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春风》提灯夜赏韭菜花

19、第十九章

　　白缨一路快步，脚下生风，几乎要跑起来，唯恐又见不到人。

　　好在终是在西偏门附近瞧见了那人背影。

　　撑了柄墨伞，着一身青衫，乌发半披半束，身量高挑，身姿挺隽。

　　自不会是旁人。

　　白缨唇角不自觉起了笑意，眼尾都带了一丝春风，手上动作利落得很，一把将伞扔到廊侧的海桐绿丛里，快步绕廊，边走边唤了声：“焦先生。”

　　焦谋闻得这一声，便知是谁，足下微顿，侧首看向身后。

　　白缨方才在青雾庄淋了雨，此时正身着江凝玉的衣裳，浅白裙衫，石榴红边，外罩着暗橘软纱，明艳的很。瞧见那人转身，清秀的面目越发清晰，白缨面上的笑意也越发明显，脚下不自觉更快了几分。

　　“白姑娘。”

　　焦谋见来人加快了速度，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低声问道：“何事？”

　　白缨察觉了他后退，却仍是快步出了廊，双手护在头顶，直直朝他伞下冲了过去。

　　焦谋一怔，退避不得，只能将伞往白缨的方向倾了倾。

　　“倒也无甚大事，”两人离得近，白缨身量虽高，终是不及焦谋，只得抬头望向他，眸中笑意几乎要溢出，“有些日子没见焦先生了。”

　　焦谋并未接话，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姑娘。

　　她似乎时时都是这般，每每见她都极有活力，与旁人相处时亦是神采飞扬，却是到了他跟前似乎会有意收敛一些。不过，她眸中的爱意，似乎有些收不住……

　　“天凉，白姑娘要注意才是。”焦谋低声提醒，话中意思乃是：无事不要到处乱跑，更不要往我处跑。

　　话方落音，却见面前姑娘面上笑着，点头道：“恩！”

　　焦谋无奈一笑，心知是方才的话说的不够直白，便补了一句，“在下尚有事，怕是不能陪白姑娘了。”

　　“不必不必！”白缨头摇似拨浪鼓，发间步摇险些与鬓发缠在一处，说完，抬手轻轻抓了焦谋的袖管。

　　“我急着出去，却忘了带伞，不过西偏门跟前的门房处，应是有多余的伞，不知焦先生可否将我送到那处？”

　　听见西偏门三字，焦谋一怔。

　　他方从陆祐之那处出来，小厮禀报有人来“探伤”时，彼时他正坐在陆祐之对面，听得一清二楚。

　　这位白姑娘分明是从东偏门进来的，一路到这里，算算时间，她这分明是未见陆祐之，直接急急忙忙跑过来了，说着来探陆祐之的伤，却是人都没见着便要走？

　　或是她本就没想见陆祐之，而是想见旁人？

　　焦谋心里明镜一般，但看她小心翼翼拉着自己的衣袖，鬼使神差地并未戳穿，只抬了抬眉道：“走吧。”

　　白缨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她知道焦谋看穿了她的心思，可既是他未拒绝，是不是说明他对自己并不反感？

　　她这才松了手，亦步亦趋跟在焦谋身侧稍稍靠后，“焦先生忙得很呢，花朝节前，我来过表哥府上两回，都没瞧见先生。”

　　花朝节原是国民祈福农耕顺遂、女子们祝祷花繁叶茂之日，后来由着愈发隆重的庆祝仪式，加之初春方来，亦成了许多相互思慕的男男女女有机会协同出游的时候。

　　花朝节前来寻他？焦谋瞬时便听出了话中重点。

　　“恩。”焦谋沉声，确是忙。

　　彼时他得了令，与柳崇衍一同谋划江凝玉假死之事。

　　“花朝那日的花灯极是好看，我与家中妹妹同去瞧的，灯的款式颜色都很讲究，京里果真是繁华的很，能人也更多些，往日我随父亲在扬州做生意时，也瞧过花灯，彼时以为那便盛大美丽得很，却远不如京中盛景。”

　　焦谋只笑笑，并未搭话。

　　白缨这接连说了好长两句话，却只得了一个字回复，一双眼睛眨着，止不住抿了嘴。

　　——他大约是不喜欢花灯。

　　可若是聊经商之事，他终究是个做官的，大约也不会喜欢，说不得还会觉得她一身铜臭气。

　　“上次托人给焦先生送的茶，先生可还喜欢？”白缨侧眸，偷眼瞧焦谋的神色。

　　焦谋欲言，却又顿了顿道：“好喝，只是太过贵重了。”

　　白缨心道：与自己喜欢的男人花银子，哪有嫌贵的。

　　再说，彼时她为着方便行走，胡诌自己有婚约在身，那些茶是那茶贩非要送给她，叫她带回去给未来相公尝的。

　　她想起她说自己有婚约时，脑子里想的人便是焦谋，是以这茶给了焦谋，倒也算是顺理成章。

　　白缨抿着嘴一笑，因着他多说了几个字，心下甜丝丝的。

　　很快便到了门房处，两人简短话别，却是焦谋才走出去几步，白缨又追了出来。

　　“焦先生，门房说这两日应是有哪个主家要搬进王府来，正在收拾物件儿，并无余伞。”

　　焦谋一怔，你白缨，竟要不出一把伞来？

　　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焦谋无奈笑道：“白姑娘的马车停在何处？焦某送姑娘过去罢。”

　　“恩！”白缨朝他一笑，直言道：“马车停在东偏门。”

　　车停在东偏门，她不往东却偏要往西走？

　　也是，不然怎么能遇上他焦谋呢。

　　只是打他的算盘便也罢了，这算盘子儿的声音是否太大了些？

　　焦谋摇摇头，道：“走吧。”

　　*

　　“伤了哪里？”

　　陆祐之看了看自己的大腿，又抬眸看江凝玉，“怎么，表妹要替本王医治？”

　　江凝玉眉头微蹙，又坐回原处，心道：这都是哪里学来的不正经话？

　　“可寻了郎中？既伤了腿为何不好好躺着，偏要坐着？”

　　看着坐回原处的江凝玉，陆祐之似乎察觉了什么，若有所思之后，他目光笔直地看向江凝玉，看了半晌，才道：“暂时死不了，尚能履约。”

　　江凝玉眯了眼，有些后悔自己坐回来，还不若去他这王府赏雨来的爽快，“与王爷有约之人，已经烧死在竹林里头了，我是你陆家的表亲，你合该唤我一声表妹。”

　　“表妹不是更方便些？”陆祐之一脸正经，宛若说经论道，“近水楼台，竹马青梅。”

　　江凝玉叹一声气，“往日我怎的丝毫没瞧出你是这般人？青天白日的，孟浪无耻之言脱口便出，倒是人面兽心。”

　　“本王人面兽心？”

　　陆祐之抬眉，眸色深得很，“表妹说是来探伤，本王才放你进来，可你带了什么礼？又探得什么伤？来我这王府，怕是别有用心。”

　　几句问下，叫江凝玉哼笑一声。

　　“观王爷才思敏捷，口齿尖利，精神奕奕，怕是去殿上舌战群儒都未必会输，想来无碍。”江凝玉笑笑，起了身，半垂了眸子，看向陆祐之，“何况，今日我不过是陪白家表姐走这一趟罢了。”

　　白家表姐？

　　白缨果是个变数，陆祐之一面暗下思忖，一面抬起手臂，抿了口茶，道：“你那两个侍女不在王府里，不必寻了。”

　　果不其然，江凝玉又坐了回来。

　　既她的心思被人瞧得一清二楚，继续掩藏也没什么意思，江凝玉低声道：“说罢，人藏哪儿了？”

　　“怎么，青莲不得用？”陆祐之抬手，又给江凝玉续了些热茶。

　　“与青莲得不得用无关，”江凝玉知晓这个问题他不会答，只得退一步，“她们可还好？”

　　陆祐之晃晃茶杯，抬眸朝她一笑，眸色深深，笑意极浓，令人如沐春风，开口道：“上回求本王时，表妹分明对本王脾性十分清楚，还知晓投本王所好，怎的现下又不清楚了？”

　　江凝玉细手紧紧捏在青瓷茶杯上。

　　方才还觉得这杯子漂亮得很，此刻唯觉这杯子实在可恨，巴不得丢到陆祐之面上去。

　　“表哥，你身边的那个叫季初的侍卫心悦曲阑，想必你也是知晓。”江凝玉低声，将手里的茶杯转了转，抿了一口，“若是曲阑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表哥会不得人心。”

　　陆祐之沉声，“表妹今日可有看见季初？”

　　确是不曾。

　　江凝玉轻叹一口气，虽与他这般斗嘴，但她倒是从未忧心过陆祐之会杀了她的两个婢女。

　　她只是想着，将来她同伯夫人讲条件，将她送出京城，可她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能将曲阑和帘衣也带上，便是带上了，亦难保她们平安。

　　将来她若是一走，曲阑自有季初护着，算是半个王府的人，想来也受不得什么大罪。帘衣便不好说了，将来无人庇佑，多少双眼睛瞧着呢。

　　江凝玉抿了口茶，舌上回甘，起身往陆祐之的方向行了两步，立在他身侧，垂眸看他。

　　“那我便要换回方才的问题了，表哥也莫要太贪心。”

　　陆祐之侧首看她，颈线被拉得清晰修长，喉结随着笑声动了动，“好，不贪。”可究竟怎么才算得是贪，终是要本王说了算。

　　江凝玉不知他心中所想，可瞧见这画面却令她窒了一瞬，心下遏制不住地在想：若是这一幕发生在从前该多好。

　　她哼笑一声，缓缓弯腰，环佩叮当轻响，双手扶在他肩头，与他的唇印在一处。

　　陆祐之唇角略平，心下却是笑意盎然，香气越发靠近，碰触的一刹，只觉软糯馨香。

　　江凝玉自是打算一触即离，可她知道的，绝无可能。

　　果不其然。

　　陆祐之双手握了她的细腰，将她拉向自己，圈椅与地面摩擦出声，江凝玉转瞬便躺坐在他怀中。

　　二人分离的片刻，江凝玉忽然眸中清明，慌张道：“你的腿……”不是伤了么？

　　“上次你缠我缠得太紧。”他的话刚落音，江凝玉便又被吻住了，在他怀里羞得直欲躲起来。

　　一想此处连个遮蔽的屏风都没有，江凝玉便羞得越发厉害，微微闪躲。

　　陆祐之将人抱起，低低笑了两声，往内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