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春风》提灯夜赏韭菜花

15、第十五章

　　翌日，江凝玉方醒来，头一睁眼发现自己瞧见的是陌生床帐时，便回想起了一切。

　　未想起时尚好，一想起，可当真称得上是万念俱灰。

　　她对自己也实是服气得很。

　　昨日那般情状，她偏是在陆祐之怀里睡着了……她于陆祐之这诡异的信任，怕不是无药可解了……

　　江凝玉坐起身，乌发顺着散落身前，她抬手抚额，手指在额两侧轻轻捏了捏。

　　目下曲阑和帘衣不知下落，不过依着陆祐之的行事风格，颇有可能就在他的住处，不是王府便是京郊庄子。

　　江凝玉眉头紧蹙，半晌苦笑一声：如今这境况，若想逃，莫不是当真无法可解了？

　　这般想着，江凝玉又默默躺回原处，瞧着帐顶，这些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令她觉身心俱疲。

　　倒是此时得了片刻的安宁。

　　自醒来后，她便在屋内躺了许久，直至申时中，又有丫鬟入屋，江凝玉才终是有了反应。

　　她坐起身，将床帐掀开，抬眼瞧着榻前的丫鬟，看穿着便知这丫鬟是嘉王府上的。

　　丫鬟原是想着开口，可猛一瞧见江凝玉，这般近的距离，竟是心下一慌，张口无言。

　　“你叫什么？”江凝玉低声问她。

　　丫鬟听见清灵一声，这才恢复了平静，连忙福身回话，“奴婢青莲，是王爷亲派来伺候表姑娘的。”

　　唤她表姑娘？

　　江凝玉看了那丫鬟一眼，此人她曾在陆祐之院内瞧见过，是做一等丫鬟、可入屋侍候的，怎么可能不认得她？

　　“你可知我是谁？”江凝玉低声问她，边说着边下了榻，行至八角桌边。

　　青莲正愁着该如何将王爷的叮嘱说与江凝玉，这主儿便给了门路，可不就是水到渠成。

　　她便也从善如流，一路随江凝玉到了桌边，抬手稳稳替江凝玉斟了茶，笃声答道：“回表姑娘的话，奴婢虽知晓您是我们王爷家中远房表妹，是丹阳来的江氏，却今日是头回见表姑娘。”

　　竟成表妹了。

　　“此处是青雾庄？”江凝玉抿了口茶。

　　“回表姑娘的话，正是青雾庄，您住得正是主院苍鹭院。”

　　江凝玉眉头微凝，往日陆祐之便是住在苍鹭院的。

　　“如你所言，我是王爷家中表妹，那也合该住在王爷本家岐南伯府上，岐南伯府也在京中，何况表哥仍是独身，尚未娶妻更无纳妾，我一未出阁的女子不单住在了表哥的别庄里，还住他往日住的院子，此话何解？”

　　这话问得太过直截，青莲哑口了一瞬。

　　竟果如王爷吩咐过的一般，这位主问到了此事。

　　“原是伯夫人瞧着您懂礼知事又貌美贴心，又是知根知底的，这才安排了您独住了过来。”青莲边说边瞧着江凝玉的神色，“王爷他自来孝顺，无有不从的。”

　　这话青莲说得直截却并没什么底气。

　　一则，伯夫人现下带了两个白家的表姑娘正往金霄山去，哪能分得出身回来安排此事，分明是王爷的吩咐；二则，自家王爷虽孝，顺不顺的，却不大好说了。

　　不过瞧着江凝玉的模样，倒像是并未动气。

　　遮掩下之意是伯夫人有意撮合？

　　江凝玉垂眸嗤笑一声，陆祐之想得由头倒是讽刺又可笑。

　　不过，她倒是把这位伯夫人给忘了。

　　依着这位伯夫人对她的厌恶，此时理当寻过来了才是，怕是陆祐之并未与岐南伯府说实话，岐南伯府的尚不知她在此处。

　　她饮了口茶，于此事并未多言，“我的两个丫鬟呢？”

　　“王爷实是个体恤的人，”青莲说着便越发心虚，道：“想着您初到京中，那两个丫鬟对京里规矩并不清楚，特派了我来侍候，表姑娘放心，她二人无碍。”

　　江凝玉眉头轻抬，侧首看向青莲一眼，眸中带了一丝疑问。

　　曲阑和帘衣不知规矩？

　　陆祐之那厮也是有趣，将她困在此处，还断绝了她和两个丫鬟的联系，莫不是笃定了只要他手中攥着这两个丫鬟，她便轻易不会跑？

　　一旁青莲，被江凝玉看了这一眼，虽是面上稳当，心下却是一阵惊慌。

　　跟前这位贵主儿，她虽装着不认识，实际却清楚得很，往日乃是正正经经的一国公主，她身边那两个丫鬟更是实打实从宫里头出来的，若说不懂规矩，实在牵强，可王爷就是这般吩咐的，她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了。

　　江凝玉执着手上的青瓷茶杯，细细瞧着。

　　半晌，才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缓声道：“既然表哥说她们不懂规矩，那便不懂吧。”

　　这话一出，青莲立时在背地里轻舒了一口气，忙道：“奴婢先侍候表姑娘洗漱更衣吧，外头饭食一直备着，表姑娘可要用些？”

　　“嗯。”江凝玉低声。

　　*

　　刚用过晚食，时辰尚早，江凝玉沐浴过后，斜倚在贵妃榻上，手捧一白瓷金边小碗，玉勺缓缓搅动。

　　一旁青莲一面替她擦拭着湿发，一面道：“方才您沐浴时候，府上管事妙菱前来拜见，被奴婢拦下了，目下表姑娘可要见？”

　　“妙菱？”江凝玉手里的玉勺顿了顿，未说见与不见，反是问道：“听你未称她姑姑嬷嬷，似是年纪不大。”

　　“是。”青莲低声应，顺着解释道：“妙菱姐姐是伯府管事的女儿，自青雾庄入了王爷名下，她便被伯夫人安排了来。不过，王爷每每过来，皆是带着季初，一切便都由季初安排了，极少用得到她。”

　　伯夫人安排来的？

　　江凝玉眉头轻抬，青雾庄是陆祐之的地方，明处层层把守，暗处怕是也安排了不少人盯着她，若想安安稳稳离开，没个内应自是不行的。

　　陆祐之身边的人想是没这个胆子做内应，这妙菱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依着伯夫人对她的厌恶，只怕是巴不得她能离陆祐之越远越好，而这妙菱既是伯夫人安排来的，总要用一用才是。

　　“叫她进来吧。”

　　妙菱一入屋，目光便在江凝玉脸上打量着，小步走近两步，朝江凝玉福了福身，温声道：“见过表姑娘，我是这青雾庄的管事，表姑娘初来乍到，若是有何事，或是有什么缺少的物件儿，便可直接说与我听，我自会给表姑娘安排。”

　　一旁青莲面上几乎僵住，偷眼瞧了瞧江凝玉的脸色，竟是并无怒意。

　　江凝玉面色如常，执着玉勺在白瓷碗里轻轻搅动着，甜汤在碗内起了微波，侧眸打量了她一眼。

　　妙菱的模样并不似红芙那般妖娆艳丽，瞧着是个活泼灵气的，着一身鹅黄衣裳，身量纤瘦，素白的面上，一对舒长的柳叶眉，一双圆眼，眼角略略向下，殷红的嘴似是一直带着浅浅笑意。

　　可这小嘴里吐出的话，倒是呛人得很。

　　不过也好。

　　性子浅薄，无需她多费力气，只消激上一激，想来便会去伯夫人跟前做耳报神了。

　　江凝玉把手上瓷碗置在跟前小几上，发出一声轻响，方要开口，不想却被妙菱抢了先。

　　“表姑娘手可轻些，咱们王爷自来喜欢清静，前些日子王爷过来，有个外间的丫鬟闹出些微动静，便直接被赶出府去了，您弄出这些响动，怕是会引得王爷不悦。”妙菱温声，一双眸子里闪着虚伪的善意，望着江凝玉，“表姑娘可莫怪我说话不中听，却是有用的很。”

　　青莲听了这话，连脖子都僵住了，这妙菱竟还敢拿这位主子与丫鬟做比？

　　江凝玉却在思索另一件事。

　　她虽对青雾庄早有耳闻，可这却是不过是第二回来，妙菱这模样，莫不是当真觉得她是陆家的远方表亲？

　　无妨，便这妙菱当她是个侍妾又如何？

　　“你可是这青雾庄的主子？”江凝玉笔直地望向那一双圆眸，唇角含笑，轻声问她。

　　妙菱圆眸闪着亮，眉头微蹙，道：“自然不是，不过我与普通的奴才可不一样……”

　　“我是这主家的表姑娘，也算得是半个主子。”江凝玉低声，语气倒也不冷，面上甚至带了一丝笑意，“你既是奴婢，便学着青莲一般，在我跟前自称奴婢吧。”

　　妙菱凝了眉，一双圆眼立时起了雾气，似是受了委屈，道一声：“是。”

　　“你这般回答可不行的，表哥他自来喜欢懂规矩的。你头回见我，合该于我行个全礼，再好好回话。”江凝玉斜倚在贵妃榻上的动作越发肆意，面上却是笑得温良大气，一侧眉头微抬，道：“行来我来瞧瞧。”

　　妙菱脸色越发难看，抬眸望着青莲，见她瞪着眼，这才极是不情愿地跪下了，行礼道：“表姑娘教训得极是，奴婢知道错了。”

　　“恩。如此，才是陆祐之喜欢的模样。”江凝玉声音仍是温和，满意地点了点头，朝她道：“下去吧，若有吩咐，我自会遣了青莲说与你。”

　　妙菱涨红了脸，恁的年轻，也是个要强性子，心思竟是半分也藏不住，竟是哭着退了出去。

　　江凝玉一时有几分诧异，之后朝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实则，心下满意得很。

　　想这妙菱模样不错，性子也是天真率直，心思目的全然写在脸上，便是方才的模样，亦称得上是娇俏可爱。却也不知为何，伯夫人安排来的，一个个性子都浅薄的很。

　　江凝玉凝眉，只是这疑惑方一出，便想通了。

　　若她是伯夫人，给陆祐之选身边伺候的，大约也会选些心思单纯、性子浅薄的。

　　想至此处，又朝身后的青莲问道：“竟忘了问你，你可是伯夫人安排入王府的？”

　　“回表姑娘的话，不是。”青莲慌忙道：“奴婢是季初管事七年前从牙行买来的丫鬟，彼时王爷尚唤公子，奴婢起先是在公子做些外院的活计，后头因为公子身边实在是没有丫鬟，才被季初管事改了名安排进内院，之后便跟着入了王府伺候。”

　　原不过句打趣的戏言罢了。陆祐之自不会给她安排伯夫人的人，却未料到青莲答得倒是认真，连起末都讲得一清二楚。

　　她既这般实诚，倒……不若另试探一番。

　　“岐南伯和伯夫人当真知晓我住在此处？”江凝玉不瞧她，执起白瓷小碗，又尝了口。

　　青莲一怔，此等事情，乃是王爷与伯爷伯夫人之间的事，主子间的事，她一个丫鬟又从何得知？

　　见她犹豫，江凝玉眯了眸子，换了种问法。

　　“不必说了。”江凝玉眉微抬，将手上小碗置在一旁，道：“你只需告诉我，若是哪一日伯夫人冲上门来，我是否需得躲上一躲。”

　　伯夫人往日对江凝玉的厌恶倒是并不掩饰，青莲知晓。

　　她思虑片刻才道：“奴婢愚见，王爷既将您安排在苍鹭院里，必是看重您，您不必为此时担忧。至于您说的，王爷并未嘱咐过此事……不过想来，姑娘暂时不必忧心。一则，伯夫人并不常来；二则，七日前，伯夫人并着两个表姑娘一同往金霄山去了，说了要在山上小住半月祈福，算上来去路程，最早也需得再过个七八日才能回来。”

　　这话一出，青莲立时发觉不对。

　　江凝玉早便猜出一二，倒是并不吃惊。

　　只是方还想着，刺激着妙菱早日去伯夫人那处传话，原是伯夫人未在府上。

　　如此，怕是伯夫人要提早回程了。