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池中月》寻游

10、老男人！

　　樊海明年轻时的梦想，是画下整个世界。夫妇二人说做就做，半年前启程，环游世界去了。

　　一个画家和一个模特的结合，无疑是天作之合
　　听玥姨说，她的妈妈曾经也是一名模特。
　　但是柳玥甘于在他们小小的模特圈子待着，对其他并不感兴趣。而池璟的妈妈夏蔓迈出了这个圈子，她结识了越来越多演艺圈的人，并且接了一些客串的小角色。

　　眼见着，她离自己想要的顶峰越来越近，可是却在这个节骨眼有了池璟。
　　生下池璟不久，她便人间蒸发一般地消失了。

　　柳玥对她不止是失望。
　　作为同行，她觉得夏蔓是不务正业；作为朋友，她气夏蔓违背初心；作为曾经同样被父母抛弃过的孩子，她无法理解夏蔓抛弃女儿的行为。

　　和樊海明成家后，已经是当红模特的柳玥也渐渐淡出大众视线，从此只做樊海明一个人的模特。
　　他们的爱情，时常让池璟忍不住想象自己父母的爱情。

　　可是没有人跟她说这些，柳玥也只是只言片语寥寥说过几句，似乎不愿让她过多了解关于爸妈的事。

　　思绪正飘着，酒店醒目气派的招牌近在眼前。

　　不知道今天哪家有喜事，大张旗鼓地款宴宾客。她和许晏先进的电梯，突然呼啦啦来了一大群人，也挤了进来。

　　池璟猝不及防被挤到了角落里。
　　电梯里铺了一整面光亮的镜子。她偷偷打量，比了比自己和许晏的身高差。

　　她以前没觉得自己个子很矮，她发育早，已经长到了167，而且她始终觉得自己还会长个。
　　可是许晏比樊嘉舟还要高一些，她需要仰起脸看他。他的手垂在身侧，她一伸手就能拉到的距离。

　　池璟可没那个胆子去拉他的手。

　　前面的大叔挤得她有点难受，烟味熏人。
　　池璟把头侧到一边，憋着气，把封闭空间里的浑浊气息隔离在呼吸系统之外。
　　同时努力地把身子往里面侧，避免和陌生人的碰触。

　　偏偏电梯上升得异常缓慢。
　　到了八层，电梯里的一群人纷纷踏出去，拥挤的空间终于松动了些。
　　池璟松了口气，视线往下一瞥，发现有一只手半拦在自己身前，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洁白的衬衫袖口被挽起，露出手腕处突出的关节和隐约若现的青筋，挂着一块精致的腕表。
　　看起来很好握的样子。

　　许晏已经收回了手，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刚想伸手护住池璟的不是他一样。
　　池璟垂着眸，又忍不住抬起看他，眼珠转来转去还是转到许晏的脸上。

　　眉头是平的，嘴角没有弧度，这是他一贯的模样。
　　那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池璟内心上演着仰天长啸。

　　跟着许晏走出电梯，没走几步，便有一个匆匆的身影从她身旁撞了一下，径直跑向他们身后的电梯。

　　许晏眉头微凝，视线停在那个女孩儿慌慌张张离开的方向。

　　一回头，就看到池璟眼睛里满满的问号，最后问号还是憋不住被她问了出来：“刚才那个女生是不是许诺？”
　　“是。”
　　“她怎么了？”

　　许诺不像上次一样乔装打扮，没带帽子口罩，身上是一件及膝的小礼裙。
　　池璟没来得及细看，她就已经一手捂着脸，踩着高跟鞋跑了过去。

　　好像在哭。

　　许晏仿佛知道什么，若有似无地溢出一声叹息。

　　越靠近包厢，争执声愈发清晰。池璟耳尖地听出来是樊嘉川的声音。

　　樊嘉川平日里是个好脾气的人，性格开朗大方，又颇为帅气。从学生时代到毕业工作，人缘一直很好。

　　池璟也没看过他发脾气，即便是樊嘉舟不听话，他训弟弟的时候，也没用过这么冷的语气。
　　而池璟也没听过樊爸樊妈用这样的口吻斥责樊嘉川。

　　柳玥憋着心里难以纾解的一口气：“我再说一遍，我不同意。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你是知道的。”
　　樊海明坐在一旁，想点支烟，掏了掏口袋什么也没摸到。

　　他知道妻子对于演艺圈耿耿于怀，这是儿子一直无法理解的。

　　“我从来不觉得许诺的职业有什么问题，如果您仅仅因为她是一个演员就否决她整个人，这个理由我也不能同意。”樊嘉川梗着脖子，一字一句地说。

　　“樊嘉川！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跟你们说过的，我们家里不能有演艺圈的人！”
　　“可是您自己就是啊！”
　　“我不是！”柳玥提高了音量，“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我也不希望你和小舟跟那个圈子里的人沾上半点关系。”

　　顿了顿，柳玥放轻了语气：“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谈起恋爱什么也不顾忌。要么，你让她退出……”
　　“不可能！”话没说完，樊嘉川强势地打断：“妈，这是她的工作，她爱这份职业，我爱她，我不可能逼她放弃她喜欢的事情。”

　　“所以你想怎么样？！”柳玥气得眉毛一抖。
　　“不想怎么样，但是——”没有丝毫迟疑，樊嘉川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有千钧的重量，“我非她不可。”

　　门被打开。

　　樊嘉川眉头凝重地走出来，迎面撞上许晏和池璟，脚步停了一瞬。“看见许诺了吗？”

　　“刚乘电梯走了。”池璟还没从刚才房间里的对话中缓过神来，愣愣指了指身后。

　　樊嘉川没顾得上说什么，几步跑过去按电梯。

　　短短时间内的信息太多，池璟暗自梳理了一通。“嘉川哥和许诺姐认识。”她用陈述的语气说，“不仅认识，还是……情侣？”

　　“是。”许晏依旧用一个字简洁地回应了她。

　　池璟诧异地看向他，“嘉川哥有女朋友了！我竟然不知道！那他们这是……？”

　　池璟实在一头雾水，许晏也很头疼。他带着池璟过来救场，却还是慢了一步。“先进去吧。”

　　樊家二老这会儿心情也不太美丽，正是需要池璟出马的时候。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池璟还是先进了房间。

　　两人一进来，柳玥和樊海明先是一愣，脸上立刻阴转晴天。

　　柳玥是认识许晏的，只是没想到池璟是和许晏一起来。再加上许久没见到池璟了，拉着池璟好一阵嘘寒问暖，把刚才的争吵抛之脑后。

　　以前没搬家的时候，他们和池璟家就是邻居。池渊忙于生计，没时间照顾她，就把她往樊家一扔。
　　起初还只是蹭蹭饭，后来他常年不在家，池璟几乎是被寄养在了樊家。

　　再后来，樊家搬到现在的公寓，而池渊也已经飞黄腾达。他将樊家对面的一套房子买下来，安排池璟住进去，还要给她找一个保姆，被池璟拒绝了。

　　于是池渊定时给樊家一笔生活费，托他们照顾。
　　那些生活费，樊海明和柳玥以池璟的名义开了一个账户，全部存了进去，分文未动。

　　柳玥对夏蔓失望，对池渊何尝不是？
　　孩子永远是无辜的牺牲品，要承受不靠谱父母带来的一切伤害。
　　失踪的母亲，和不敢把女儿公之于众，回家看女儿都要偷偷摸摸的父亲。
　　而池璟，偏偏还这样懂事，这样好好地长大了。

　　所以夫妇二人都是把池璟当亲女儿疼的。

　　饭桌上，柳玥嫌池璟太瘦，一直给她夹菜，许晏坐在一旁默默吃东西。

　　许晏是樊嘉川的大学室友，柳玥以前去学校看樊嘉川的时候经常能见到他，对这个所有人眼中的三好学生也印象颇好。

　　所以，她一会问问池璟的学习和生活，一会关心关心许晏的工作以及感情生活。热情地表示要给许晏介绍对象。

　　她如数家珍地把认识的人里年龄与他相仿的女孩子一一介绍，樊海明也由着她，笑眯眯地，偶尔还添一把火，附和几句。

　　许晏心想，这火是怎么烧他身上来的？
　　无奈的余光里瞥见池璟强忍笑意的嘴角。

　　吃完了饭，夫妻俩直接去酒店的客房休息，许晏送池璟回去。
　　直到坐上了车，许晏还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估计是被柳玥左一句“有没有心仪的对象”右一句“阿姨认识几个条件不错的小姑娘给你介绍介绍”给吓怕了。

　　池璟忍俊不禁，许晏不是没看见她憋笑的脸。
　　“再笑我就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你才不会呢。”
　　呵，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许晏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脸侧向她这边。

　　地下停车场空旷得惊人，偶尔他们说话的声音还有隐隐的回声。而车里，忽然之间没了声响，许晏眸光微闪，身子凑近了她。

　　池璟被他的动作吓得贴紧了椅背。

　　“你试试？”他扬着眉，语气有点恶狠狠。

　　池璟委屈脸，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可是许晏还是没有撤开，反而把手压上来。
　　给她系安全带。
　　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好，扶方向盘，驶出停车场。
　　池璟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他真的要把自己扔出去！

　　车子缓缓开出地下停车场。许晏随手点开一个电台，舒缓的音乐立刻流淌出来。

　　池璟对于樊嘉川和许诺的关系还是很震惊，更惊讶于嘉川哥竟然藏得这么好！不过想到许诺是公众人物，恋情曝光肯定很麻烦，所以他们的恋爱才谈得这么隐蔽吧。

　　池璟恍然：“怪不得嘉川哥老大不小了一直不谈恋爱。原来不是不谈，是只能偷偷地谈。”

　　“老男人”许晏现在对“老”这个字很敏感。

　　他语气平静：“樊嘉川和我同岁。”

　　“嗯？”池璟不解，说这个干什么。

　　他轻飘飘地，凉飕飕地，瞅她一眼。
　　又是冷笑，没笑出声，只是嘴角勾着冷硬的弧度。

　　池璟很聪明，所以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我错了，我用词不当。”她很实诚地道歉，生怕戳到这位大爷的心窝。

　　“哦，刚才谁说老大不小？”

　　咳，老男人真记仇。

　　“你不知道，你今天来我们学校的时候，好多同学都问你是哪个学校的呢！许晏哥，他们都以为你是高中生。”

　　嗯，讨好的意味一点也不明显。

　　许晏扯着嘴角冷笑。
　　但是她这副狗腿子的模样实在是乖得有点可爱。许叔叔有被可爱到，不跟她计较。

　　“嘉川哥让你带我来，是不是因为，他带许诺姐来见叔叔阿姨，怕叔叔阿姨不喜欢许诺姐？”
　　“是。”
　　“所以嘉川哥是想让我帮着说几句话？”
　　“他是觉得有你在，叔叔阿姨那边态度好一点，会好说话一些。”

　　“可是我们来晚了。”池璟低着头，书包被她放在腿上，她无意识地缠着书包带子。
　　原来她是在意这个？
　　许晏又气又笑。她怎么老是为别人的事情而烦恼。

　　“你别想太多，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大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玥姨不喜欢许诺姐，是不是因为许诺姐的身份？”她轻轻地开口询问。

　　“嗯。”

　　池璟不说话了。

　　柳玥不喜欢和演艺圈有关的一切，池璟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她敏感到这个程度。柳玥一向开明大方，竟然因为职业的原因，而不接受儿子的女朋友。

　　玥姨这样敏感，是因为她的爸妈吗？

　　电台里的轻音乐放到了尾声，紧接着，一阵富有节奏感的旋律过后，一个主持人的声音冒出来。

　　前面说了什么池璟没听清，只是在听到主持人说到“有请今天的特邀嘉宾池渊跟大家打个招呼”时，她彻底愣住了。

　　“大家晚上好，我是池渊。”
　　年近四十的男人，声音带着中年男人特有的稳重低沉，但是并不沙哑，而是温和的。

　　是池璟记忆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