果能叫他选,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拖着这幅奄奄一息的躯体活着。

      可是阿娘死前,干瘦的手抚上他的脑袋,叫他无论如何,活下去。

      阿娘说,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可他还没看见希望的影子。

      暴怒伴随着腐朽的不甘和嫉恨,洪流一般涌上心头。

      涌上喉头,吐出大团血来。

      祝蕴抖着手,将沾了污血的被衾狠狠团成一团丢在地上。

      可怜又阴狠,像一只被拔了利齿的毒舌垂死挣扎。

      他艳羡身边所有的人。

      哪怕地位卑贱,哪怕鼠目寸光。也有一具能跑能跳的身体。

      有时间,卑劣的心思让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要是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废人就好了。

      少年抖着手胡乱擦着唇边的血,哀怨和彻骨的狠凝成泪,淌下来。

      外头的侍从长冬听见响动,急急赶了进来,看见这番景象,忙四处又去给他找被子。

      东流阁霎时间忙成一团。

      茫茫的冬夜里,被白雪掩埋的仇恨再次以形同自虐的方式破土而出。

      他祝蕴就是个废物,心怀仇恨的废物。

      ……

      一个冬夜堪堪捱了过去。东流阁早已乱成一锅粥。

      而逊雪阁东耳房里头,却是一番祥和景象,魏浮婵刚刚睡醒。

      流翠正在为她穿衣裳。

      见小姐还是一幅昏昏沉沉的样子。流翠看外头的雪已经停了,便开口同她说话。

      “姐儿,流翠听东流阁里头的小丫鬟说,昨儿个夜里,新来的少爷吐血了,愣是没睡个安稳觉。”流翠给她拨了拨领子边的绒毛,就见这小姑娘瞌睡虫一下子飞了。

      “什么!?快快快我洗漱一下我们就过去看看!”浮婵跳下榻,都不用旁人伺候她,自己净了齿抹了把脸就飞出去了。

      梳头的小丫鬟拿着梳子一脸为难。小姐顶着个乱哄哄的鸡窝头就跑出去了。

      流翠早料到她会跑,所以看窗外雪停了再将这事告诉她。

      她笑着摇摇头,拿着披风就快步跟出去了。

      是夫人嘱咐自己,多让小姐和少爷接触。

      流翠轻易就赶上那奔跑的短腿,把披风披在她身上,理了理她的刘海。

      浮婵心里头急得很。

      她第一眼就喜欢上那个小哥哥,就像她小时候在祖母那里养的一只猫咪一样。

      慵懒优雅,但是又很脆弱。可惜一个冬天病死了。

      她跑不动了,但是还是努力迈着小短腿往东流阁走。

      流翠和她搭话,想让她宽心:“小姐慢些,长冬说他们少爷已经喝过药了,现下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浮婵碾着脚底下的细雪,脚步稍稍慢了些。

      她想,喝药多苦啊,他喝了这么多药,多难受。

      于是她叹了口气,伸手牵上流翠的手,她的手干燥温暖,给了她一丝安心。

      “流翠,我忘了带糖。喝那么许多的药一定会很苦吧。”

      流翠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却是看着她长大的。

      婵姐儿是个没什么坏心眼的孩子。太良善,不像她母亲,也不像父亲。

      主母有手段,二爷也是个雷厉风行的。

      流翠没什么法子,只好安慰她:“姐儿莫要自责。下回带也是一样的。”

      浮婵只得闷闷地应一声。

      走了快小半刻钟才到东流阁,浮婵站在院门口,四处张望了下,没什么鲜活气息,本该是早膳的点儿了,却没见着小厨房有烟火气。

      莫名有点害怕这种寂静。

      她顿了顿脚步,看见院外十步的地方,一树梅花开了。

      “流翠,我们折支梅花吧。”浮婵站在梅花树下,小脸莹白。她仰头挑了一支最好看的。

      流翠知道她的小姐儿心里头想的,便替她折了下来。

      小小一支,躯干生的极有风骨,上头点缀的红梅还是含苞待放的。

      浮婵拿着那支梅,心里稍稍有了些慰藉,没有带糖的焦急冲淡了几分,穿过几个回廊进了里屋。

      长冬不在,屋里只有他一个人,躲在层层的床幔后,像只受伤的幼兽。

      祝蕴不想浑浑噩噩地躺着,便坐了起来,靠在枕上,闭着眼假寐。

      魏浮婵一进去便闻见一股子浓重的药香。

      她隐隐约约能看见层叠床幔后少年清瘦的影子。

      小小的女孩一下子就心疼了。她轻手轻脚地过去,掀开帐子,对上一双麻木的瞳。

      “蕴哥哥,我来看你啦。”魏浮婵先开了口。

      祝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点阴郁,眉目很沉。

      浮婵只注意到他眼尾有一抹薄薄的红。

      像是哭过了。

      她想也没想,递上手里的花:“这支梅花送给你!希望你可以像梅花一样,生长在寒冷的冬天!”

      帐子里沉闷温热而带着的死气,被这一支带着雪的清新的梅割裂开,死气散了大半。

      祝蕴接过那支梅,凝望着小姑娘的头发好一会儿,才露出这几个月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谢谢皎皎妹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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