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雁不长来》拾三

2、2

　　滚烫的豆浆和卤水一起倒进干净的小桶里，盖上桶盖，小半个时辰后，就成了细白软滑的豆腐花。

　　端木瑞咬着瓷勺，颇有兴趣的望着正在做卤的雁来。

　　雁来手里握着柄木勺，正沿着锅沿滗出不断翻卷出的汤沫，他的手肘抬成了一个弧度，从端木瑞那里看过去，恰巧被遮住了半张脸。他微微蹙着眉，灶下的火光映着他的眉眼，是一片暖人的橘红。

　　“来尝尝。”雁来用平勺盛出些豆腐花来，浇了些卤汁，又拿了碟切好的蒜泥一同摆在端木瑞面前。

　　此时已过了朝食，食肆间并无旁人，安静的很，只听见偶尔的瓷勺碰撞声，清脆短促。

　　“朝里要是有事，改天来也是一样。”雁来从一旁的蒸屉中取出温热的春盘。他早上起就炸好了，面皮金黄酥脆，裹着时鲜的菜蔬，刚出锅时脆嫩可口，哪知今天端木瑞并未照以往时候前来，这春盘也被热气熏着软了些。待端木瑞来了，这才又热了一遍。

　　端木瑞舀起一勺嫩嫩的豆腐花送进雁来嘴里，笑道，“雁来这不是还为我留了好吃的么。”

　　雁来无奈，只得张口吞下那口豆腐花，“只记得吃。”

　　“是记得你。”端木瑞笑的愈发开心，四处环顾了一下道，“仲秋呢？”

　　“他年纪小，睡不够，我让他回屋了。”雁来说着，将卷起的衣袖放下，掸了掸衣摆上沾着的浮灰，“我去买些生姜，午间要是闲了，就在这儿一起吃饭吧。”

　　端木瑞忙道，“我陪你去。”

　　“菜市那边乱的很，你怎么能去。”雁来失笑道。

　　端木瑞颇有些不平，“雁来去得，我怎就去不得。”说罢，已略提高声音向外吩咐道，“黄泉，你留下看铺子。”

　　门外传来一个忍笑的声音，“七少爷安心去买姜吧。”

　　雁来无奈，低叹一声，“你们这主仆俩……”

　　端木瑞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莫气，莫气。咱俩个一同去逛逛也好。”说着，还拿手去轻捏了下雁来的手背，颇有些得意。

　　“你连活鱼都能给我逮来，去菜市怕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雁来反手握住端木瑞的手掌，微笑道。

　　他二人互表心迹，初时虽有些羞涩，但毕竟熟识已久，对对方更是用情至深，这些亲密举动倒也不会扭捏，只觉得能与心上人在一起，做什么都是甘之如饴。

　　巳时过半，端木瑞与雁来手牵着手慢悠悠的走在街上，时不时驻足停留在小摊子前，或买些胡商叫卖的各式稀奇调料，或买些猎户刚打下的山珍，一路说说笑笑，倒也自在。

　　走路多了，雁来额际沁出层薄汗，端木瑞也不多说，直接拉了雁来去茶楼要了间雅间歇着。

　　一壶铁观音，两碟茶点，二人临窗对坐，清风徐来，眼前之人温柔安静，体贴和善，端木瑞只觉得人世间最幸福莫过于此刻了。

　　只可惜，太短暂了些。

　　隔壁雅间似是来了群客人，聒噪不已，端木瑞侧耳细听了下，方知是一群士子，端木瑞不由得一笑，今晨就是为了殿试一事他才晚来，也不知隔壁那群人中是否有今日殿上对策之人。

　　端木瑞正示意雁来起身，准备离去时，忽听得隔壁有一个声音拔尖了喊道，“晚生恭贺德良兄拔得头筹，点中状元！”声音尖细，带了股透不出的谄媚。

　　端木瑞蓦地停了脚步，蹙起双眉。雁来见他严肃，也不由得停住身形，一时间安静无比。

　　不一会儿，隔壁间又响起另一个较为低哑的声音，“志贤兄有心了。”

　　那志贤兄呵呵笑了两声，道，“德良兄学富五车，得陛下钦点，必是前途无量。”一阵嗡嗡声响起，似乎是旁人正争先恐后的道贺。

　　那低哑的声音一一谢过之后，又道，“此次上京，多亏严相，莫不是严相……”这之后的话便渐渐低了下去，听不真切了。

　　端木瑞慢慢坐回桌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脑中已有了一番思量。

　　今日殿试，他是见过这位德良兄的，身形瘦削，面色苍白，对策时略有些紧张，但策论有理有据，也不乏读书人的风骨，当时殿中几位臣工都颇为满意。

　　只是端木瑞心中隐约觉得此人目光闪烁，手颤脚稳，有掩饰之意，当下有些异议。今次的状元不但可立封钦差，还会招为驸马。钦差代天巡查，身负重任，待嫁的九公主明德与他亲厚，也因着此，端木瑞才对此次殿试颇为上心。

　　而另一名名叫顾莲顾唯之的贡生倒真的是言语有度，不卑不亢，是以朝中也有一部分人看好这位贡生。

　　钦点状元非同小可，陛下只留了两位丞相和几位皇子再行商讨，只是久久未曾决议，到最后陛下推说自有考量，定了明日放榜之后这才放了。

　　只是，这明日才会放榜颁定名次的三甲进士榜，何以今日那纪琪纪德良竟会如此成竹于胸？

　　端木瑞屈指一弹小小茶盅，淡然道，“严济川那老狐狸，安排起后路来了。”

　　雁来见状，问道“急事？”

　　端木瑞缓缓摇头，突地笑开，“急不得。”

　　雁来见他样子，知晓他心中已有考量，虽不知道发生何事，但还是上前拉起端木瑞的手道，“急不得就慢慢来。”

　　端木瑞笑着点头，“嗯，不急。咱们回家。”

　　此后便如常，回到铺子以后，仲秋已经醒来，雁来开始忙着蒸煮米饭，淘洗青菜，端木瑞和黄泉在一旁打着下手，有条不紊的将午市安排过去。这之后四个人一起吃了饭，端木瑞和雁来又说了些话这才离去。

　　临走前，雁来将一盅汤塞给端木瑞，“小心些。”

　　端木瑞摩挲着那小小的带着热度的食盅，微微点头，“我晓得。”

　　雁来，雁来，得尔吾幸。

　　待那小小的食肆在身后看不到了，黄泉这才低声问道，“七少爷有事？”

　　端木瑞将那食盅揣紧，道，“你回府安排好人手，我进宫一趟。”

　　黄泉掩饰不住的兴奋，“可是那……”

　　端木瑞嗤笑一声，“老狐狸，脑筋动到明德身上了。”

　　黄泉错身半步，微一抱拳，“属下先行一步。”

　　端木瑞低低嗯了一声，听得身后的脚步渐行渐远，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怀中那小食盅散发出的香气淡淡萦绕着他，仿佛是最最温柔的双手，带给他无尽的温暖与爱意。

　　这一进宫，便是半日。

　　待端木瑞回府时，黄泉已安排好相应事宜，端木瑞略交代了几句便歇息去了。这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竟无人知晓。

　　第二日，端木瑞照旧去雁来处喝粥，耳听得街上有报喜的锣鼓声，饶有兴趣的拉了雁来一道去看那红红的榜单。

　　他二人站在人群后处，看着那些士子或哭或笑，或叫或骂，或疯或痴，只薄薄一张红纸，定了多少人的前程未来。

　　端木瑞掌遮目，望着榜上龙飞凤舞的大字，榜上最显眼的第一名，正大大的写着“扬州纪琪”。

　　榜下一帮士子正簇拥着一个身着大红色衣袍的年轻人，恭贺声此起彼伏。

　　端木瑞微一眯眼，轻哼一声，“倒是省了恩荣宴上加身的红袍。”

　　“嗯？”雁来疑惑看向他。

　　端木瑞回望着，郑重道，“雁来，我过几日要出趟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