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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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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元之事,果如江凝玉所料。
不过几日帘衣便打探到了,说是朝元当天夜里便去寻了太后娘娘哭诉,岂料往日那般受宠的长公主,竟遭了太后娘娘申斥,甚至还命她回府思过。
如此,倒也算能平静几日。
曲阑也是一早便从季初那里打听好了嘉王在花朝节那日的行程。
说,那日大约黄昏时候,嘉王便会往京郊鹿门寺去。
不光如此,季初还专门凑近了朝曲阑低声透露:此行非是大事,安排随行的人并不多,且为着不张扬,上下山皆会从鹿门寺后山的小路走,路道很是狭窄。
因此,花朝节尚未到时,所需的一应物件儿便早早备下了。
方入申时,沐房便备好了热水,江凝玉由曲阑伺候着泡在浴桶中出神。
此时曲阑正背对着江凝玉平展后头架上的衣裳,一面心不在焉地理着精致的水红衣裳,忽然咬了咬牙道:“主,奴婢有话想同您说。”
“嗯?”
江凝玉回了神,白莹莹的小臂抬放在木桶边上,露出一段饱满的弧线。
她侧眸瞧了曲阑一眼,蹙眉似是在思索,眼见引得曲阑一阵紧张,这才轻轻一笑,道:“说罢。”
曲阑发觉她在逗自己,面上止不住一红,“奴婢心想着,将来便是回了溢阳,只怕您外祖家的势力也未必护得住您。”
江凝玉自然知道。
可如今京里这境况,不会变好,只会越来越差。将来被送去和亲都是好的,再差些说不定命都保不住,更遑论她身边这两个丫鬟。
却是她并未与曲阑明说,转过身子,荡开桶中水波,双臂交叠在桶沿上,肩颈曲线美得勾人,望着曲阑,红唇轻启,“你作何想?”
“奴婢也不知,只觉此法未必好。”
外祖原就家道中落,如今皇位换了人坐,自是更不得重用。这点,江凝玉又何尝不知?
她亦从未真的打算过受外祖庇佑,不给外祖带去祸患便是极好。因此一旦她离了京,山高皇帝远,中途需寻个法子“消失”便是了。
说到底,回溢阳不过是个幌子。
这话江凝玉从未对人提起过,目下便只轻叹一声,将手臂泡回桶中,却是瞧着桶中水波,忽想起了昨夜帘衣的话来。
不若当真去算计陆祐之一把?
他如今手握重权,又自来是个心思深沉的,自然能护住她,何况……他终究是她心悦之人。
却是江凝玉忽在沐桶的水面上瞧见了自己地脸。
唇角正勾着笑意,满是小女子的喜悦。
方才的念头一瞬便消失了,她禁不住在心底讽笑自己。
心悦二字,现下印在她脑中一阵发烫,令她煞是难堪。
她略略抬了头,迎着窗外透进来的光,颈线拉长,面上被光照的雾绒绒的。心下叹道:陆祐之早已经不是从前的陆公子了。
往日他倚仗陆家门楣,人人称他一声陆公子,可勿论他的光风霁月,还是玉树临风,皆是陆家给的。可如今不同了,他已是整个陆家的依靠,人人都需得尊称他一声‘嘉王’才是。
她也不再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不能再倚着身份将这位“陆公子”揉圆捏扁了。
此事便是退一步想,她当真有了陆家子嗣,如此算计得陆祐之不得不娶她。
可陆祐之又是何等人?她既算计他在先,日后想在他的手下讨个安稳生活,大约也不会太容易。
便是抛开这些,她当真是万事顺遂,天佑神眷,陆祐之转了性,念着从前她的种种痴情,娶她做了嘉王妃。那日后她终需眼瞧着他纳妾、同别人生子,说不得她日后也会慢慢变得同她的母妃一般,那怕夫君的一点点怜爱,都需得去争、去抢……
光是这般一想,江凝玉便觉得胸口憋闷的厉害,实在煎熬。
目下她罔顾礼仪廉耻,不惜跪求于他,甚至不择手段,为得便是逃离京中的困境。
可若是为着逃脱一个困境,又将自己送进另一个困境。
何必呢。
江凝玉兀自思索,良久发现曲阑仍双目炯炯望着自己,顿了片刻才低声喃喃一句:“放心,但凡能出了京城,一切困境便皆能化解了。”
这话似是说给曲阑听,又仿佛是说给她自己的。
曲阑心思单纯,一听这话,心下舒泰了许多。
*
一切都收拾停当,近酉时了。
江凝玉特意命人配了华帷凤翥香囊,这香气很是香甜妩媚,是女子们的惯用香料。
然,江凝玉原是不喜这香的,只觉过分甜腻。可那日曲阑向季初打探行踪,不过顺口问了句,季初并无半分犹豫,脱口便说这华帷凤翥是王爷喜欢的女子香。
他既喜欢,佩上倒也无妨。
出了沐房,瞧着自家长公主,后头跟着的曲阑和外头候着的帘衣忍不住相视一笑。
一个道:“水红衬得您雪肤明眸,似个天上飘来的仙子一样。”
另一个道:“奴婢瞧着不似仙子,倒似个花精。”
江凝玉面上起了些许笑意,可转念一想要做之事,刚升起的那丝喜悦便荡然一空,顺带又耻笑了自己一声。
随后入了卧房上妆,见她二人要多加些簪钗,便低声吩咐了句:“簪钗环佩少带些罢,免得遗失了生出事端。”两个丫鬟一愣,觉得很是有理,便忙忙应了。
一路上马车行的平稳,却是到了鹿门寺后山道口时,路忽然又窄又陡,马车通行不得。
江凝玉下了马车,车夫便牵了马往不远处马棚去停车,远远瞧着,已有一驾马车在棚内了,那马车并不太过张扬,可上头清清楚楚带着嘉王府的标记。
想是能见到他,江凝玉心道。边想着边望了一眼山上的庙宇,顺着后门的小路,一路向下,目光终是移向半山腰的亭子上,低声道:“走吧。”
曲阑应声,提了食盒,跟在后头。
在亭中等至戌时末,天色已然暗成一片。
这个时辰,原是合该什么都瞧不清楚的,可今日是花朝节,山下陆陆续续有人将祈福的花灯挂在树上,祈求花神庇佑。
初时山下灯光还有些稀疏,不过星点,渐渐多了瞧着竟越发似天上的繁星一般,繁星又逐渐层叠连接,终是连成一片星汉灿烂的景象。
江凝玉坐在亭中,定定瞧着山下的热闹繁华,兀自出神。
一旁曲阑忽然朝她近了两步,提醒道:“主,来了。”
江凝玉侧眸瞧了一眼。
山道曲折,目下又暗得很,只一处有光,那团光正渐渐下移,朝着她们的方向越发靠近。
越近越能清楚的瞧见,一行三人,前头一人掌灯引路,将脚下山路照亮,中间便是月白绸衫的男子,山路并不好走,他的仪态却叫人觉得是在闲庭里头信步,后头跟着的想是季初。
季初一早便知江凝玉会来,自下山时便不停地东瞧西看,当下终是瞧见,竟轻舒了一口气。
陆祐之自也瞧见她了,虽离她们愈发近,却并未有改道去那亭中的意思。
见状,江凝玉只得起了身,候在半路,在他行至跟前时,朝他福身行礼。
掌灯侍卫见她过来,朝陆祐之望了一眼,朝一侧稍退开了些。
“长公主。”陆祐之朝她略略颔首,神色淡漠,身姿挺拔。
江凝玉又朝他近前一小步,道:“凝玉听闻王爷喜好饮茶,今日正是花朝,我备了些……”
她的话尚未说完,哪知陆佑之竟忽朝着她的方向略略倾身,极高的身量,令江凝玉有些惊慌。他却只是轻嗅了一下,思索一瞬,沉声道:“华帷凤翥。”
江凝玉方才因着他的动作,意乱了一瞬,此时听闻他的话,不禁面上一红,想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后头季初原当自己退得够远,不料自家王爷说出的“华帷凤翥”四字竟是听的一清二楚。
字虽少,却令他心下止不住一惴,咽了咽口水又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视线看向别处,生怕此时江凝玉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被自家王爷察觉到。
若是被王爷猜出是他透话,那罪过怕是够他好好喝上一壶。
“天色暗,”陆佑之沉声,结束诡异场面,面色与方才无异,声音亦是波澜不惊,吩咐道:“季初,送长公主回吧。”
季初正担心着华帷凤翥一事,不料自家主子旁的话一句未提,他尚处在意外之中,听了这令,愣了一瞬,才应是。
陆佑之刚吩咐完这一句,抬腿动身便要走,江凝玉见留不住他,一时情急,竟下意识扯了他的袖子。
令陆祐之不得不顿足,略略侧首看她。
他垂眸见自己衣袖被江凝玉抓着,已经起了些微褶皱,紧接着她小声道:“凝玉今日专门佩了华帷凤翥,王爷当真……”
江凝玉隐隐知晓他的意图,不过是想令她求着他些,这才又提了华帷凤翥。
他果真未甩开她的手,只看着她,墨眉轻抬。
一旁提灯的侍卫虽未抬头,却是听着话,连忙识趣儿又退开了些。
陆祐之的话音终是起了情绪,似带了一丝不悦,可面上倒是平静。
“与华帷凤翥又有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