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白志》五零二浇水

8、何棠

　　太久没被人提起的名字，就算念在齿间也叫人觉得陌生。裕朝的国姓亦是何，但我在这里的名字是何苏安，十五年来我都叫何苏安。
　　但他唤我，何棠。这一声像是穿越了时空，仿佛闭眼再睁眼就能回到那个冰冷的实验室中。
　　“你也恨人类。”西王母看着我，“但不够彻底。你怜悯、爱惜、想要拯救他们，同时你的恨在阻止你。”
　　我颓然坐下来。接受这件事很难，就好像突然有一天被人指出你是个干不成低不就的优柔寡断摇摆不定的软蛋，你很愤怒，但仔细想了半天根本没法反驳，因为你确实就是那样的一个软蛋。其实过去我便隐约觉得，若要仔细归类的话我不像任何一方。我虽是人类，但又在这个天灾不断凶兽横行的世界过得太过自如。我以为我是反派，但又不完全是反派。
　　真讨厌。好似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开始新的光明人生时，发现其实从未逃离前世那些阴暗的回忆，可笑又可悲。
　　但西王母好像完全不存在共情能力似的，突然对揭人伤疤产生了很大兴趣。“你想救他们，何博士。但他们不需要你。”他落下来站到我面前，“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恨？按理来说你比他们任何人都更有理由憎恨人类。躺在实验床上生不如死的时候，你不恨么？“
　　我想了很久，摇摇头说：“我不记得了。”
　　那已经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要仔细回想，其实一切都有源头，譬如我这一世善于用药、勤于思考（也许并不太勤，当作是自夸罢），大约是因为我前世是个不怎么如意的生物学家。譬如我憎恨他人居高临下的蔑视，大约是因为我前世死在那样的目光下。
　　前世的世界最讲究价值，在我手捧奖杯名满天下时我是人们口中的救世主，当我的药抑制不住一再进化的病毒时我便是最适合躺在实验台上的材料。那些充斥着人心丑恶、痛苦、绝望的记忆，大脑自动就把它封存了起来，说到底比起我脑袋里无价的智慧（此处不是自夸），这些不过是无用的废料。研制出的药物人人夸赞是什么心情，被嘲笑过时、被抢走资源是什么心情，遭人背弃、沦为人体试验的材料时是什么心情，我不需要记得。
　　我本决心来到这里就忘却前尘，只活好这一生，却没想到这里竟是天道轮回的延续。我无语，这究竟是给我解脱还是让我受苦？或许将这些仇恨放到我面前，叫我看见他们厮杀的结局，对我来说也算一种安慰。
　　“我为什么在这里？”我问到，虽然已经隐隐猜到答案。
　　“你想看见。”他的手指虚空指向我的眼睛，“人类的仇恨，人类的反抗，人类的结局。你想看到这一切，所以你在这里。这个世界因为你的见证才得以启动，你是这个世界的开关。”
　　我骤然合眼。
　　我从未想过我身上会背负着世界的命运，这待遇隆重到我承受不起。过去我承受过那样的盛名，也体验过从顶峰直接跌落谷底时的绝望，于是今世我立志做一个不担大任的逍遥纨绔，结果没想到在诞生于世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被迫承受了这个世界最大的责任。一切解开以后我才发现，最初的起源是这样叫人啼笑皆非，我诞生在这世间本就是作为看客。
　　真是好没劲的人生！不管是穿越还是重生，活成我这样的也足够衰了，就算写成小说估计也没人爱看。我内心满是沉痛，也不知道该恨自己软弱无用还是恨天道弄人。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凝重，他蹲下来轻拍我手背，我睁眼便看到他头上繁复的玉饰。
　　“但说到底，这世界不是你的意志。你阻止不了。”
　　“我知道。”我轻声道。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还是有点恨的，但是过去作为生物学家的本能让她怜惜人类，所以总体来说是中立派，作为见证者来到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