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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过去 ...

  •   青竹庵之所以叫青竹庵,因为它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司马长功喜欢坐在竹林里,看着天空。他曾是海东青,翱翔于天地之间,他喜欢比速度,和燕雀比,和飞花比,和清风比。他发现,只要屏住呼吸,他就能追上风。他说他应该是一枚断线的风筝,在天上飘荡,累了睡在云里,醒了活在风中。司马长功望着天,灰白的天上看不到云,只有不知名的鸟雀偶尔掠过。他羡慕它们,如果可以,他宁愿做它们身上的羽毛。“它们其实过得并不好。”张俟臣不知何时悄然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看着那片天空:“操劳奔波,朝生暮死,便是你所期望的么?”
      司马长功笑了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子非鱼的问题,何必再细究?”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椅子侧边的两个轮子,转了个身面对着张俟臣。风吹过,他淡青色的下裳被风吹起,空荡荡的,拍打着椅子边缘,抖落了些许竹叶。
      “她回来了。”张俟臣看着地上的竹叶,声音凉透了整片竹林。司马长功的手搭在轮子上,笑容凝固在嘴角。脑海里有个白衣女子携风带雨翩然而至,她拈花一笑,吟吟说道:“雨歇之时,谁先到长亭外,便得我这壶好酒!”他嗅了嗅,雨中荡漾着蓝尾酒的香气。不为那壶酒,他也要争一争的,而当时困依在西窗之下,待骤雨初歇的光景,倒有些不甚清晰了。
      “倘若她问起我,你只说我死了罢。”司马长功萧然一笑,转开轮椅不再看张俟臣。
      张俟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道:“我若告诉他,你的腿是我打断的,想来她杀起我时不用再心慈手软。”
      司马长功看着一群鸽子盘旋飞过,声音却平和的紧:“我学的不是杀人的功夫,败了也不丢人。请你不要告诉她我还活着,就当那一夜,我已经死了吧。”
      那一夜,所有的人不是都已死过一次了么?
      “今日她若赢了呢?”
      当年她用不杀人的剑法可赢,而如今,她要用杀人的剑法。
      司马长功低声笑了:“赢?你以为你赢了?不,你一直在输,今日不论谁死,你一样是输!”
      张俟臣颓然变色,这道理,原来司马长功已看破。“人人都说赫连秋聪明绝顶,我看你还在他之上!”
      “呵,这是抬举我么?”司马长功笑了,他拨动轮椅走进竹林深处,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张俟臣说道:“我真期望你杀了她,也许她死了,比活着要好受些。”
      司马长功走进竹林深处之后,来了一阵风,竹叶如刀锋划过张俟臣的脸颊,有一片割伤了他的眼睑。轻微的痛感,却好像莫惊鸿一把推开了他。
      钻心。
      张俟臣皱着眉头,走出青竹庵。他知道她在等他,这十二年来,他幻想了无数次和她相逢,可真正要见她,他忽然有些忐忑。
      他还是怕见到她,那段回忆里所有人都是无关紧要的,唯有她不是。他可以对全天下人动手,却不能碰她。他可以杀遍天下人,却不能杀她。
      她是他唯一的过去,他怎么能忍心把过去抹成空白?那年梦女坪前初遇,她趴在师父背上朝他做鬼脸,又伸出手指着他,奶声奶气地要他来背。那么多人,她独独挑中了他。赫连秋说:“这呢,叫做缘分天定,惊鸿为什么不要别人,偏偏要你来背呢?”
      那日金风乍起,梦女坪上萧瑟如斯,莫惊鸿软软的趴在他背上,两指捏着倪珩和庐江献殷勤的糖葫芦,一边吃一边问他:“这里为什么叫梦女坪?”
      他向来不在意这些的,若叫别的名,她依旧还是要问为什么。
      师父说,从前有位剑客醉心剑法,抛妻弃女,远走江湖,功成名就归来之时,妻子亡故多年,女儿蜷缩塌上成了一堆白骨。
      她是活活饿死的。
      那位剑客心灰意冷,在此隐居,为此地取名:梦女坪。
      常默初曾怀疑这就是师父的过去,除了莫惊鸿,余者都不信。
      “师父每天正午都来梦女坪前小坐一会,不然呢?”常默初和庐江偷偷去窥了好几次,只见那个蓝布长衫的男子坐在空荡荡的坪上,像是在等什么人。有风来,有雨来,有雪来,有飞鸟衔草籽而来。他就坐在那里,像从天地初分时就已经在那里一样。
      如今梦女坪上,再不会有一个枯坐多时的背影。五座坟茔突兀地矗立于坪上,阴森森不让人靠近。纳罕的是,仿佛时常有人打扫,坟头上连一颗杂草也无,坟前植的松柏,已有手指粗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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