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元》扶渝

10、彼苍幻境

　　画舫里,凤兮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瑶玑起身出了船舱，已是入夜时分，辽远清冷的夜空，挂起了无数的星点。
　　画舫四周的七色琉璃盏灯光迷离，微风袭来，琉璃盏下缀着的铃铛随风而响，随着弱水湍湍的水流声，在万籁俱静的夜色中空灵，悠远。
　　瑶玑在船上转了一圈，在船尾看到了负手而立的归朝神君。
　　她上前恭敬地行了礼：“瑶玑拜见归朝神君。”
　　归朝转过身，抬手示意她免礼，问道：“怎么不在船舱里歇着？凤兮呢？”
　　瑶玑答道：“凤兮在已经歇下了，小仙觉得船舱里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归朝微微颔首，看着瑶玑道：“你是南荒赤帝的幺女？如今多大了？”
　　瑶玑点了点头，“回神君，小仙三万岁整。”
　　“那你是上古神历十六万八千七百四十八年出生的？”归朝接着问。
　　“是的，几天前小仙刚过三万岁生辰。”
　　归朝闻言上前一步，瑶玑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归朝探了探她的眉心，片刻之后收回手，惊诧道：“你的元神竟残缺到这般境地。”
　　瑶玑不知这位上神的性情，此时大气也不敢出，双手微微攥紧了两侧衣裙，归朝见状不由得有些怅然，以前那人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何曾在他面前露出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叹了口气，明白她已不是那人，丢下一句“ 天虞山倒是拘了你的性子。”便消失在了原地。
　　瑶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位万木之王不喜晚辈小仙恭恭敬敬，俯首低耳吗？
　　一路从天虞山至此，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索性不去多想，船到桥头自然直。
　　瑶玑也不回船舱，倚着画舫的美人靠，欣赏起夜色来。
　　不知不觉困意渐渐袭来，瑶玑便倚着美人靠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瑶玑听到有人唤她，她急忙起身，原来是船靠岸了，四周起雾了，迷迷蒙蒙不见凤兮他们的踪影，瑶玑唤了几声无人应答，于是暗道凤兮怎么如此不靠谱，说好一起走，她怎么不叫醒自己，任由她睡过头了。
　　瑶玑也没多想，顺着画舫下来，四处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们，她索性独自向前走去。
　　过了弱水河就是昆仑之丘的地界了，传说昆仑之丘乃天下仙山至尊，福泽深厚，仙灵众多，可是瑶玑所到之处周围皆是雾蒙蒙的，甚至不辨方向。
　　半响后，瑶玑依然在云雾缥缈的仙境中徘徊，像是入了迷津，瑶玑有些慌神，想聚神使用仙法驱散迷雾，奈何手中的印伽怎么也无法结成，慌乱中只能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在云雾缭绕的山谷中豁然出现了一汪碧水，水中青莲朵朵绽放，香气袭人，池边有一个乱石堆积而成的石台，石台周围松柏凝翠，花草若霞。台上端坐着一个人背对着瑶玑，一身白袍，墨发如莲，松松散散地披在肩上。
　　瑶玑暗喜，走了这么久终于遇见个人，于是上前行礼：“小仙瑶玑，误闯仙君清修之地，还请仙君见谅。”
　　闻言那人并未转身，只是微微侧着头，瑶玑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听到清冷的声音似是叹了口气：“你……来了。”
　　瑶玑狐疑，这人像是在……等她？
　　试探着问道：“仙君可是认错人了？仙君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从石台上站起来，缓缓地转过身，瑶玑抬首，薄薄的仙雾散去，她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玉冠束发，长眉入鬓，如墨般清澈温润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面色沉静如水。
　　瑶玑觉得这人是她见过的男子中最好看的一个，面如冠玉，气质卓然。
　　此情此景瑶玑脑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瑶玑痴痴地看着那人，心中生出了异样的感觉，似是久别重逢，又似一眼万年，恍惚间竟想上前去触碰那人的眉眼。
　　“这里是彼苍幻境。”那人清冽的声音将瑶玑的思绪拉了回来。
　　彼苍幻境？那不是昆仑众神设下的结界吗？是她误闯了结界？
　　瑶玑忙道：“小仙误闯昆仑结界，望仙君恕罪。仙君可是结界的守护神？”
　　那人摇头，“我在等人。”
　　瑶玑直愣愣的望着他，身体仿佛被另一个人支配着，喃喃道：“小仙可曾在哪里见过仙君？不知仙君要等的是何人？”
　　那人从石台上缓步走下，来到瑶玑面前，手掌摊开复向下，瞬间瑶玑腕上的珠子就到了那人手里，他拿着珠子淡淡一笑，道：“我在等这珠子的主人。”
　　“这个珠子伴小仙而生，仙君的意思是在等我？”瑶玑秀眉微扬，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是你，也不是你。”那人婉言。
　　“仙君究竟是何意思？可知我与这珠子到底有何渊源？”凤兮说这是觅元神珠，那她和觅元神珠的主人到底有何关系？一路上不管是凤兮的欲言又止，归朝的微微试探，还是眼前这人的高深莫测，她知道这些人看她的目光都是像在看另一个人，可那人究竟是谁，她必须弄明白。
　　那人叹了口气，缓缓道：“你……”
　　那人未出口的话被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打断，那声巨响如同一道惊雷，在他们身后轰然炸开。
　　她连忙转过头，只见远处的天空像是被劈开一般，一只巨大的双翅巨兽超他们袭来。
　　那人瞬间移动到瑶玑前面，将她护在了身后。那巨兽挥着双翅，引来狂风大作，半空传来它阴森狠戾的笑声，“哈哈哈哈……三万年了，我等了三万年，终于等到你了。”
　　那人淡然一笑，道：“你恐怕要白等了。”
　　巨兽狂笑：“我乃不死之身，你虽将我元神封印，可我仍然可凭六界的恶灵怨念聚形，而你不过是他的一缕残魂而已，我有何惧？”
　　“那你便试试。”
　　闻言那巨兽仰天长啸，翅膀一挥将山谷中的巨石一一击落，纵身向他们扑去。
　　挡在瑶玑前面的人丝毫无所畏惧地迎了上去。霎时，空中一神一兽，一来一往，四周缭绕的云雾被击散，那一汪幽静的碧水此时已波涛汹涌，满池的青莲凋落无几。
　　巨兽招招致命，但都被那人的法术所化解，巨兽狂怒，聚集灵力嘶吼一声朝瑶玑撞来，似有同归于尽之意。
　　此时瑶玑躲避已是不及，双目紧闭，紧咬下唇，任命般站在那里。
　　那人不顾一切般向瑶玑扑来，将瑶玑护在了自己胸前，生生地替瑶玑当下了那致命一击。
　　预料之中的痛意并未袭来，瑶玑睁开眼，自己正在那人怀抱安然无恙。
　　瑶玑慌忙抬头看着那人，作势要检查那人的伤势，可他摇摇头制止了瑶玑，脸色煞白却只是淡淡一笑，“我无碍。”
　　那人轻轻地拍了拍瑶玑的肩膀以示安慰，转身面色一派肃杀，朝那只巨兽冷冷道：“不死之身又如何？我一缕残魂又如何？”
　　霎时间，远处山河变色，草木枯寂，山石崩碎，那人周身闪烁着耀眼的白光。
　　这是上神之怒！
　　瑶玑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神力，那力量一点点将巨兽硕大的身体劈得支离破碎，最后化为尘土。
　　一切归于平静，瑶玑脑海中闪过一丝画面，与那人缓缓倒下的身影重叠，瑶玑来不及细想，快步上前想要接住那人，可手伸出去，却从那人身体穿过，瑶玑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那人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声音微微有些嘶哑，“我只不过是他的一缕残魂而已，在这里守了三万年，只是……只是想在你归来的时候见见你……”那人咽了口气，将从瑶玑腕上摘下的珠子重新戴到瑶玑腕上，道：“你如今唤作瑶玑？”
　　瑶玑连忙点着头，心头如撕裂般难受，想要抓住那人的衣袖，却只抓住了虚无，那人淡淡一笑，身体正在一点点消散。
　　“瑶玑，我是天浔的一缕残魂，只不过是那万年里他对你的一缕眷念，三万年了，我终于等到你归来的一天了……你……莫忘了我……”
　　那声音似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看着那人的身体一点点消散殆尽，瑶玑突然感到头痛欲裂，一幅幅似曾相识的画面在脑海中呈现。
　　端坐在昆仑之巅受众神朝拜的他，跨越山河统驭六界的他，一招一式教她修习仙法的他，将她打入微痕天域的他，对她说尔非良缘，不可为妻的他，神魔大战后元神散尽的他，对她说不要忘了他的他……
　　瑶玑像是被人拉入了无尽的深渊，那些被吞噬殆尽的记忆缓缓浮现，腕上的珠子泛着耀眼的光芒，她再也承受不住，泪流满面，周围的一切正在渐渐崩塌，消散……
　　瑶玑无暇顾及自己会不会也随周围的一切消散，她只是觉得很累很累，累到想忘掉一切，想就此沉睡下去。精疲力竭后意识渐渐模糊。
　　就这样让她沉睡吧，那些虚无的，斑驳的不属于她的记忆，她的身体里像是沉睡着另外一个人，那是谁？是那颗珠子原本的主人？是曾经的六界至尊天浔神尊眷恋的那一人？
　　瑶玑不愿去想，她是南荒大泽的瑶玑公主，是南荒赤帝的幺女，她的母亲是灵舒夫人，她有两个姐姐，长姐维裳，二姐樾芜，她自小长在天虞山，她是世间唯一的瑶玑啊！
　　在她意识完全消失之前，她听见遥远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瑶玑，你醒醒，瑶玑不要睡，瑶玑……”
　　瑶玑感觉自己要被巨大的黑暗吞噬掉的时候，手猛然被人拽住，那人从黑暗中将她拉了回来，腕上的珠子忽然跃出一丝灵力，缓缓地注入了瑶玑的眉心……
　　周围层层的微雾慢慢散开，结界像是失了神力般不复存在。唯有那一池青莲盛开依旧，仿佛刚刚的一场巨变不曾发生过一样。
　　彼苍彼苍，苍穹之彼岸也，幻境如梦泡影，究竟是记忆的幻境还是虚无的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