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配角的故事》赵刀

2、第 2 章

　　“无妨。”

　　这个声音如泉涌、如玉磬，沉沉的带着笑，就这样一步跨到院中来。

　　我还未来得及摘下蒙眼的黑布，就被六哥按着肩膀跪在地上。

　　“见过七皇子。”

　　一群人七零八落地喊，我想趁乱把把眼上的布摘了，然而并不知道在拉扯之间滑落的袖子，此刻正好被六哥跪在身下。

　　伴随着那人一声“免礼”，我右手去摘那蒙眼布，却直接失了重心，倒在六哥身上。

　　六哥猝不及防被我带着一歪，又压在了小妹的身上。

　　小妹今年九岁，本就受惊，这下直接“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我一把扯下蒙眼的布，傍晚的云霞在天幕上拖出一条绮丽长尾，火烧似的。

　　我平时最爱看天上的云，然而此时，整个人却如被摄魂了一般，只怔怔地盯着那为首地男子看。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约莫十一二岁时，我曾在宋子渊的话本里读到过这样一位主人公，彼时口含冰镇过的菩提子，指头上沾着粘腻的汁水，把这一句读了又读。却始终也无法想象，“惑阳城，迷下蔡”的一笑该当是如何。

　　取了铜鉴来自照，只照出一张不笑时冷清，笑时如鹿的脸。与那“嫣然一笑”能祸国殃民的俊美相去甚远。

　　如今却有一个人，活脱脱从我幼时的幻想中走出来。他着绛紫的宽衣广袖，外披纱縠，夕照下隐约有金蟒游走其上。身姿挺拔，肤白如玉，眉眼无一处不合看，唇……很薄，却含着一颗圆润的唇珠，或许因为生了一双凤眼，随意一笑，端的是摄人心魄的绝艳。

　　我仿佛听见父亲在急促地说些什么，有人扯我的袖子，我都没能醒过神来，直到大哥赶过来，我眨了下眼睛，如一场大梦初醒，掌心皆被汗水浸湿。

　　“小七，向七皇子赔罪。”大哥看着我，目光沉沉。

　　我从未见过大哥露出那样的神情，心下突然觉得慌乱，赶忙跪下，却不知该赔什么罪。

　　指尖沾着汗水按在地石上，我忍不住偷偷抚摩石砖上的纹路。

　　得罪？我必定是得罪了。贵人面前失仪，定是叫父亲和大哥面上无光了。

　　然而脑子一团乱麻，指尖浸着微微汗意的触觉，又让我不断回想起那个读话本的夏日午后……蝉，蝉热得都不叫唤了，只有我，心怦然跳动，如雷如震。

　　“罢了。”那人说：“不过是个孩子。”

　　我舌尖舔到一抹腥甜的铁锈味。

　　我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

　　今日客杂事繁，青萍被借去帮忙，傍晚回来伺候我沐浴更衣。

　　父亲向来宠我，见那人都没说什么，也没怎么责怪与我，只嘱咐青萍待我好好洗刷。

　　自从那人走后，我便总有些恍惚。直到我又一次傻笑出声，青萍终于忍不住问我。

　　“少爷，您这到底是撞着啥好事了？自打我回来，您这已经傻笑了好几回啦！”

　　我舔舔破掉的下唇，傻笑一阵，对他摇摇食指：“你不懂……澡豆，给小爷再多用些，用上次二姐送我的。”

　　青萍滴溜溜转下眼睛，笑了：“哟，少爷，您这是情窦初开，看上哪家姑娘啦？不应该呀，今日那船上除了男客和家眷，只有些妓子小倌，您可别告诉青萍您看上的是那弹曲儿——哎唷！不是就不是嘛，您到底别泼我水呀！”

　　“该！让你嘴碎！”我又撩水泼他：“这宅子里就数你嘴碎，奶娘那缸米磨成渣了都比不上你的嘴碎。”

　　青萍贫是贫了些，干活伺候人却是稳重得很。

　　知道我似乎对大哥庆功的夜宴有了期待，卯着劲给我打扮起来。

　　鸭卵青色的褒衣博带上身，衬得我整张脸如瓷玉雕琢一般，青萍扎起我里衣的腰身，腰上系一穗滴翠的玉珏。衣裳早被熏笼熏过，垂下的发丝上都是澡豆的清香。如此，行动间环佩叮当，香风阵阵，更显出一股少年的风流。

　　此时的我，只觉得自己迫切地想要挽回初见时头脸胳膊都画满墨汁的狼狈印象，兴采洋溢，满怀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