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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篇 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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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刘红霞!
我对她最初的了解来自战友:很疯!经常逃课进游艺室、迪舞厅。有一次战友们和她在外面玩儿时跟另外一帮人打了起来,是她回部队搬的“援兵”,为此部队领导追察了好些时日。且不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反正后来战友们对她及她的朋友都敬而远之,生怕这些“红颜祸水”给自己惹来麻烦!我多次见过战友们对她嗤之以鼻地赶。
部队营院座落在“丛台公园”的一侧,与动物园只有一墙之隔,原来还留有一处后门通着,战士们喜欢借园内的场地训练,也时常会有一些邻居通过此门去公园钓鱼、打拳和游玩,部队为了加强管理后来才把门砌上。
那天我在门口站哨,她带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过来了,她小心谨慎地张望了半天,才走过来和我搭话:“小安在吗?”小安是炊事班的一名战士。我看了看表说:“这样吧,还有十分钟我就下哨了,等下了哨我去帮你找他。”她很是开心地谢我。没一会儿她又走过来:“我们能从这里进公园吗?你找见他之后让他到公园找我吧。”我指着不远的方向:“从部队医院那个门进吧,那是对外的。”我这时能看出她对我有种异样的眼神。
第一次和她对话,总感觉她不像是战友们所描述的那种人。
小安没在,我到公园告诉她,她正同二楼窗口的几个战士打“舌仗”,虽然有一墙之隔,但一点也不影响双方的“火力”!战士们说话很难听,换了其他的女孩儿肯定会受不了,而她们却没反应似的,倒是一阵更加猛烈地反击,所用言语是战士们无法比拟的,谁也不能否认在这方面她们有着更好地“训练”!我在一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为了不再伤害她们和我们的“大雅”,我不得不挺身而出!
我挡在他们之间,笑着说:“看你们长得都这么漂亮,怎么说话却这么难听呢?”没想到她的脸“腾”地红了,我有些奇怪。她辨解:“是他们先骂我们的!”我疑问:“你不惹他们,他们就骂你了?”她像是真的受了委屈:“我哪里惹他们了,他们一看见我们就骂我们!”我有些偏向她们了:“好吧,那让他们自己骂吧!”我拉她们往远处走了走,平和地跟她们聊:“你们以后不要再同他们一般见识了,他们骂,你们就不骂,时间长了,看他们还骂不骂!我相信他们也不会不知趣儿的。”她好象还没有完全抑止住激动,但还是听话地应道:“我知道了。”她又说:“要是他们说话都和你一样好,我才懒得答理他们呢!”话没说完又低下头去了。
通过谈话我知道了她们还只是中学生,但她们上学的目的不是为了考大学,因为即使考上了大学家里也供不起,家人只求她们识几个字,以后能嫁出去就完了,所以,她们也只是应付,不会考虑太多的事,更不会有长远的打算,每天怎样开心就怎样过,她们便经常随一些爱玩儿的同学或社会上结识的朋友找刺激、寻发泄,老师们不太爱管这类学生,家长也管不住,只好任她们去了!
我却对她们抱以同情:不是她们不向往美好、不积极进取,她们只是缺少正确的引导,缺少友善的关爱和帮助,她们同样有着美好的、闪光的东西,不过是潜藏在内心深处,还没被挖掘出来而已!
我认真地建议她们:以后尽量不要去那些娱乐场所——不利于她们的学习、成长、进步,也不安全,至少,我不喜欢,一定要好好地学习些知识或掌握一门特长,这在将来一定会有用处!
她们好像能听进去我的话,乖巧的样子让人怎么也不会联想到以前她们的疯狂。
这里面应该还有一个原因,她们也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她对我有“好感”!
而她开始喜欢我的原因仅是我对她说话的态度要好些——还没有哪个人这样对她和蔼可亲的谈话,她觉得我尊重她!
就这么简单!就象她的处世哲学一样简单:“别人怎样对我,我就怎样对别人!”
她渐渐地与原先交往的一些人接触少了,但是,她找我的次数多了。
我对她的印象不算太坏,何况,我还有心对她负些责,想帮她些什么!
我拿自己当她的大哥哥看,同她谈论尽多的话题,谈爱好、谈生活、谈学习、谈工作、谈人生……为了帮她找到正确的生活方向,我会给她讲一些人生的道理,帮她分析一些事情的缘由,告诉她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哪些是应该的,哪些是不应该的,我希望我能成为她的好朋友!事实上,也已经是了!她有什么心里话都会无所忌讳地告诉我。
她说她最喜欢Beyond的歌,当她伤心失落时,听到Beyond的歌心里就会好受些,Beyond的歌里藏着她自己的心事,Beyond的歌声可以给她所有的安慰和勇气,她会在Beyond的歌声里欢笑或哭泣!我知道Beyond的歌多是鼓励年青人努力向上、积极进取的,她这样喜欢Beyond,我就更相信她的本质绝对不坏!
她说,她是个不孝的女儿,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自己又体弱多病,只靠着清洁工母亲的微薄收入来维持生活,她却还常常给母亲找烦恼,母亲常常偷偷地掉眼泪,她曾想辍学找工作,可她能干什么?她想过干坏事,可她又不忍心把自己的青春就这样给糟蹋了!
她说,她以前接触的很多男人都很坏,总想占她和她朋友的便宜,她们一直想怎样能治治那些坏男人!
她说,她一次去找我第一次见到的陪着她的那个女孩儿时,那个女孩儿的爸爸正把她吊起来打,并训斥她说下次再敢出去疯跑就打断她的腿!
她说,她现在和一个叫李娟的女孩玩儿,李娟是个很老实的人;
她说,她想学电脑,想现在就找一份工作,为家里挣钱……
就是这样,时常我会和她在公园里的林荫间散散步或在湖边垂柳下的石椅上坐着聊聊天,时间不长,但很惬意。她总是很“淑女”的样子,安静的像已融进周围这美好的景色里了。
战友们对她的眼光也早有了变化,见了面先是互不吭声地保持平静,后来就开始点头、微笑和打招呼了!一切都在好转,一切都恢复为平常。
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事,在我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我听战友说她出现在部队门口时,正碰干部们下班,她的徘徊引起了一位首长的注意,他就是我们所有战士都敬畏的参谋长!他高壮的个子、满脸的短须、尖锐的眼光、粗犷的剑眉,长得不怒而威,让人望而生畏。他叫住了她,问她找谁?跟谁是什么关系?是怎么认识的?来找他干什么?……接下来,小安就算是遭了殃,成了“批斗”的对象!先是炊事班了解情况,然后是中队开会,接着管理股领导又询问了一番,就连两个副参谋长还把他叫过去谈了话!倍受身心摧残的他,叫苦不迭,连喊冤枉:“我多长时间没跟她联系了,她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找我!害我嘛!”
开始我没把这件事放到心上,后来她的好朋友李娟又提起了这件事,并告诉了我这件事的真相:“你知道吗?那天她本来是来找你的,遭殃的应该是你!当参谋长问她找谁时,她改口说找小安是因为你以前对她讲过部队对男女之事异常敏感,谁让领导撞见了谁就算倒了霉,她记着你的话,所以,她没有把你招出来!……”
是她保护了我!我对她的感激油然而生。
我正在考虑要给她怎样的表示时,她却突然向我开口:“我是不是给你们战友的印象很坏呀?那……我以后就不来找你了,要不,你们战友都该说你不好了!”
她又在替我着想!
我愣住了——我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她不说这句话还好,我听了,倒不知所措了!
尽管我宽慰她不是这样的,可她还是怕她的“名声”会给我带来不好的影响,果然,她来找我的次数屈指可数了:
一次是她在一家音像店找到了份儿工作,来向我报喜;
一次是李娟在学校里要搞军训,红霞陪她来向我借迷彩服。
间隔的时间很长,话说的不是太多。
我告诉她,我正在为她写一首歌,她笑着说,写完了让我唱给她听……
在我考上军校,准备离开部队的前一天傍晚,恰巧她和李娟来找我,我满怀惊喜:“你们怎么知道我要走了?是不是专程来为我送行的?”我一见她俩面就说。她俩顿时都愣住了,特别是她,瞪大了双眼,表情好像都凝固了,半天才缓过神儿来问:“啊?走?去哪儿?调走吗?”“我考上军校了,明天就走!”“石家庄?”“杭州!”“那么远!”说完她低下头,若有所思,再也不吭声了!……
“握握手吧!”我说。
她的手柔软,但却冰凉!
我们在浓密的树荫下,直到最后都是沉默,有风吹过,虽然是盛夏,但我感觉到已有叶子在落了!……
军校里我完成了这首歌——《变了》,送给她的:
在你突然脸红的那一刻,
我发现你变了,
曾从不知羞的笑里已掺进了很多的怯色,
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你却又把变得清柔的眼光避开了。
你说是我的热情溶化了你的冷漠,
你说是我的执着冰冻了你的狂野,
你说是我的真实使你感动了,
你说是我的爱怜把你改变了,
你真的变了,你真的变了,你真的变乖了。
你突然开口说不会再来烦我,
你真的是变了,
你对我有太多的理解倒让我不知所措,
噢!可亲可爱的,你越是这样,
我越是对你恋恋不舍……
两年后,我毕业回到原部队。说实话,我以为我们就象路过的风景一样,就是偶尔还会忆起,也只是一闪而过!何况,部队时已搬迁,我们谁知道谁在哪里呢?
可我没想到我一回来便有总机的战友告诉我说曾有女孩打电话找过我,我更没有想到在我回来的第二天就和她见上了面。门口哨兵打电话证实有我这个人时,我很是诧异:怎么可能这么快的就有人来找我,会是谁呢?
天下着雨,我们躲在接待室的屋檐下。她和李娟满是兴奋,她们说她们已来问过我好多次了,可就是一直没有得到我的通信地址,这次本来只是路过,顺便来问问,没想到我真的在!我心里又添加了些许感激:一个人能把你这样放在心上,谁会不感动呢?
我们嘘寒问暖着,更多的时间是在探查对方这两年来的变化。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变,或者变了多少,但她的变化着实让我吃惊!我在琢磨一件事儿:是我长个儿了呢,还是她收缩了,她以前的身材哪有这样娇小?我低头和她说话时我总有一种居高临下、伟岸雄壮的感觉。
她的皮肤白皙得眩目,很能吸引男人眼球儿的那种,甚至,还有点儿过!
她是这样的文静、含蓄,单是这样站着,也让人觉得是一种享受!
这还是以前的红霞么?
她是真的变了!
她穿得很单薄,两条纤细的胳膊抱在胸前,一绺儿湿漉漉头发挂在有些苍白的嘴角,在眼前滴答的雨帘中她是那么的弱不禁风,我忍不住地想把她护在怀里!
我只是在她偶尔泛起的清柔的笑容里才会感到一些欣慰。
我们仅就见了这一次面!
之后,我被分配到下面一个偏远的县中队当司务长。
她开始给我写信,并……开始向我表达她对我的爱意,试探、羞怯、温存、又满怀期待!
或许是我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不多,感觉维持原来的状态会让我更轻松、自然些;或许是我更想先把工作干好,还无心加深和超越原来的情感界线,我一如既往的平淡。
她一直想来中队看我,常小孩子般地说好想找我去玩儿!而我为了把工作干得出色,担负起了很多职务,很难挤出空闲的时间,何况我还不想给中队官兵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说一来中队就有女孩儿来找了!所以,一直向她抱歉地推拖着。
春节的前一天,部队批准我休假十天回老家过年。归队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她的音讯了。
过了有一个月,我收到一封信,是李娟写的,她告诉了我一个意外的消息:红霞去世了!她说:“可能你不信,当时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但谁也改变不了事实:红霞因为得了肺结核病在2月5日住进了医院,住了整20天的院,25日晚上还给我打电话说你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要不就写信吧!26日凌晨,护士查房时再也没有叫醒她,第二天,她就被火化了!……”
我起初是震惊,然后是茫然,脑海中又开始一遍遍地回放着最初我和她认识、后来和她相处的日子里那一幕幕的片断……
我重新翻开她写给我的信——现在说来,是她的遗物了:
“梅,那天你对我说你要走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勇气说我送你。我想要找到你,我曾问过你的战友,可他们都不告诉我,是不是我以前太坏了,给你战友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我知道我以前做错过事,可我现在好多了,没有以前那么坏了……”我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知道她和我在一起只是她自己的一个不愿醒来的梦,但她还是甘心分担我所有的忧愁,她的期望仅仅是,我还能像以前那样的照顾她、关心她!
“红霞,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知道珍惜你对我的好,是我给你的太少了!……”可我也知道这一切都太迟了!
她说她是天空中一抹流动的红霞,有谁会留住这一瞬的灿烂呢?
每个生命都像是一处风景,它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或许不会注意它,而当它要离你远去的时候,你再想把它留住,手指间已抓不住任何的真实了!
这一年,她才22岁!
李娟时常还会找我,她相信红霞对她说的,有什么事我都可以帮。她心情不好了,一个人寂寞无聊了,会给我打电话或写信;她想做生意了,或在工作上遇到麻烦了,会来找我商量;她处对象了,她和对象吵架、闹别扭了,会向我诉苦,听我的开导和劝慰……而我们都有同感:红霞好像就在一边,看着我们工作,看着我们生活,就差插口说话了!
我们还约好有时间去看看红霞,祈祷她在天堂里过得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