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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八年一瞬(2) ...

  •   路灯把人拉得老长老长。

      嚷嚷声只是一瞬,推门声、错落的脚步声、低低交谈声都随着夜风消散了。

      服务员收拾完残羹,取了些倒给门口的大黄狗,拾了把塑料凳放门外,跟收银台上的小姑娘要了盘瓜子,一个人慢悠悠地嗑。

      一根烟慢慢燃尽,闫子明站在路灯旁,马路对面是一爿“聚香缘”的小饭店,招牌比较破旧,“缘”还少了绞丝旁。过了饭点,里面已经空空荡荡。没过多久又来了顾客,跟门口的服务员聊了几句就走了进去。

      闫子明把烟扔进垃圾桶,疾步穿了马路跟上。

      察觉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在点菜的顾客回过头,对上一张笑得像朵花似的脸,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闫子明。”

      “熙姐啊。”

      七点刚过,光顾这爿小饭店的只有他们俩,闫子明吃得比她还狼吞虎咽。服务员又上了两瓶啤酒,给陈熙留下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回了后厨。

      这实际上是闫子明第三次来找她。

      第一次她实在意外,虽然大家都在北渚市工作,但其实上了大学以后慢慢断了联系,几乎变成了朋友圈互赞友谊。结果三个月前毫无征兆地约她吃饭,菜还没上就单刀直入撺掇她跳槽。她以工作安稳离家不远为由拒绝了。

      第二次离第一次隔了有大半个月,这次倒不像上次那样着急忙慌的,约在了咖啡厅,一条一条列了待遇福利和公司前景,她甚至续了两杯咖啡。还是没被说动——准确来说是有六成没被说动。

      首先进老同学的公司一起工作有点尴尬;现在呆的又是大学学姐推荐进来的,四年就离职未免有些忘恩负义;再加上……总之各种各样的原因加持,她依然拒绝了。大概是被同事听见了还是怎么,传到了上头的耳朵里,给她加了好几百块的奖金——更没理由走啦。

      今天是第三次——没提前约她,但她来聚香缘的频率很高(经常在朋友圈里替老板打广告的程度),所以是守株待兔来了。

      尽管没想着答应,可她又有些期待这次他拿出什么招来。结果他吃得这么没形象,陈熙无言地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示意他擦擦下巴上的油。

      和吃饭相反,闫子明倒酒却是慢条斯理,没怎么起沫。天地良心,他真不是吃相不好,受人所托一下班没吃饭就过来了,还好没白等一小时。

      本来没准备等那么久,一开始想着等人来了一起吃着聊;半小时过去,他在小区门口和聚香缘之间来回兜,不妨先垫垫肚子吧,可万一就这一会儿功夫人没过来直接进了小区,捱着吧!

      至于他不提前给陈熙发微信,还是受人指点的小心机。总之今天这顿饭、这顿酒,是放了点花花肠子进去。

      谁也没先开口,只是默默喝酒。服务员又出来了,收拾了两人的碗碟,仍坐到了外头去。那条狗伏低了身子,服务员稍稍欠身用手梳理着它的毛。

      “我们高中毕业,得有八年了。”

      陈熙把目光从一人一狗那儿移了回来,停了两秒,又移了过去。

      “好像都变了挺多,我前两天看见自己都长了白头发。”

      重新叫了盘花生米,陈熙睨他一眼:“拐着弯说我老了;你要是安安分分上班,急不出那两根白头发。”

      闫子明一笑:“我可什么没说,你是气我来这儿堵你。”

      陈熙刚要开口,闫子明哎哎摆手:“你听我说,你听我说。真不是堵你,就是出来散散心,走着走着正好看到你。今天不谈那些,我们就说说话。”

      那头眼神里明晃晃写着:我看你编。闫子明低低一笑,给她满上了酒。

      陈熙瞥了他一眼,拈了粒花生米往嘴里送;他仍是没开口,她又拈了一粒——这回没送嘴里,只是放在手指上搓磨。

      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八年,够很多很多事了,她想。譬如从身无分文变成杂志封面,譬如从孤身一人到亲朋满座,又或者是相反,譬如从信誓旦旦到虚与委蛇,从无忧无虑到愁肠百结……

      毕竟是八年过去了。

      也许神游了几分钟,或者是十几秒,陈熙回过神,对上了闫子明微微笑着的脸。

      到底是和八年前不一样了,青涩的眉眼趋于深邃,以前中二时期留的锡纸烫也剃成了平头,甚至健壮了一些,隐隐可以看见藏在夹克里的肱二头肌。那他呢,他现在什么样……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开口:“好多人都不联系了。从前……”

      “我跟廖哥倒见过几次。”甚至前天刚见过。他状似随口一说,下一刻就转了话题,指了指门外,“你跟那个服务员很熟?”

      花生咕噜噜滚到桌子上,手指上一片油腻。陈熙忽地起身,差点撞翻酒杯,闫子明眼疾手快扶住,她似是毫无察觉,淡淡地说:“洗个手。”

      门口的服务员听见声响,往后一瞧,只剩一个人,便起身走了过来,坐到边上桌子,瓜子还紧紧攥在手里,一面嗑一面问:“小帅哥,你跟熙熙什么关系啊?”

      闫子明只是笑,把掉桌上的花生米拾进垃圾桶,手指一点一点在桌子上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服务员聊天。

      镜子里的人仍保持着成熟女性的体面,眼睛雾蒙蒙的,像一个晶透的瓷瓶上豁了一条口子。那些隐秘心事似乎只消一碰就会溢出来。

      水龙头哗哗流着水,她沾湿手往脸上用力一抹,试图把胡七八遭的思绪也一并抹去。

      见陈熙回来了,服务员给闫子明打了个眼色,又坐到了外面去。

      陈熙把玩着酒杯,抿了一口。周身每一个细胞都汹涌着好奇与渴望,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回国,在哪里工作——但她毕竟忍住了,维持着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唔——熙姐啊,你倒是没从前活泼了。”对面的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闫子明又是一笑,“我想着你是不是这几年过得不开心,不然……算了,我不说,惹你生气。都八点多了,我送你回去?哎,你别这么看着我,说了今天就是随便说说话,你这么防着我可伤心了。”

      离开聚香缘,闫子明倒不再是那副欲言又止的可恨样子,像是要把一大箩筐的话倒出来。说哪个同学已经结婚了,谁谁谁小孩都两岁了,又有人甚至还离婚了,也不需要陈熙附和,一个人拉拉杂杂讲了一路。

      变了吗?好像又什么都没变,闫子明还是那么能说,什么都逃不过他的关系网,百晓生都要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但总之她是不嫌他烦的,听着听着,像是这八年时光一下子浓缩成了一条线,高中毕业就是刚刚的事。有些名字,有些面孔,尘封了几年的东西,轻轻一敲,就自动揭开现了形。

      至于下午受的气,或者是之前的摸爬滚打,随着酒气,一并在夜风中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路灯把人拉得老长老长。她正走得惬意,几乎要把眼睛眯上,耳边的声音倏地一停,她疑惑地抬眼——是到小区门口了。

      这么快,可是聚香缘本身就离小区很近;但是这么快。

      树叶子承重不得,一滴露水打在头顶上,陈熙抬手抚了抚,又在衣服上蹭了蹭,蹭着蹭着,那些烦恼又慢慢地爬遍了四肢百骸。

      闫子明已经走了。

      天已经黑透了,月亮很白,白得像瓷,白得发青。陈熙一路仰着头,不知不觉已经上了楼。她不再看了,把窗帘拉得紧实,灯……灯闪了一下灭了。她想起来,昨天晚上灯管就坏了,是要买的——怎么会忘了。柜子里应当有蜡烛,但她没去翻找,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只是坐着。

      ——“以后不来烦你跳槽的事情啦,但你如果想……要是想……你可以找我喝喝酒;我能找你喝酒吧?我们……是朋友吧。”

      她想,这房子,确实有点空了;住进来四年从来没去想过的一些问题,现在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掠过。

      “嗡……嗡嗡……”

      #

      不比陈熙的心事重重,闫子明潇潇洒洒地打了个车,停在了一家证券公司前面。然后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没过多久,自动门打开,一个男人乘着夜色走了过来。他身材清瘦,两手插在袋里,半张脸连同脖子都缩在风衣的领子里,像是很冷似的,只露出眉眼,看得出生得面目俊朗。

      闫子明迎上去,手搭在他肩膀上,很是熟稔的样子,嘻嘻笑着:“廖哥,你猜我今天干嘛去了。”

      廖以炜撂开他,摸出一盒烟,嘴巴衔上一根,把剩下的塞回口袋,掏出打火机低头点上,另一只手自始至终没拿出来。

      他舌头一卷,轻轻吐了个烟圈,两指夹住烟,又嘬了一记,垂在身侧掸了掸,这才把眼神分给旁人。

      “你这B装的,有点东西啊。”闫子明又把手搭了上去,无视廖以炜的乜斜,自顾自地继续说:“熙姐……陈熙真是变了不少,你以前说她什么,影后?她现在像个……嗯,就像个闷葫芦似的一语千金,不逼急了是一句话也不吐;你上次跟我说的我都记着,总归靠谱了吧,刘备三顾茅庐都把诸葛亮请出来了。不过我现在是看不透她的心思,弯弯绕绕的;也许你去说,你去说的话她说不定念着旧情答应了……哎,你怎么走?”

      廖以炜往前努了努下巴——

      前面有什么呀?什么也没有,但闫子明习惯跟着他。过了红绿灯,车子多了几辆,总该要上车了吧,依然无声地继续走着。

      这时他觉得,刚刚和陈熙吃的饭,已经消化完了;可他是不能不来的,受气也不能算是意料之外,这种有钱人家藏点秘辛并不稀奇,可到了现在,廖以炜说的话也只有“嗯”“哦”而已。

      搭在廖以炜肩膀上的手有点发虚,于是他装作打了个喷嚏,把手缩了回来。

      走到小路上去了,没安路灯,天气不好,下过一阵子阴雨,月亮青白暗淡,唯一的光亮是手指间的一点火星。

      实在是安静得太久了,安静得骇人。

      闫子明搔了搔头,瞥了一眼廖以炜的脸色,先行把自己摘了出去。

      “哎,你别迁怒我啊,是你爸叫我把你带回去的,我这不是怕得罪老板吗?”

      廖以炜笑了一声:“你脑补什么东西?我在想工作的事情。我们家又没有什么恩恩怨怨的东西。”

      闫子明几不可察地舒了口气,搂住了廖以炜的肩膀——当然不是为了掩盖方才怂了一下,这是亲密的表现。

      “那我们,嗯……这是要去哪里?” “我家。”“走回去?”

      廖以炜被烟呛得一咳,这才想起来没和闫子明讲清楚。

      他一面听闫子明讲她,想那些陈年旧事,一面须得摆一张若无其事的脸,但他的若无其事在闫子明看来居然是忍着怒气——倒也没什么,至少只是误会他同他爸之间有什么芥蒂。闫子明总归是有点怕他,到底出国了几年,没有从前亲近。

      但他必须是原来的样子,即便做事习惯用点威慑力,可心是热的。

      深深吁了一口烟,袅袅的雾几乎把廖以炜的脸给淹没了,只是一瞬,烟气散得了无踪迹。他把烟丢进垃圾桶,主动勾住闫子明的肩膀:“懒得去烦工作的事情。那你今天是不回去了?住我家里。”

      拐弯口微微一点光亮,廖以炜拉着闫子明站定,这下子看清楚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公交站牌,边上竖着一盏半明不亮的路灯。

      “艹,大半夜的,你不打车,跑这里坐公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八年一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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