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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辞官 ...

  •   徐子瑜醒来时已是深夜,他扭头一望,见刘明远与西南布政使均趴在食桌上不省人事,心下陡然一惊。

      “侯爷呢?”

      一旁的羽林卫答:“侯爷与两位大人尚未归来。”

      徐子瑜起身来到窗边,见窗外的巷道一片狼藉,羽林卫已将现场清理了一遍,却仍旧可见先前激烈打斗时留下的痕迹。

      他的内心一直隐隐不安,却也只能将刘明远的口供收好,吩咐羽林卫将尚在昏睡的二人扛上,一道回府衙等候消息。

      杨奕诚与李毅将姚锋带下山,等解决了姚锋亲卫的羽林卫一到,便直奔西南军大营。

      忙活了一夜,杨奕诚顺利接管了西南军。待他来到城中府衙时,天色已熹微。

      杨奕诚独自站在衙门前,双脚灌铅。

      徐子瑜在府衙内甫一听到马蹄声便追了出来,见只有杨奕诚一人,便急急问道:“延之呢?”

      杨奕诚咽了咽口水,一错不错地望着徐子瑜的双眼,将在心中反复咀嚼过无数遍的说辞一字一句地说出。

      “……昨夜的酒水掺了药物,我们先行服过了解药,再给侯爷服药时药性已经发作。那时恰逢在山崖前追上姚锋,侯爷在与姚锋撕扯时,不慎……”

      “坠崖了?”徐子瑜如坠冰窟。

      杨奕诚看着他目下发青,眼中攀着血丝,定是苦等了一夜。他心下不忍,忙道:“已经派人去寻了,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徐子瑜伸手就要去牵杨奕诚的马,“我一起去找。”

      杨奕诚按住他,道:“那里有羽林卫与西南军去搜寻,徐大人还是先回去养好精神,那刘明远还等着大人审问呢!”

      徐子瑜乱成一团的思绪慢慢平复下来。刘明远昨夜已审了大半,后来三人莫名其妙昏睡过去,事情也就这样耽搁了。

      徐子瑜忆起昨夜之事,怒斥道:“你们用的药,药效发作得也未免太慢了些!”若是早些发作,在酒楼里便可将姚锋轻易拿下,又何须大动干戈,还追出了城,上了山……

      徐子瑜突然盯着杨奕诚的双眼,冷声道:“杨大人是否有事瞒着本官?”

      杨奕诚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徐子瑜突然将他推开,自己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杨奕诚转身冲向马厩,匆匆牵出匹马,追着徐子瑜出城。

      “大人跟我来吧。”
      杨奕诚跑到前面,领着徐子瑜来到葫芦口左侧山壁后的山崖底。

      天光渐亮,山崖底下的人来来回回,行色匆匆。李毅按着腰畔的长刀,静静立在一旁。

      山间阴冷潮湿,徐子瑜衣着单薄,杨奕诚见他身影微颤,便去拿了件将士的披风,给他披上。

      都是一夜未眠,杨奕诚嘴里发苦。他拿了水,自己不喝,先递给了徐子瑜。徐子瑜视而不见,杨奕诚看到了他的下唇已经发干开裂。

      士兵已经搜寻了一日一夜。徐子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山崖前,生怕错过了什么。

      众人心下都知定远侯凶多吉少,这尸身多半也是被野兽叼了去,难觅踪迹了。

      但徐子瑜一直坚持待在那儿,连着新任指挥使都跟在一旁低眉顺眼地候着,大伙儿也不敢松懈,便又硬着头皮继续搜寻。

      第二日,漫长的搜寻终于有了进展。

      一士兵在草丛中发现了干涸的血迹,众人沿血迹一直走到一处隐蔽的山石后,在那里发现被野兽啃得面目全非的尸块。

      徐子瑜颤抖着将盖着的白布揭开,只一眼便令他双目晕眩,腹内翻腾。

      他强忍着作呕的冲动,将白布一把扯下。

      那身衣物早已残破不堪,但就仅剩的那点布料来看,确实是慕延之那夜所穿的外袍。

      徐子瑜的双耳一直回荡着鸣响,周遭的声音已经难辨其意。他又去看那只尚且算完好的手,即便那五根指头已被咀嚼得血肉模糊,但掌心勉强可以摸到略微发硬的薄茧。

      徐子瑜跌坐在地,艰难地呼吸。

      李毅上前,仔仔细细地翻查了一遍,沉默许久,终是站到一旁,冷眼旁观。

      徐子瑜突然开口:“这不是延之。”

      在场无人出声。

      且不说这尸身已在这山崖底下躺了两天两夜,单就从崖顶坠落,又遭野兽啃食,再好的皮囊,怕也是与生前的判若两人了。

      不多时,又有士兵带着新找到的尸块送过来。徐子瑜在看到从残破的衣物中拿出的那张素帕时,彻底的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徐子瑜在床上整整躺了两日。飞云回来了,跟杨奕诚在军营狠狠地大闹了一场。

      徐子瑜望着床顶的帷幔出神,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出不来咽不下,闷闷的。

      飞云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双目通红,肿的跟核桃似的,手里捧慕延之的骨灰。

      徐子瑜淡淡地看了一眼,发现门外还站着杨奕诚,鼻青脸肿的,大概被打的时候没有躲闪。

      飞云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眼泪先一步落了下来。他把骨灰放在徐子瑜床头,抹着泪转身走了。

      杨奕诚在门口站了一会,伸手将门带上。

      屋里很安静,没有活人气息般的安静。
      徐子瑜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骨灰坛,一动不动。

      半晌,苍白的指尖轻轻地摩挲过坛身。心中那股深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悲痛,在触及那冰冷瓷面的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在徐子瑜的胸中横冲直撞。

      他将坛子紧紧抱在怀中,湿热的泪水终于冲开了禁锢的闸门,肆无忌惮地将软枕浸湿。

      立在门外的杨奕诚听着屋内传来阵阵低声的呜咽,不由得鼻头一酸。他双拳紧握,低下了头。

      院里的桃花无声地飘落,一地残红。

      三日后,徐子瑜动身前往西北。他与飞云都不愿杨奕诚跟着,奈何杨奕诚坚持,他们便也随他去了。

      李毅本应一道启程返京,但西南按察使与指挥使双双空悬,杨奕诚又坚持送徐子瑜北上,他只好暂代指挥使之职,带着羽林卫留在西南。

      时值暮春,到处都是鸟语花香,到处都是生机盎然。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徐子瑜望着窗外出神。

      他怀里抱着慕延之的骨灰,一直到现在都如坠云雾,毫无实感。

      这一路他时常在想,一个活生生的人,何至于一转身便是天人永隔,没有任何预兆,甚至连句告别都没。

      这人最是喜欢插科打诨,每次分别都要絮絮叨叨许久,怎的这次不吭一声就这么走了。

      这人平日里最是喜欢端得一派风流,手里捏着把折扇,看似风雅,实则能念得出口的,也就寥寥几句诗经,还一知半解的,也不觉得臊得慌。

      这人的脸皮也当真是铜墙铁壁一般,可怎的一碰上事儿,这摔得七零八落不说,还不经啃。早知如此,平日里便该再多练练那一身皮,起码临了能得个全尸不是?

      泪珠无声划过苍白的脸庞,在下颌滴落,砸在坛上。

      延之啊,火化那日,我正在房中昏睡,没能送你最后一程,你可会怪我?

      想来应当是不会的,可为何你走了这么许久,都不曾入梦来看我呢?

      你是对我失望?对皇帝失望?还是对这个你豁出了性命去守护,最终却还是要因它而送命的大周失望?

      军功,兵权,所有该你的,你用性命换来的,都一一舍弃了不是吗?

      你不过是想活着,想大家都平安活着,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鸿门宴那夜,两个高手加一群羽林卫都拿不下一个姚锋,竟令他跳窗而出,还大动干戈追出城门。偏偏那酒的药效发作起来还如此之慢,如今想来,不正是一步步将慕延之诱出城去,再伺机除之么?

      这倒也难为了杨奕诚与李毅了。费尽心机杀定远侯,还要伪装成失足跌落山崖。想必这除掉姚锋的功劳,届时定是会全记在慕延之头上了。

      璟玮这步棋走的,一石二鸟,还不用担兔死狗烹的骂名,真可谓高明。

      其实杨奕诚找他俩去南郡那夜,徐子瑜便有所察觉了。

      拿一个姚锋,动用了杨奕诚李毅还有羽林卫不说,甚至还要慕延之相助。若换作他人,徐子瑜定然不会如此轻易相信,可偏偏说这话的,是杨奕诚。

      杨奕诚,从江南初识,徐子瑜便将性命相托,做了个暗渡陈仓的局。后来又一道出使西北,伊平镇城楼上,徐子瑜命悬一线之际,也是杨奕诚及时杀上城楼,让徐子瑜死里逃生。

      这样过命的交情,徐子瑜就算觉察不妥,亦从未对他有过怀疑。

      或许杨奕诚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事情做了便是做了,他可以不追根究底,但此事将永远在他心中留下一根刺,拔都拔不掉。

      这一路三人各怀心事,极少交流。直到马车行至老秀才所在的那片竹林,徐子瑜时隔多日才终于开口,要求去竹楼看看。

      三人将竹楼简单收拾了一下,权当暂时落脚。

      当夜,徐子瑜便病倒了。

      杨奕诚策马去临近的乡镇寻来郎中,并带回了许多日用品。

      郎中给把了脉,又将徐子瑜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便开了方子。

      出了屋,杨奕诚问起,郎中递了方子摇摇头,说是病人略感风寒,身体无甚大碍,只是其思虑过重,心中郁结,怕是会令病情缠绵。药石只堪辅助,要想完全痊愈,还需病人自个儿看开才是。

      杨奕诚无奈,只能赶车送郎中归去,回来时,又采买了不少东西。

      看这情形,只怕一时半会是无法继续赶路了。

      久无人居的竹楼重新升起炊烟,跟着这无边的竹海一道随风起伏,消散在一片翠绿之中。

      两日后,徐子瑜的风寒痊愈了。他去到老秀才坟前祭拜,回来后便独自关在屋里。晚饭时他出来,交给了杨奕诚一封奏折。

      杨奕诚已经猜到这封奏折的内容,不忍道:“徐大人当真要……”

      “杨大人。”徐子瑜开口打断,冷冷道,“我意已决,烦请大人将奏折带给那位侍卫大人,请他帮我呈递给圣上吧。”

      杨奕诚还要开口,徐子瑜已转身入屋,关上了门。

      飞云挡在门前,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杨大人,请吧。”

      杨奕诚咬咬牙,转身下了竹楼。临走前他又跑了一趟附近的镇子,采买了不少东西,送回竹楼后,他才堪堪离去。

      事实确实如杨奕诚所料,徐子瑜在竹楼一住便是两年之久。

      这两年徐子瑜活着简单闲适的日子,空暇时看看书,心血来潮时画画丹青。

      飞云会去林间砍伐些青竹带回来,两人或做些可装水的竹筒,或编织一些竹篓簸箕之类。

      待有集市时,徐子瑜便带上画作到集市上售卖,或帮人代笔书信。

      飞云则带着竹制品与他在山上捕到的野物一并到集市上卖,看到有好看的首饰或小玩意儿,也会买上带回竹楼,并在第二日清晨,策马跑去寻小月,直至第三日黄昏方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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