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春风》提灯夜赏韭菜花

21、第二十一章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日，至黄昏时候，仍未停。

　　天色愈渐晚，陆祐之替昏昏睡着的江凝玉敛了衣裳，裹严了披风，这才将人抱了往她的卧房去。

　　陆祐之走得稳当，一路过去，江凝玉竟无半分醒过来的意思。

　　下人们里外忙着伺候，将晚饭摆在了外头堂屋桌上，满满一桌。

　　里间陆祐之坐在床榻边，衣衫略有些松垮，乌发随意束在身后，看着江凝玉，忽伸了手，捏在江凝玉小巧的鼻尖，原本莹白的鼻尖立时泛了红。

　　江凝玉终是睁了眼，将那厮手打开了，察觉身子尚算干爽，应是沐浴过了，可她眉头却仍蹙着，侧眸满是控诉，“我累了多久，表哥且自己算算。”

　　你累？陆祐之眼神询问。

　　方才外头尚有些脚步声，似是听见了里头说话，忽得也没了。

　　江凝玉不甚在意，只翻了个身，背对着陆祐之。

　　陆祐之拢了拢她的乌发，微微俯身，覆在她耳边道：“晚饭在堂屋了，晚些便凉了。”

　　这话说得似是一个苦口婆心的老母亲。

　　不过她似乎有些想通了，他们两人在彼此跟前时，与平日的模样都不大相同。

　　江凝玉自己也能察觉，在旁人面前她从不是这般放纵软弱之人，可似乎每每到了陆祐之跟前，她哭都哭过多回了。陆祐之这厮更是区别分明得很，旁人跟前高洁清隽，在她跟前实在是……

　　“不必。”江凝玉将人推远了些，坐起，抬手将长发细细拢到身后盘着，瞧一眼身上衣衫倒是囫囵，下榻想着略整理一二。

　　哪知刚站起身，腿下便抖了抖。

　　陆祐之抬手要扶，被她美眸睨了一眼，不禁眉头一抬。

　　江凝玉扶了一把屏风，轻舒一口气，而后兀自挺直脊背，往堂屋去了。

　　陆祐之狭眸深深，唇边起了笑意，也跟上。

　　在堂屋桌前坐下，江凝玉尚带着一丝倦意，胃口也不大好，手持玉箸夹了些素菜。

　　陆祐之伸了筷子往她碗里添了块肉，“你瘦了些，体力也不大好，多吃些肉。”

　　“表哥倒是挑剔得很。”江凝玉脱口便揶揄他，“瞧着怕是环肥燕瘦各来一样，也能从中挑出些毛病来。”

　　原是不懂，不过揶揄，后江凝玉才反应过来，体力不好？

　　江凝玉红着面又瞪了陆祐之一眼。

　　“虽你心大并不善妒，”陆祐之笑笑，“可太多的，倒也不必。”只你便够了。

　　外头齐齐候着三人。

　　岁末静静在廊边坐着，虽是面上白皙不显事，耳根子却微微泛红。

　　中间红芙皱着眉，满面的不悦，一身浅绿衣裳，将面孔衬得越发生动娇艳，她又扁了扁嘴，侧了头低声朝青莲嘀咕：“这哪儿像是宫里头来的贵主，竟能将这种话宣之于口，似个野路子的。”

　　“红芙姐姐这话好笑，说得竟叫人觉得你是从宫里来的一般，连宫里头的贵主私底下说什么话都知道。”青莲一向是个话不多且事少的，难得开口，还是在讽刺。

　　岁末也侧眸看向红芙，道：“红芙姐姐可莫要瞎说，那是咱们陆家的表姑娘，江凝，可不是什么宫里头来的贵主。”

　　红芙一句话，两面讨不得好，秀眉凝了，小嘴一撅，“瞧瞧，一见人入了王府，就偏了心眼儿了。”

　　“不是嘛。”岁末低声解释，“红芙姐姐，这与心眼偏不偏又有何关系，这是主子吩咐过的事情，如何能马虎？”

　　红芙轻哼一声，眼尾余光扫过岁末，“我倒不是说你呢，只怕旁人听懂了装不懂。”

　　一旁青莲面上镇定，并无意与她继续言语纠缠。

　　红芙一个婢子，穿得那样艳丽本就逾距，是何心思谁能不知？她又是伯夫人安排来的，明眼人一瞧便知伯夫人意图，何况王爷虽一从未多瞧过她一眼，终究也没将人打发走。

　　青莲心下叹了一声，她本不是多事的人，也忍不住心下念叨这红芙当真是讨人厌。

　　戌时，外头下人们撑着伞给各处上了灯。

　　江凝玉斜倚在窗边瞧了片刻雨景，觉的有些凉，便躺回榻上想补眠。

　　陆祐之原是在罗汉榻上看书，见此，也携了书跟着上了榻。

　　江凝玉瞧一眼四下布置，榻前屏风是绘的是蜻蜓立于荷花上，榻边帐子是藕粉薄纱并着素白织锦，帐内挂着的熏香福袋亦是女子喜好的颜色，凝眉道：“我瞧着这也不是男子卧房，表哥回吧。”

　　陆祐之打量了江凝玉一时，并未言语，躬身将书置在一旁矮几上，坐在塌边开始解外衣。

　　“原表哥将我留在王府，是打得这般主意。”

　　会选择住在此处，江凝玉便心知心此事逃不开，也未曾想过要逃开。

　　“不过，想来明日表哥府上那些貌美的丫鬟婢女，又该多打量我几眼了；昨日还听那白缨道，白家不光她一个姑娘，尚有个表妹，是个貌美娇弱的，想来她若是知晓你这般要往我床上宿，心口怕是要痛上七八日呢。”

　　江凝玉说这话并非是拈酸吃醋，原是有自己的盘算。

　　陆祐之正解衣襟的手微顿，唤一声：“岁末。”

　　外头岁末立时起身入了屋，停在离屏风五六步的地方，恭敬行礼道：“王爷。”

　　“伯夫人应是快从金霄山回来了，将红芙派过去服侍吧。”陆祐之声音并不太大，可内室安静得很，岁末听得格外清楚。

　　王爷这意思明白得很，这是叫将人送回去呢，且不必回来了。

　　“是。”岁末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陆祐之侧首看向江凝玉，“我母亲惯爱操心，打发过几次，便懒得应付了，不知表妹可满意？”

　　“自是满意。”她正愁着那青雾庄的妙菱若是个不当用的，给伯夫人传话，却是话都说不明白该如何，目下正是满了她的意。

　　陆祐之狭眸眯着看她，“本王看你怎么不似满意。”

　　江凝玉笑笑，朝他靠近了些，在他面上轻点了下，“那，表哥现下觉得我满意了吗？”

　　“不够满意。”

　　江凝玉也眯了眼，在他耳上狠狠咬了一口，“表哥还是多读些圣贤书吧，莫要浑脑子皆是些不堪的东西。”

　　陆祐之抬手抚上右耳，低低笑了声，“倒也未如表妹想的那般多。”

　　翌日晨起，便是云销雨霁。

　　陆祐之早早便醒了，他自来是眠得规规矩矩，可江凝玉却非是如此。

　　垂眸看一眼，江凝玉正趴伏在他胸口，一条胳膊揽着他腰，细腿也在他的腿上绕着，水蛇一般。

　　他唇边笑意忽起，抬手替她理了理乱发。

　　而江凝玉却是入了巳时才幽幽醒转，尚未睁眼，却是清楚的察觉到自己正缠在陆祐之身上，心下不免尴尬。

　　细想想，也无甚好尴尬的。

　　“醒了？”陆祐之低声。

　　江凝玉默默收回手脚，在一旁躺好了。

　　“隅中了，起身用些饭吧。”陆祐之低声，兀自坐起身来，活动了活动方才被江凝玉压着的地方，又侧身半躺回江凝玉身旁，单手撑头看她。

　　江凝玉蹙了眉，心下腹诽，你自己要起便起，何必强求我来？

　　“王府有一处塘，是个垂钓的好地方，用过饭便去，如何？”陆祐之沉声，替她理了理额前碎发。

　　江凝玉这才睁了眼，“鱼可是有尺来长？”

　　陆祐之见她这般，止不住笑出一声，“表妹可是对本王有何误解，尺来长的鱼算得什么？”

　　*

　　约莫申时中，天上又起了乌云，变幻似在瞬息之间，眼瞧着立时便要下雨。

　　风过窗，吹入卧房外间，江凝玉自贵妃榻上起身，将手上的游记置在一旁，瞧了一眼窗外头，便朝青莲道：“你家王爷这前脚刚出去，就变了天，倒是很会挑时候。”

　　“瞧这漫天的乌云，怕是场大雨。”青莲应声，风大得很，她上前将窗子关了。

　　昨天夜里红芙便被送回陆家伯府，甚至未等到第二日早，几个素日与红芙走得近的小丫鬟夜起，将红芙围了一圈，皆红着眼送别。

　　是该哭上一哭，想是红芙这一去，便回不来了。

　　青莲冷眼瞧着，虽面上不表，心下却是快意了一把，对江凝玉也越发敬佩仰慕，更是瞧清楚了这位主在自家王爷心里的位置。

　　江凝玉叹一声，起身往外头堂屋去，寻了个靠门的圈椅坐下了。

　　青莲连忙追了出来，给江凝玉腿上覆了毯子。

　　方坐下便起了雨。

　　王府这个小院，倒是精致得很，庭正中一处假山，下头细细盘着清溪，假山间阔叶被大滴雨水打得越发弯，下头厚润的小叶反是亮了许多。

　　雨声渐大，雨滴齐齐落在溪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好看的很。

　　正瞧着，忽听见一阵脚步声。

　　岁末上了门廊，收了伞置在一旁，朝着江凝玉行礼道：“表姑娘，白家大表姑娘来了，想见您。可目下王爷不在，奴才瞧着雨势大得很，便自作主张来寻您了，表姑娘可要见？”

　　江凝玉立时起了身，道：“快些请过来，莫要叫表姐淋了雨。”

　　这位表姐倒是比陆祐之与这雨更有缘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