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爱情回来过》瑾慧

22、第二十二章 凡夫畏果

　　大约半个小时，郁元朗匆匆赶来，素来从容不迫的儒雅老人此时表情复杂，无限悲悯的眼神让林飒不忍直视。
　　“郁老师，您看这么晚了还让您跑一趟，其实您只要告诉我他父母的电话就好，大可以明天再来看他的。”忍住悲恸，林飒轻轻地说。
　　“我必须要来，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一个都没有。”
　　郁元朗还是一如既往的轻声细语，可就是这低低的一句，宛如惊雷在林飒的头顶轰然炸响。
　　“郁老师，您在说什么，他怎么会没有亲人，他有外公，有父母，不然他千里迢迢去美国干什么？”
　　“是该到让你知道的时候了，秦朗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世侄，为了他心愿，这些年一直帮他苦苦地瞒，原是一厢情愿地想为你好，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南辕北辙的发展，这些年，他历尽艰险、心无可依，而你满心怨怼、消极过活，作为长者，我满心自责。所谓菩萨畏因，凡夫畏果。我正是一介凡夫，因怕了臆想的恶果，却早已种下无数恶因。”
　　面对郁元朗的痛心疾首，林飒不是不震惊的，她原本以为，她与秦朗之间的种种最多也就是一个破碎的爱情故事，却哪知道这里面还有这许多的恩怨情仇。当年秦朗的匆匆离去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今天郁元朗爆出的信息实在过于石破天惊。虽然急于知道事情的真相，但看一眼一脸悲戚的老人，林飒心有不忍。
　　她轻轻地抚一抚郁元朗的背，低声劝慰：“郁老师，您不要太过激动，这样对您身体不好，手术大概还会持续很久，我们到那边坐，您慢慢说。”
　　深夜的医院走廊，原本人迹寥寥，昏暗的灯光下满头银丝的老人陷入长久的回忆，那是一个对普通人而言太过离奇和血腥的故事，大概种种情节在老人的心底已回放了数次，他陈述细致，却听不出悲喜。
　　秦朗的外公王廷锴，解放前曾是本城著名的青年实业家，与郁元朗的父亲交情深厚，解放前夕，跟很多达官显贵一样，王廷锴选择了举家前往台湾，后又辗转美国，并凭借自己丰厚的家底和精明的为人迅速站稳脚跟。
　　王家人丁并不兴旺，王廷锴的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女儿王雅，也就是秦朗的妈妈，出生在国内，当初因为突生急病没能跟父亲一起离开大陆，随后跟着姑妈在本城长大。儿子王成则出生在美国，从小在父亲的身边，养成了一身少爷脾气。
　　跟很多有海外关系的人一样，王雅因为出身问题受尽折磨，□□时期险些送命，一直到30出头才经人介绍跟当时一样被人看不起的臭老九秦恒结婚，随后生下秦朗。
　　改革开放之后，王廷锴用尽了各种关系终于找到了王雅一家，原本以为此生再无缘得见的父女俩终于可以在有生之年重逢，那种惊喜并非常人所能够体会。王廷锴恨不能倾其所有来补偿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很快为女儿全家办理了赴美的手续。
　　为了让孩子能够接受更多的中国传统教育，王雅夫妇将还在念中学的秦朗留在了国内，欣然随父亲前往美国打理家族的生意。他们没有想到，当时无心的安排竟像冥冥之中的神佑，为秦家和王家，留下了唯一的一脉香烟。
　　王雅和秦恒虽然都是被□□耽误了的一代，却都还知书达理，做生意也颇有心得。这让王廷锴非常满意，更因为年龄渐长，精力也有所不济，便慢慢将手中的实权移交给他们夫妇。要说老爷子做这样的安排，偏袒女儿女婿也是有的，但是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儿子王成太过不争气。
　　跟所有家族争产闹剧一样，王家的戏码并没有新意，从小锦衣玉食的王成不折不扣就是王家的二世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唯独不干正事，从20岁混到50岁，全然就是个烂死无用的老花花公子。
　　一般来讲老花花公子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王成也不例外。毕竟长到50多岁，如果成天还是只知道赌马、泡小明星会被人质疑智商有问题，王成渐渐对插手家族的生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王成和王雅从小不在一起长大，虽然也是一奶同胞，但是本质上讲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对于这凭空冒出的姐姐姐夫，他本来就心怀不忿，眼下老爸更是将家族生意的大权都交到了他们手上，让他觉得分外的不平衡。于是他开始要求到公司上班，并以搞出各种各样的状况让王雅夫妇收拾残局为乐。
　　这样的小打小闹虽然烦心，倒也不至于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王雅夫妇一方面碍着父亲的面子，另一方面顾念姐弟亲情，也就大事化了，小事化无。如果事情按照这样的轨迹发展，倒也算天遂人愿，可是命运的吊诡往往让人猝不及防，王家的命运则因为毒品的介入轰然出轨。
　　王成虽素来游手好闲，劣迹无数，也都还算守住了最后的分寸，可是像是对他游戏人生的惩罚，一次蓄意的引诱，让他的余生彻底掉入了无边的深渊。阴谋的实施者是纽约当地的一个□□，大概早就盯上了王家的万贯家财以及这个不肖子，他们让一个金发碧眼的惹火女郎勾引王成，并在他醉后给他注射了大量□□。
　　染上毒瘾的王成彻底变成了魔鬼，为了向父亲及姐姐索要毒资，他渐渐泯灭了最后一点人性。而始作俑者则站在他的背后，极尽挑唆，希望通过他的手大量攫取王家的财富。
　　此时的王廷锴已经年过八旬，原本应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可是儿子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无论是在会所还是高尔夫球场，他都能感觉人们在背后的窃窃私语。老人家清高一世，哪堪这样的耻辱，一气之下登报声明跟王成脱离父子关系。
　　父亲的决绝激怒了王成，他像失控的机器一般开始了对自己的亲人疯狂的报复。
　　他将父亲与自己脱离父子关系的责任归罪于姐姐姐夫的挑唆，多次寻衅不成，丧心病狂的拧松了王雅车轮上的螺母，王雅夫妇的车在高速公路上行进时两侧轮胎脱落，当场车毁人亡。
　　巨大的伤痛让王廷锴老泪纵横，可是这个倔强的老头儿却执意要跟儿子抗衡到底。其实，并不怪老人的坚持，就算他不抗衡，整件事也不会有更好的结局，设计了这个圈套的人，根本从一开始就要让王家家破人亡。
　　在□□的支持下，王成开始了与父亲新一轮的斗争，他自作聪明联络了香港的炒家，计划联手做空自家的股票，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父亲多年来积聚的人脉在关键时刻起到了作用，炒家被父亲的人买通，他输光了最后一枚铜板。
　　战胜了儿子的王廷锴并没有一丁点儿的轻松，他深知儿子已是恶魔附体，再也唤不回。为防不测，他开始联络世交好友，为保全孙子秦朗的安全做打算。适时秦朗正在大四，第一次有不认识的人来找他，带来的是父母双亡的消息。
　　不久，秦朗开始发现自己身边不时有行踪诡异的人如影随形，后来知道，这是他的亲舅舅通过美国□□在国内找到的帮凶，准备随时置自己于死地。
　　听到这里，林飒开始觉得这个故事跟自己有联系，那段时间，正是自己觉得秦朗行动异常的时候。现在想来，他倒真是沉得住气。
　　郁元朗并不理会林飒的心事，他像被这个血腥的故事逼得喘不过气，所以急于一吐为快。
　　秦朗意识到自己的危险，便决意要让林飒远离，了解了父母和外公在国外的遭遇，他深知，被毒瘾和贪欲控制的舅舅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如果林飒还留在自己的身边，自己难保她的周全，但若要说出实情，以林飒的心性，绝不会弃他于不顾，所以他利用苏宁宁对他的一往情深以及虚荣心，和她联手导演了手机里的“艳照门”。
　　秦朗原本打算在国内一直呆到领完毕业证，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选择提早离开。王成终于找到了更彪悍的合伙人，那是来自中国大陆的帮会人员，他们通过纽约本地的□□与王成搭上线，却比这帮人更加无视法律和游戏规则，这些人几乎是用武力强行拿下了位于纽约的王家祖业王氏大厦。并向王廷锴扬言，只要他试图反抗或是报警，马上让他看到秦朗的尸体。
　　王廷锴早已派人去接应秦朗赴美，而此时派去的人并没有消息，所以不敢贸然行动，只能一任这群悍匪抢占了自己毕生的心血。
　　当初陈烈看到的那些所谓秘书模样的人，正是王廷锴派去的保镖，陈烈只看到了他们文质彬彬，却不知道这些人个个铁骨精钢。
　　王成还没来得及为独占了家产喝一杯庆祝的红酒，便成了匪徒们弃之如敝帚的残兵，抢占王氏的当夜，有人打牙祭一般为他注射了极大剂量的□□，让他在极乐中结束了他几近荒诞的一生。
　　秦朗终于安全赴美，却无法见到被匪徒们软禁的外公，他不得不冒险召集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家族世交，请求他们帮忙组织一场营救。不是没有想过报警，可是经过慎重的考虑，与外公相熟的长者主张众人放弃这个想法。因为这一番同室操戈，已经让TB的市值缩水了五成不止，如果再生风波，恐怕王老爷子的一生心血真要毁于一旦，老来丧子丧女，再要失去让自己安生立命的事业，这比让他失去生命还要令他万念俱灰。
　　准备周全的营救在三天后进行，一群循规蹈矩的正经商人为了守住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半生基业，不得不化身匪类，纷纷出钱出力，或是从自己的亲随里挑选，或是从保镖公司里聘请，组了一支20来人的队伍乘夜围住了王家的老宅。
　　枪战不可避免，秦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经历，以往只在电影里看过的场景就在自己身侧上演，他亲眼看到有人被击中，殷红的血喷溅而出，像是永远都流不完。可是奇怪，他没有恐惧，那血色在他的眼底映出烈烈的火焰，满怀仇恨的心也随之熊熊燃烧，救外公，是那一刻唯一的念想。
　　在纷飞的弹火里，秦朗奇迹般的冲进了外公的书房，见到安然无恙的孙子，王廷锴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坚强。他顺从地攀上孙子宽厚的背，并在那里永远闭上了倔强的眼睛。背着外公逐渐沉重的身躯，秦朗痛不欲生，从那一刻开始，在这世上，他再无血亲。只瞬间的失神，一颗子弹自他的腹部正中进入，在脊背处溅出一朵妖艳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