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几个女孩》梅孜晗

5、第二篇 娟•静•红

　　升到中学后第一件事是排座位。
　　在教室前班主任让男生站一排，女生站一排，站好后他问：“谁的眼近视？”她站了出来。我的眼前一亮：“好漂亮！”
　　她苗条的身材亭亭玉立、柔顺的马尾辫轻垂过肩、鸭蛋型脸庞白里透红、端正的五官清秀迷人，我心里扑通扑通的：“我的世界越来越大了啊，以前还真没遇见过！要是把我跟她分到一个桌上该多好啊！”
　　班主任把她带进教室，安排到中间第二排桌坐下，那是个看黑板的最佳位置，然后就让女生先进，一个人占一张桌的一边。“好！男女搭配！我们喜欢！”男生再进。一进门我就按照顺序推算我将坐到哪儿，“不会吧？”我数着我的位置好象就是在她那儿！我惊讶、紧张，又半信半疑的真走到了她那张桌前！
　　我装！我假装平静自然的样子，镇定自若地在她身旁坐下，可心里那个狂喜呀！
　　这时窗口挤了一些脑袋也十分的关注我们，他们在看自己的好友到底排在了什么位置或跟谁在一桌，脸上或失望、或兴奋、或说不出什么表情。
　　我们那年初一共有四个班，曼和静在34班，红在35班，我和娟在36班，强在37班。
　　我和曼和强三个人常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晚上一起做作业，还一起睡觉。
　　没想到娟和静和红她们也是这样，三个人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我们都喜欢串班玩儿，喜欢到各班里看一些新鲜的人和听一些好玩的事，除了这些，好像更有着一份期待，期待什么美妙的事发生！
　　什么美妙的事呢？
　　懵懂！

　　这时的我们已和小学时不一样了！
　　在小学里，男孩和女孩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瘦骨嶙峋的身架被一样宽松无形的衣服罩着，什么都看不出来，可到了中学，一切都有了变化！随着年龄的增长，男孩和女孩的生理特征愈加明显：男孩的喉结日渐突出、嗓音日渐粗重；女孩的胸部越发地凸鼓起来，声音也越发地柔细起来；男孩长得越来越体强肌健、高大粗壮，女孩变得越来越丰盈细腻、窈窕娇美；男孩开始喜欢敞着怀，自己觉得走动起来很风度翩翩的样子，女孩却开始喜欢让衣裤轻贴紧裹，把她们身体富有弹性的优美线条显露出来；男孩越来越豪放、爽快，像风，女孩越来越含蓄、安静，像景……
　　男孩和女孩的区别越明显，我们就越发好奇：她们为什么会让我们蠢蠢欲动、想入非非？她们到底是哪里和我们不一样？还是她们身上本来就有着一种上天赐予的神秘力量，诱发我们偷偷地、暗暗地、小心地、仔细地、投入地观察她们？
　　我们观察她们瀑布般的秀发、柳叶般的细眉、星空般的墨眸、雪山般的鼻梁，还有红润的嘴唇、透亮的耳朵、粉嫩的脖颈、怜人的肩头，还有纤细的手臂、温软的胸、婀娜的腰、丰满的臀，还有那双从短裙里露出的白如凝脂的腿……这一切都令我们着迷，令我们浮想联翩，这一切又刺激得我们男性荷尔蒙加速分泌，在我们脸上都长出了不少的“青春美丽疙瘩豆儿”！
　　我觉得她们身上所有细微之处都如梦幻一样，直接与她们的精神世界交融，一切都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一切都圣洁的叫人不敢触碰、不能侵犯！如此想像，才在我和娟袒露的肘尖无意碰到的一霎，生平第一次有了触电的感觉，并眩晕了整个夏天！
　　我们不光注意女孩，更想让她们留意我们。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我们迟到后不再恐惧，无畏地站在教室门口大声喊“报告”；我们逐渐有了胆量跟老师打岔、开玩笑、讨价还价，俨然象朋友一样；我们犯了错、挨了批，不再觉得难堪，反而得意洋洋、以此为荣；我们还时不时心里痒痒了就无端生些事非出来，反正动机很明显，就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生怕别人把自己遗忘在某个角落里。
　　一次强在上地理课时，不好好听讲，在课桌前沿立了本书，藏在书后面学吹口琴，地理老师走到他的前面他还不知道，全班学生都笑了他才抬头看到老师。老师问他叫什么，他站起来大方地说出了我的名字。下课后老师想找他再谈谈话，就让一个学生把我叫了去，我站到老师面前，我们俩都呆呆地对望着，摸不着头脑。老师弄清楚了怎么回事后，更是气得哭笑不得。

　　说不出什么原因，如果一开始心里注意谁了，那么以后心里、眼里都会装满了谁。
　　我和娟之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痴迷和依恋在千丝万缕般滋生纠缠，曼和静的故事也多了起来。我们私下常常会因为一个话题，比如：“今天她看我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比如：“她为什么不理我了？”比如：“是不是真的男孩儿不坏女孩儿不爱？”……而讨论、研究、回味一晚上。我们开始学着叨根烟，故作深沉，我们也开始学着灌几口酒，在飘飘然中寻找灵感，在昏黄的台灯下，在录音机动人的旋律中，吐露着谁对谁的好感。虽然红和强没在一个班，他俩又好像都很安分守己，但最能牵动我们三个人心弦的当然还是她们三个人了！
　　不管是谁路过谁的教室时，都会有意无意地搜望一眼；课间活动时，会寻觅有谁的身影出现。无论她们的身影在哪里出现，都会在一瞬间把我们的眼光吸引过去。
　　我们喜欢把她们留在眼睛里，因为有了她们才有了处处的风景。
　　每天，我们一到学校，就开始急切地等待，直到看见她们到来；
　　当晚霞染红了西天，我们又满怀着依恋，若有所失地目送她们由近渐远……

　　我们的情感细胞愈发变得成熟和活跃起来，内心开始探出丰富、细腻、灵敏的触角，舒展到眼光所到之地、蔓延至心灵所及之处。向未知的世界探索是我们最大的动力！天到底有多高？海到底有多远？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我们的心究竟又有多复杂？课本已远远不能满足我们的好奇心、求知欲，我们开始在课桌下面偷偷地翻看武侠或言情小说：金庸、古龙，琼瑶、三毛……好像这是一种能让我们了解江湖和爱情的最简单、最直接的途径。我们跟着书里的主人公一起被爱憎纠扰，缠绵悱恻之时，也会脸红心跳。从课外书里我们学会了行侠仗义，也学会了多愁善感；从课外书里我们才知道：“一个人在逃避什么，不是别人是自己；一个人在害怕什么，不是寒冷是孤寂；一个人想追求什么，不是真实是幻影；一个人想征服什么，不是世界是爱情！”……
　　同学之间借书多了，交往多了，难免也会多出一些暧昧来：在还书的同时夹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因为我让你受到了误会，你别难过，让我们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于是，唉！两个人就是这么开始的！我们几个人玩过一个游戏：无中生有地散布谣言，把两个本是好端端的同学，愣是说到了一起！从而证实了一个道理：“这世界上本来没什么事，说的人多了便真有了事！”
　　那时同学之间还盛行传抄和互赠歌词及诗句，借以抒发自己的情怀，也不乏有人自己学着写一些“留不住的是清晨一样的阳光，挥不去的是雾一样的忧伤”样的文字，含蓄而朦胧，却又常常令人回味无穷，可谓真正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我和曼就在其中，经常一堂课下来，一首诗也出来了。
　　我们几个人中，数曼能写、能说、人气旺盛了，精瘦的他总能吸引不少人，特别是女孩子围在他的身边，连我也闹不明白他的魅力到底从何而来。
　　我们的“情书”在学校堪称一绝，窗户大的白纸裁都不裁，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文字，三个女生没地方展开只好拿到厕所，一个人拽这角，一个人抻那角，一个人在中间看，发现的人无不唏嘘感叹！
　　我们三个人中，又数强晚开窍了，他晚上不让我和曼好好睡觉，死缠着要我们教他怎么写情书，我俩起来，把他蒙到被窝里，一顿猛捶，结果把人家给闷哭了。

　　中学时代的我们真的是年少轻狂，爱做梦，更爱叛逆；我们蛮有自信地认为世界就是属于我们的，便只管放任自己的性格；我们口袋里没钱，名堂倒是很多；爸妈念叨几句就嫌啰嗦；我们受伤的时候不需要回家，驿动的心总想浪迹天涯……
　　我们只要有清秀的娟、可爱的静、端庄的红在身边就足够！
　　我喜欢她们活泼又清冽的笑声；我喜欢娟有心关注着我的神情；我喜欢当我挨了老师训她在旁边默不作声地陪我伤心；我喜欢看她撅着小嘴儿，猛地把烟从我的嘴里拽出来，使劲地摔到地上，狠狠地用脚跺了又跺，踩了又踩，然后一扭脸，离我而去的生气的样子！……
　　从那时候起，我开始觉得假期漫长，想回学校；
　　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喜欢背靠大地，仰望晴空；
　　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喜欢春花秋月、晨露晚霜；
　　从那时候起，我才开始发觉天原来是那么蓝，云原来是那么白，风原来是那么暖，夕阳原来是那么美，整个世界都因为她们的存在而显得那样美好和可爱！……

　　初二下半学期，我开始严重偏科，美术老师把我挖在他身边极力培养我，画板、画纸、画笔、颜料开始和我亲密做伴。我和美术班同学时常会去集市上精挑细选出五瓣香蕉、四个桔子、三个苹果、两个梨带回去当道具，卖水果的老板特是稀罕：“这，这，怎么卖呀这！”生活中的一切进了我的瞳孔都会被勾勒成线条、涂抹成油彩，即使是荒野废虚，在我的眼里看来却是：“枯藤老树昏鸭，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我大多的时间留在了画室，虽然也会到教室补习功课，但我和娟之间更多了一些关注，多了一些凝望，多了一些期待，不说话，心里知道！
　　美术老师想让我做两手准备，但中考和专考我都差几分，这年我落选了。
　　暑期没有结束我就跟哥去省会一家酒店打工。第一次远离家门，我发现城市的霓虹多了，星星却少的可怜；人多了，感情却少得可怜；楼房多了，容身的地方却少得可怜！想她们，想她们的面容，想她们的笑声，想她们的眼神，想她们的身影……
　　曼留级了，娟考到二中学美术，静到了石家庄在青年街市场卖衣服，红待在家里。父母说美术老师几次找到家里拜托他们说服我再复读一年，他保证我能考上，我很感激他这么赏识我，但我并未如他所愿，年底，我和强踏上南下的列车当兵去了。在单调、枯燥的军营里我更是想念她们。那时我一天中最高兴的事就是收到她们的来信，听他们讲一些新的人和一些新的事，纵然每次我要损失一根火腿肠“孝敬”班长那也在所不惜！
　　第一次探家，我把她们请到我家来吃饭，只有强没在。看着她们因拘谨和羞涩，在脸上泛起了比朝霞还美的红晕，我很陶醉！
　　之后，静换了份工作去邯郸出差时看过我一次。想起来真惭愧，那时我一个月的津贴只有35元，每月1号发津贴，她正好碰月底来，她在电话里问我能不能请假出来一起去公园玩时，我竟是这样说：“能不能我借相机，你买胶卷？”在公园里她问我：“早些回来吧，在部队能有什么出息呢？”我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不过，在心里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我要考军校！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和她们见过面。

　　我考上了军校……

　　这些年来，曼在县城开了个饲料店，生意不错，家里还建起了一座养鸡厂，刚刚买了辆汽车；强退伍后发展的更出人意料，他随父亲从事房地产业，早早的买了楼房买了车，现在又进了省工商部门工作；听说她们三个人第一个结婚的是红；曼在县城见过娟一次，她带着孩子，他们没说话；两年前我从部队回来，在石家庄火车站遇见一同学，他手指着一处方向说：“静就在那家商场卖手机。”我说：“哦……”
　　每年正月初五，我们几个男同学都会聚会在曼家，四周洋溢着成熟的味道。有次我一个战友问曼：“你结婚了吗？”曼笑了笑：“好家伙，结婚了吗？蛋蛋，去，把你姐姐叫过来，排队叫叔叔！”
　　他们总是唠叨我：“就差你了！”我低头说：“是。”……
　　这时，我听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老歌，不禁又润湿了眼角。曾经，我以为她就是我的初恋，是用我一辈子来忘记的人，而现在细想想，其实我们之间从来没有提过一个爱字，此刻的脑海里，她的容颜也已变得模糊不清了！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她是我在感情萌动时最初遇见的人，也是令我最初心动过的人！她们是我的感情启蒙者，为了她们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有了我的第一次抽烟，第一次醉酒，第一次害怕孤单，第一次逃避寂寞，第一次不能自己！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有数不尽的欢笑和忧伤，也有数不尽的梦想和回忆！她们好象只活在那个年代里，在那个年代，我们的情感纯得不能再纯，真得不能再真，充满了羞涩和感动！我经常地想起她们，仿佛看到她们正身穿一样的紫色套裙，长发中系着一样的紫色发带，从薄春处款款而来，婷婷的身姿在一片熳烂的梧桐花下，烘托得周身散射着柔和的紫色光芒，朝霞般的脸颊映亮和温暖了我整个逝去的世界！我们还能回到从前么？
　　歌声一点没变，仍然是来自那个年代，在全身象酒精一样慢慢浸透、漫延：

　　当季节变换的风轻轻地吹过惊醒了我的梦
　　当热切的眼神转瞬间变冷漠究竟是谁的错
　　匆匆的世界不停地转动改变了你和我
　　在拥挤的人群中擦肩而过有谁认得我
　　也许你高高在上站在世界的屋顶
　　而当初同样的我如今却为这生活打拼
　　什么叫人生机遇猛回头物换星移
　　我们在红尘中渐渐地模糊了原来的样子

　　你是否记得在青春的岁月中我唱的那首歌
　　在满天的夕阳染红的暮色中你静静地听着
　　回忆像一团不灭的火燃烧着你和我
　　承诺是不断破灭的泡沫谁都没把握
　　也许我依然坚强可是我不再抵抗
　　生命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欢喜感伤
　　也许从一个起点却走向不同方向
　　我们在红尘中渐渐地模糊了原来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