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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八年一瞬(1) ...

  •   偌大的办公室里安置着两台办公桌,靠窗的那台干净得像是适才添置,倘若忽视那只立在中央飘着热气的马克杯的话;另一台摊满了纸张票据,几乎看不见桌面的暗红色。墙边一台打印机嗡嗡作响,吐出一沓沓浮着余热的文件。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寂静的办公室霎时多了一抹鲜活——

      来人素着一张脸,一双瑞风眼扫了一圈室内,紧抿的嘴唇颜色浅淡,缀在依稀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上,平添几分犀利。一身杏色通勤装,内搭浅粉色衬衫,同她近乎冷酷的表情格格不入。

      脚步声噔噔噔地愈来愈响,一道身影晃进来,三两步冲到打印机旁抽出刚印完的一叠纸,往门边那人手里一塞。

      “熙熙,文件理好你就先走吧,我还有货没盘完。”说罢便又风风火火走了。

      陈熙终于有所动作,高跟鞋嗒、嗒径直往凌乱的那台办公桌走去,伸手精准地从厚厚的纸堆里抽出一本资料夹,熟练检查完刚打印完的单子,按顺序夹了,轻轻朝另一台桌上一抛,完美着陆。

      紧抿的嘴唇微微松动,漏出一丝笑意。

      目光滑到凌乱的桌面,复又恢复冷酷的表情。她拉过椅子坐了下来,理理袖子,着手处理纷乱的资料。

      一门之隔,那厢嘀嘀咕咕地盘货,不时慨叹几句“五一放假还得留我们几个在这里”,有人声音尖细地附和:“公司减规模就赶我们来乡下的写字楼,把我们当牛呢。”接着又说要不是干了七八年,也想和小年轻一样挥一挥衣袖走了干净。

      过了会儿,一道清脆似鸟啼的声音响起,陈熙哗啦哗啦理票据的手一停。

      “讲什么辞职啊,有能耐的都有人来挖墙角呢,要不走啊公司还给你提薪。”

      旁边有人哎哎两声,交谈声慢慢低了下去。

      位子空了。陈熙拿着马克杯站在窗前,浅浅抿了口咖啡,伸手握住窗把重重一推,一阵雨意涌了进来。

      她静静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重又阖上窗户,继续手头的工作。

      挂钟上的时针悄无声息地走向“6”,这是她来了以后特意带的静音钟,因为“滴答滴答”的声音听得让人烦躁。

      把最后一张纸放进资料夹,清理完纸屑,桌面已经干干净净,陈熙把电脑关机。拿上包,她和还在忙活的几位同事打了个招呼,目光扫了一圈,唤了声“刘晌”,货架后面悉悉索索探出一个人头,陈熙用口型说:我走了。

      刘晌比了个OK的手势,晃了晃手机,示意过会儿电联。

      这个写字楼的隔音真的很差,陈熙在洗手间整理仪容,清脆的嗓音几乎毫无阻碍地从走廊飘进来。

      “王姐,您呆这儿都快十年了,能力又不差,任会计退休了,本该是你当财管嘛。”

      十年——明明是七年。陈熙轻轻哼一声,结果是刘晌上任,少不了有她跟公司推荐的一份。

      “行了,赶紧把活干完下班了。我可没什么委屈,小许你倒是小心说话,当心人给你穿小鞋。”

      还没编排完,陈熙看了眼手机,18:20,再等下去末班车得错过了。

      她收拾好自己,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朝走廊上哑住的两人点点头,径直进了楼梯间。

      #

      坐上公车,陈熙支着下巴,车窗外乌登登一片,玻璃窗映出她的面容,两颊清晰的法令纹已经道尽了职场四年的疲累。下个月她就过27岁生日了,若是以前那个脾气——

      不可控制地想起了他。

      清清瘦瘦的身形,总是微微笑着的桃花眼,说话没个正形,可待她十分温柔——再没有别的异性像他对她那样温柔。

      她甚至记得他说过的话,也记得他的嗓音,不像别的男生变声以后变得低沉磁性,他的嗓音透着温润,像一汩清泉。

      初中她被男生企鹅轰炸,拒绝几次拗不过对方,在学校里跟人摊开说了明白,回头就删了企鹅。当时拒绝的措辞已经记忆模糊,不过依自己脾气,不会是什么委婉的话。

      没几天就传出了流言蜚语,说她“吊着人家”“作”“算个什么”等等,不是太不堪的词汇,却实实在在戳进了她的肺管子。她之前挺好面子(现在也有点),被人说几句就要怄气,又不肯和家里人说。

      上体育课的时候亲耳听到自己变成别人的笑谈,气得一个人躲进器材室,被皮具的臭味包围也好过深陷八卦中心。

      没多久她察觉有人走进来,顿觉难堪,埋着头准备离开,硬生生撞到人胳膊上——他伸直了胳膊扶着门框。

      一时心头火起,陈熙捂了下额头,瞪着来人。

      看见熟悉的桃花眼,她错开目光,没心情搭理他,矮了矮身继续往前走——被一把抓住。

      眼前的女孩眼尾泛红,眼睛像一汪水,笼着薄薄一层雾。

      廖以炜松了手劲,虚虚握着陈熙的胳膊把她拉进来,递过去一包餐巾纸。

      陈熙别扭地转过头,眼睛里的眼泪却越蓄越多。她极快地瞥了一眼,他的手仍举着,僵持数秒,她抬手慢吞吞地接过。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她一下子无所适从,器材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卟咚卟咚”的心跳声。

      陈熙低声道:“那我先走了。”

      廖以炜又抓住陈熙的胳膊。

      他前两天无意间听说,本想立刻找她问个清楚,但又深知她犟,没主动跟他这个“蓝颜”说就是不想让他知道。找了5班的熟人才知道这污蔑的源头,是个喜欢那男生的女生传出来的。

      一个人藏起来掉眼泪,他甚至想摸摸她的头。

      廖以炜慢慢松开了抓她胳膊的手。

      “不想着出气?平时不是挺横?”

      陈熙立刻抬头,又重新低了下去:“连你也知道,你都不爱听八卦的。”

      廖以炜终于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语焉不详地让她放学等他。

      见陈熙一脸疑惑,又扯了扯她的马尾辫,“行了,快下课了,再不走人全来还器材了啊。”

      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才哭过,陈熙丢下一句“不许扯我辫子”便急急忙忙跑了。

      捱到放学,她坐立难安地等了十来分钟,廖以炜还没来找她。总不能是被留堂了吧,她慢慢踱到9班门口,粗粗瞄了一眼,位子上没人,书包还在。

      在走廊上又等了会儿,远远看见闫子明朝她招手,她急忙迎上去,以为廖以炜出了什么事。

      没听到回答,胳膊直接被一扯,陈熙稀里糊涂地被拉着跑。

      路上闫子明断断续续把来龙去脉说了,她暗暗咬了咬牙,深秋的傍晚鼻尖却缀上了汗珠。

      一楼的西边厕所建的比较偏,门口甚至还有铁门,进去就是黑黝黝、空荡荡的一条走廊,走廊没装窗户没装灯,再往前拐弯才是厕所。因为离办公室远,除了8班、9班离得近一点来这儿上厕所,很少有老师经过,自然而然就成了堵人的好去处。

      厕所灯不知被谁关了,里头更加黑,墙角一道熟悉的背影,侧了侧身能看到他身前瑟缩着一个人。她一字一顿地叫出名字:“陆、远、恒。”

      清楚地看到陆远恒颤抖了一下,陈熙心头闪过一丝快意。

      廖以炜踢了一下陆远恒的鞋子,陆远恒极快地瞄了陈熙一眼,又被踢一下,才磕磕巴巴、抖抖索索地说了首尾。

      是他先对那女生添油加醋抹黑她,经由那女生一传,事情愈演愈烈。

      看到陈熙气得呼吸急促,陆远恒审时度势,住了嘴。

      廖以炜又踢他一脚:“还不道歉。”

      陈熙紧紧盯着陆远恒,慢慢握紧拳头,陆远恒条件反射地闭上眼,耳边“砰”一声——砸在了墙上。

      睁开眼,只剩廖以炜还站在面前。

      “长点记性。”廖以炜轻飘飘扔下一句,快步跟上陈熙,“手痛不痛?”

      陈熙没应,反问:“你没被他打?”

      闫子明等在铁门边上,听见这句,笑着替廖以炜回答:“不看看我廖哥是谁,只有姓陆的单方面挨打的份。”

      末班车吵吵嚷嚷,外面雨势渐大,伞、包、层层叠叠的人还有他们无尽的抱怨声挤得她昏昏沉沉。喇叭适时报站,陈熙在人隙里穿梭着到了车门前。甫一下车,清新的空气瞬间扑面而来,混杂着风和雨丝,她把伞往下压了压。

      回忆像野马脱缰,尝到风的滋味就撒开了腿停不下来。

      陆远恒,这么一小号人物,她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脸倒是模糊不清了。多亏他,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了德育办。

      事情经过主要是陆远恒在说。他似乎是怕了廖以炜了,如实说了自己纠缠抹黑在先,然后说自己被打两下是活该。

      还没人让他检讨呢自己先检讨上了,陈熙抿住一丝笑意,脑子动的飞快——看来告老师的另有其人。

      德育主任似乎也被受害者是言语暴力者这一转变打了个猝不及防,但是打架性质恶劣,虽然没造成多大影响(毕竟廖以炜就收力打了四下,顶多留下点淤青,放学后也没什么人看见),他开始滔滔不绝教育两人,然后把矛头对向了她——概括一下就是说她仗着班干部的名义肆无忌惮。

      这口锅有点大。她正准备酝酿一丝泪意以博德育主任的心软,旁边男生先开口了。

      “老师,都是我做的,陈熙她其实是路过要阻止我。”

      陈熙愣住,一面扯了扯廖以炜的衣摆,示意他别乱背锅,一面垂头掉着泪珠细声细气地认错,哭得一抽一抽。

      德育主任反过来安慰哭得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又长篇大论了好一会儿,最后以每人一篇检讨作结。

      幸亏没被处分。陈熙松了口气,拍了廖以炜后背一掌:“乱逞能!”

      毕竟她在市里拿了几次奖,成绩也在年级前列;事情不大,不会对她怎么样,顶多回家被臭骂一顿。他不一样,他都第二次被抓到了,吃处分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廖以炜委委屈屈地看着她。装!陈熙不吃他这一套,丢给他一个白眼。

      他无所谓地笑笑,轻声说:“反正我不后悔打他。”

      初中生向来藏不住事,才两天她就知道了告状的元凶——又是那个女生。陈熙不擅长找麻烦,但也没想就这么过去。

      正愁着,语文老师说年级组的作文导学单准备拿她的考试作文当范文,她眼前一亮,提出要稍微润色一下,特地把文章里的配角改成了那女生的名字——配角被死刑了。

      之后路上碰到那女生,被凶狠地瞪着她也自得其乐。

      似乎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尝到什么叫做报仇雪恨的滋味;也是唯一一次。

      再没有人像他那样不怕得罪人,不想着回报只想着帮她出气;再没有人像他会看到她的委屈,懂她的倔。

      年岁渐长,她睚眦必报的脾气渐渐收敛,主动给自己戴上了云淡风轻不以为意的面具——只要没动她的奶酪。

      反正被人酸几句也不是这一年两年的事,慢慢也就习惯了,她一个月薪两万的跟人几千的计较,不值得。

      雨渐渐歇了,陈熙站定,不轻不重地踹了小区门口的老树一脚,树叶上的雨珠天女散花似的滚落,噼里啪啦地打着伞面。

      她倏地收了伞,下班了,去他的云淡风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八年一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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