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惊鸿照影来》赵郡主

1、归来

　　十二年后，莫惊鸿归来。
　　“如果你看到铁砂桥上第七个狮子没了头，那天下午我就来取你的命。”
　　十二年前她说了这句话飘然而去的时候，铁砂桥刚刚砌成。
　　她不能原谅他，用了十二年还是不能。
　　庐江从桥上掉下去的那天晚上，是从未有过的大雷雨，浑身湿透的师父把人背回来时，早已经断气了。莫惊鸿到现在还记得师父那件蓝布长衫，淋了雨后看起来像黑色，雨水就顺着他的下摆流到地上，在记忆里，流到地上的雨水是红色的，那是庐江的血。
　　洗剑池的水怎么也洗不去满地的殷红，那水是用来洗剑的，不是用来洗血迹的，师父教的从来都不是杀人的剑法。
　　“如果你要杀人，请不要用师父教的招式。”赫连秋警告过她，她知道他也警告过其他人。
　　“可这世上，你不杀人，总有人要来杀你。”倪珩走的时候说赫连秋的想法是错的，师父的剑法，早就不适应这个江湖了。“惊鸿，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说的是对的，你就去大槐树后取走我留下的东西。”
　　那天早上雾很大，倪珩什么都没有带，他脱了师父做的衣裳，赤着膀子走的。“我对不起师父，不能穿着师父给的衣裳走，这条裤子是我欠师父的，要是不死，我一定还！”倪珩很瘦，他消失在大雾里的时候，就好像纸片被一片汪洋吞没。
　　他走后，师父开始建桥。
　　莫惊鸿走到铁砂桥上，忍不住往桥下望去，桥下是一弯春水，在早春泛着寒意。十二年前，没有桥也没有水，干涸的河床上曾有篝火燃起，如果将街口老张家的米酒浇上去，火苗就会呼啸着腾起，像谁复仇的火焰，所以赫连秋说老张家的米酒果真没有兑水。
　　篝火不会再燃起了，水波能洗去一切痕迹，当日在桥下醉酒的少年，悉数溺死在时间的碧波里，连那卖酒的老张家也无影无踪。
　　莫惊鸿拔剑，有风掠过，一片嫣红落在剑尖，她手腕轻抖，花瓣随风而去，咕咚一声，第七只狮子的头掉进了水里。这一招是师父教的，名唤“连云断”。她看着水面的涟漪恢复平静，慢吞吞收剑回鞘，过了桥去。
　　在狮子的头落水的那一瞬，张俟臣感到脖颈上一股凉意，便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桥那边吃一碗老铺子的豆腐脑，他其实并不喜欢吃这种东西，只是叫人以为他喜欢。
　　今天的天气和昨天一模一样，风依旧吹起了挂在门上的竹帘，韩婉辞依旧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向他问好，问完之后依旧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他们两就这样一前一后往老铺子走去，这习惯好像也有十二年。
　　等到张俟臣依旧同往常一样自铁砂桥上走过时，他敏锐地发现第七个狮子的头不见了，留下的只有一个平整的痕迹。
　　只有连云断能留下这么好看的痕迹。
　　“她回来了。”
　　十二年前的话，过了十二年依然算数。
　　张俟臣发现这一刻的自己既没有恐惧也没有紧张，而是释然。她终于来了，等了十二年，她到底是来了，也许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我差点以为，她不会回来了呢。”韩婉辞捏着鼻子笑了，她喜欢这样笑，张俟臣就是被她这样的轻笑所吸引的。
　　可韩婉辞却没料到张俟臣会甩给她一耳光，这一耳光好重，韩婉辞好像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午后，莫惊鸿也是这样一耳光打过来的，半边脸火烧一般。
　　“你打我？”
　　这句话，她竟然说了两次。上一次是张俟臣带她离开的，她无意回眸却看见莫惊鸿微微颤抖的手。可张俟臣的手，又何尝不是在颤抖呢？
　　“你爱她？”她在十二年前就知道他爱她，却骗了自己整整十二年。
　　张俟臣没有回答，只伸出手摩挲着她发红的脸颊：“对不起，疼么？”眼前泪眼婆娑的女子与回忆中的另一个人重叠，彼时大雪纷飞，莫惊鸿脸上的泪结成了冰，她一袭白衣站在那里，和尘世间的冰雪融为一体，她说：“你帮帮我吧，阿骁撑不到明天了。”他脱下黑色狐皮大氅裹在她身上，心疼的不得了：“你等了好久？”她眨眨眼睛，委屈的要命。他好想把她揽入怀中，呵暖呵暖。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傻的女子啊？
　　“我们走吧，她既然已经来了，就不会放过你的。”韩婉辞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忽然发现他眼神里多了一丝厌烦，于是她不敢再说下去。
　　她怕张俟臣，说不清楚的怕，这个武林奇才，这个万人之上，这个她将用一生来仰望的男人，她从来都猜不透。
　　“你先回去，我要去一趟青竹庵。”
　　他说完就留给她一副背影。
　　韩婉辞没有跟过去，今天，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过了十二年，莫惊鸿还是那个莫惊鸿，她太重感情，太重情的人注定做不了大事，庐江如此，倪珩也如此。
　　在韩婉辞的记忆里，莫惊鸿大多是，倪珩的尸首被人抬回来时嚎啕大哭的模样。一个感情太细腻的女人，有太多的弱点，每一个弱点都会致她于死地。
　　韩婉辞没有过桥，转身往回走去，桥那边和这边没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