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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魏府 ...

  •   寒风梳骨的冬夜。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整个金陵都被这从天而降的一席素绢遮盖住。

      此刻,偶尔有朱门前的琉璃灯笼微微摇晃,仿佛是想要看清远处不明的来人。

      靠近大门的角门前,立了四五个人。

      为首的那人便是这魏家二房的一家之主——魏定荣,时任金陵巡抚。

      他面前站着个披着黑色熊皮大氅的少年,周围人打着灯笼,映着他的面容柔和。

      少年就那般笔直地负手而立,像一棵生在戈壁的白杨,但他的笔挺,带着忍辱负重和寄人篱下的苦楚。

      少年一语不发,随着魏定荣踏进了魏府。

      魏定荣小心翼翼地护着他,关上门后,留下一人扫除门外的足迹。

      少年自角门入府,立在廊下许久,鹅毛大的雪,洋洋洒洒坠在他的肩头,像是要把这个单薄的孩子压垮。

      经此一别,京都,在少年的心里,已经成了血泪与恨意交叠充斥的地方。

      侯府嫡子,屈居人下,偌大的京城,竟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他再也忍不住被那熊熊怒火冲破喉头,重重地咳嗽起来。

      声声凄厉,好像是杜鹃啼血。

      他身子一颤,一口血咳撒在地上,灼的那片白雪消融。

      周围人大惊,连忙扶着少年进了抄手游廊。

      京都里人人皆知的病秧子,永兴侯府的嫡长子祝蕴,今夜起,像是被大雪掩埋起来。

      祝蕴闭了闭眼,喉头的黏腻腥甜好似堵塞住他的喉管。

      叫他呼吸不得,出声不得。

      ……

      明德二十八年冬,十二月二十三日,魏府二房来了个孱弱的公子,走上三两步便喘的不行,日日里都要依傍着那药炉子。

      魏家人对外宣称是远房没了双亲的孩子,收留在府中。

      至于他的真实身份,除了魏定荣夫妇俩,再无旁人知晓。

      祝蕴改了姓,唤魏蕴。

      金陵坊间都传呢,这魏家二房魏定荣是魏府的主心骨,金陵巡抚,凭空冒出来的远房亲戚,不是私生子是什么!?

      市井小民们七嘴八舌的热议着,时不时添上自己独到的“见解”,叫那些听众投来惊诧的目光,以此得意无比。

      “也不知这巡抚夫人对这私生子是个什么态度,进了魏府那大宅院,这外来的小儿子,不得被生吞活剥了?”看客甲磕着瓜子,频频摇头。

      看客乙嗤笑一声:“女人善妒是常理,不过这巡抚夫人可是京城房家来的的大小姐,这修养旁人比不得,说不定就记在自个儿名下了呢?”

      二人你来我往的,洋洋自得以为自己道破天机,殊不知自己早已着了旁人道,成了偌大金陵中的两颗棋子罢了。

      外头的雪停了,日光自那厚云后头逸射出来,可也照不化那角落的阴暗积雪。

      魏府里头,魏定荣的正妻房柔,正在为自家女儿梳发髻。

      这样的活计本不用她来,不过今日兴致来了,想作弄作弄小女儿。

      魏浮婵还真被阿娘作弄到了,年前的她不过六岁光景,冬日里外头冷屋里暖和,正贪睡着呢,被阿娘喊起来,无精打采地坐在绣墩上,边打着哈欠边晃脑。

      房柔给她梳了个包子样的发髻,两边各一个发团子,中间一撮刘海。

      她把准备好的玉铃铛拿出来,给女儿戴上。

      “皎皎喜不喜欢阿娘送你的小玉铃铛?”

      皎皎是她的乳名。

      房柔哄着她,搓了搓她的小脸蛋。

      魏浮婵的瞌睡虫跑了,睁大眼睛看了看镜子里头那对小铃铛,玉的成色很好,晃晃脑袋便听得见一片轻灵的铃铛声,底下各挂着长长的一对流苏。

      浮婵很欢喜,愈发用力地点点头,头上的铃铛便有力地晃几下。

      她本就生的可爱,梳上包子头愈发招人疼了。

      房柔微微弯下腰看着女儿,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哄:“那阿娘有件事要让皎皎做,皎皎去不去呀?”

      浮婵二话不说就点头了。

      阿娘最好啦~皎皎什么都会听阿娘的。

      房柔把她从绣墩上牵下来,从魏浮婵的贴身丫鬟流翠那儿取了她绣红梅的小披风,为女儿系上,戴上小帽子。

      “那阿娘一会儿带皎皎去见一个人,皎皎要乖乖的,不要调皮,知不知道?”她自个儿披好白毛滚边的披风,牵着浮婵的手,出里屋去。

      浮婵有点好奇:“是谁呀?”

      房柔拢了拢衣裳,外头的风吹的人心肺俱寒。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道:“是个小哥哥,比你大四个年头,但是哥哥身体不好,你不许惹哥哥生气,晓得吗?”

      魏浮婵点点头。

      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哥哥的!

      母女俩一大一小,踏着这将化不化的冬雪,朝魏府的东流阁去。

      东流阁是魏府里头最大的院落,可惜太偏,因而一直空着。

      也恰好祝蕴受不得吵闹,安排在这里再好不过。

      浮婵跟着母亲踏进东流阁。

      院里没什么生机,主人刚到,来得匆忙,连院中的摆设也没怎么准备好,院中雪铺了一片,只有条被人踩出来的小径。

      屋门口站着两个小厮,见是这二人来了,进去传了话才出来为二人撩门帘。

      浮婵永远记得,那厚重的门帘掀开,从里面铺撒出来的,药香浓郁的气息。

      旁人都觉着这药味儿清苦,又带着病气,最是忌讳不过。她小时候在魏老太太那儿住了好些日子,老太太身子不好,因而她也就不排斥药味,有时还觉着清香无比。

      阿娘在路上已经告诉她了,小哥哥是天生的身子骨不好,与病气什么的无甚关系。

      魏浮婵绕过外间,进了里屋。

      一看里头,父亲也在,正襟危坐在一旁,眉心皱成一团。

      大夫正弓着身子,为卧床的祝蕴诊脉。

      他时不时轻咳两句。在这不大而有些昏暗的里屋里显得愈发孱弱。

      一旁的长随不敢在大夫诊脉时出声打搅,便立了会儿,等大夫搭完脉再传道:“公子,有客来。”

      祝蕴撑着身子想起身,魏定荣这才从思绪中抽身出来,连忙上前将人扶着,斜倚在枕上。

      “这是内人房氏,小女皎皎。”魏定荣让了半步,叫妻子领着女儿来见祝蕴。

      房柔只看了他一眼,便有些心疼这个单薄的孩子,眉眼间浸润的都是病气,唇色惨白,叫人看了不忍。她便低头轻轻推了魏浮婵一下。

      浮婵得了母亲应允,一抬腿上前去,扑在他的床榻边,歪着头看他。

      “哥哥是不是很难受呀?”她小小的包子脸上一对小巧的眉,深深地皱着。

      祝蕴不知道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又微微笑了一下,被她的包子头哄笑了。

      浮婵连忙从袖子里掏了又掏,掏出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里面包着小小的一块牛乳糖。

      “这个给你,喝药就不苦了!”她献宝似的捧着糖放在他面前,眼睛眨巴眨巴。

      祝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糖拿了起来,放进了自己寡淡无味的口中。

      “谢谢。”他盯着小姑娘干净的眸子,勾唇浅笑。

      小姑娘分明一幅很宝贝的样子,却还是拿出来给了他。

      这样的善意,他从出生起,就没怎么感受过。

      直到魏浮婵走了,他也仍是怔愣了许久。

      口中的乳糖慢慢慢慢地化着,浓重的奶香充斥整个口腔。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真正的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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